《千世幻（穿越）》_秋澄

62、[狱中的真心]

　　无边月色笼罩着硕大的辉煌殿宇，宫廷一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潮湿而年久失修的墙壁，干涸龟裂的地面，随处可见的石砾，蝗虫蟑螂迅速地爬过草堆，黑暗中动物的利眸发出灼灼的暗光。
　　地牢里充斥着一种发霉和令人窒息的气味。
　　阴暗狭长的甬道里，时不时传来囚犯鬼哭狼嚎的吼声，断断续续，更是平添了几分阴森感。
　　蒂梵妮仿佛没生气的娃娃一般坐在黑暗的牢房里，头发凌乱，听着不知从哪传出的水流“滴答……滴答……”缓缓落下。
　　她不知自己来了多久，更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或许永生都无法逃脱。不过这样看来，留在这里似乎对于现在的自己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自嘲地冷笑。
　　“奴隶，派送的饭菜都不吃么？”地牢的守卫透过生锈了的铁栏睨视蒂梵妮。
　　她甚至连看都未看那所谓的饭菜，一语不发。
　　“我告诉你，在这个地牢可是没有任何尊严与自尊的。既然你不要，那么就等你饿到连与自己共枕的老鼠都想活吞的时候，再来跪着求我吧！”守卫见怪不怪地狞笑着离开了。
　　蒂梵妮仍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小小的窗口被铁柱层层封死，银白色的月光射成一条长长的线。她头倚靠着墙，就那样盯着远方遥不可及的弯月，什么也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步声再次从背后响起。
　　她一动未动地倚着，明亮的双眸纯澈中带着几分空洞。
　　是鞋底踩上干草堆的声音。有人站在牢房外，隔着铁柱，静静地站着。
　　半晌，是一个熟悉的男音沉沉开口：“蒂梵妮……”
　　她一怔，一片死灰的心几乎在瞬间被挑起了涟漪。是他……是他……！他怎么那样固执，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是不愿死心？
　　“今晚的一切……的确是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料到的。很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绝对会救你出来。”摩西的声音很轻，似乎在斟酌些什么，语气中难以察觉的颤抖仿佛做错事的那个是他。“……你说的那些话，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蒂梵妮没有回头，她不想看他那双太过纯粹的眼睛，不想看他在黑暗中寂寥孤独的身影。因此她没有改变姿势，冷冷地道：“王子殿下，你是否搞错了什么？没有发生过的，是那些可笑荒谬的爱情游戏才对。”
　　摩西攥了攥拳，青筋从白皙的手掌微微凸起。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显单薄：“……你不用刻意说这些话来重伤我。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我知道你的用意。我知道你不愿意拖累我而故意选择离开，但我告诉你，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情！蒂梵妮，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无论开始或是结束都由我说了算你懂吗！”
　　“这一切本就不应该开始，何来结束？”
　　他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总之……不出几天，我就会让你出来，相信我，一切都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相信我，一切都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样子？她不禁冷笑，怎么可能会回到从前？经历了方才的一切，她似乎看透了一些东西。自己的身份是那样谦卑，而他是图坦帝国最高不可攀的王子，这样悬殊的地位，就算心意相通能让彼此暂时在一起，但是那怎么可能长久？
　　就像那些大臣官员讲的，和她这样的女奴，就单单站在身边都好像会被摧残诋毁，更是不要说在一起了，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单单有爱情又能怎样？爱情不是万能的，爱情可能会毁了他的一生，毁了他光明辽阔的未来！
　　蒂梵妮的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既然你都知道我的用意，为什么不成全我，这样好聚好散，对彼此不都是最好的结果？”
　　“什么叫做好聚好散？！”摩西冲上前抓住铁柱狠狠握紧：“就因为那些可笑的流言？我不介意他们说什么、他们怎么想，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蒂梵妮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我介意你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我介意你被人私底下指指点点！我介意他们认为你被我这样卑贱的女人所迷惑！我介意他们说你的一切！”
　　话音刚落，摩西就一把拉过蒂梵妮，俯身在她满脸泪痕的脸颊印下一吻：“……我不介意，我不介意。我只要你，只想要你……”
　　她却猛地推开他，退到他所触及不到的地方：“你不懂，你完全不懂我的想法。今夜的事情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地里捣鬼，目的便是为了引出你和索蒂拉。我是他锁定的目标，然而他成功了。
　　“如果……我继续同你们在一起，只会落入那人设下的圈套。我非但不能帮你们，还会连累你同索蒂拉，甚至是更多的人。我宁愿我死，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有……”说到这里，她嘲讽地勾了勾唇：“我是奴隶市场被女官买进宫的，父母是谁，家在哪里，对此一概不知，进宫之前我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而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被太阳的光芒所眷顾，仿佛神明一般降临这个世界。你与我，差的太远太远，那是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的距离。这些你又懂吗？”
　　摩西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离开这里我马上就会娶你。我要你做我的正妃，我摩西迦森唯一的女人。”
　　蒂梵妮的泪在瞬间滑下。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奴隶嫁入皇族是从未有过的。“我不会让你毁了自己。”绝对不会……让他毁了他。
　　“蒂梵妮。相信我。”
　　“不……不……”她不会涉险，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她亲手毁灭。
　　所有旧时的画面登时全体涌上了脑海，她痛苦地捂着头，跌坐在地。
　　“蒂梵妮，蒂梵妮！”摩西紧抓着铁栏，恨不得能冲进去。
　　不可以……一定要找到什么方法阻止他……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视线忽然定格在角落的一块碎瓦砾上，仿佛想到了什么，一咬牙，她扑过去拿起碎片将尖锐的一头抵住自己的咽喉。
　　“你要做什么……”摩西猛然一怔，狭长的双眸闪过一丝绝望的光。
　　蒂梵妮举着尖瓦砾，笑得美艳而诡异：“两个选择。一，你离开，从此我们两个再无任何瓜葛，我会躲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永远永远不再出现。二，你若是执意如此，那么就唯有……得到一具尸体！”
　　“该死！你给我放手！”他怒极似地伸出手，双眸充血的模样，几乎要生生将铁栏拧断。
　　“选吧，殿下。”
　　“你死定了蒂梵妮，你绝对死定了。”摩西咬着牙，汗从额际滑落。她怎么会想要伤害自己？她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我不选！我什么都不选！”
　　是么……既然如此……
　　蒂梵妮徐徐仰着头，清冽的眸光划过一丝狠戾。蹙起眉，闭上眼，重重朝自己的脖颈划了下去！
　　如果可以，就让这作为你我最后的终结吧。
　　……
　　血疯狂地涌了出来，在摩西的眼里无限放大放大，构成一幅无声的画面。他的心仿佛在霎那被谁止住了跳动，没有任何感觉。
　　“既然这样……就让我替你做出选择……”蒂梵妮倒在地上，任由血肆无忌惮地淌过脸颊，明亮的眼眸宛如有星星在里面闪烁：“……再见，摩西……”
　　知道么，能够在这样龌龊险恶的世界里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我愿意将自己的生命终结于此，至少我知道，你与我，这一刻是相爱的。流言蜚语会将这一切毁改的面目全非，我不愿看见你永生在痛苦的轮回里打转。
　　再见……索蒂拉……
　　再见……赛那陛下……
　　再见……耶鲁王子……
　　再见……阿克尼斯殿下……
　　再见……一切的一切。
　　认识你们，才让我这卑微低贱的人生绽放出从未见过的绚烂光彩。
　　如果可以，下辈子不要再来到帝王家。
　　不要再爱上如天神一般，睿智、英勇而高贵的你……
　　……
　　……只因我是真的……
　　……爱你……
　　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掉落。
　　他的视野已被一片湿润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手，仿佛失了神经般得颤抖，他忽然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寒冷，包裹全身。
　　好冷，冷的就快要死去了。
　　明明相爱，却无法厮守。这一刻才恍然明了，爱情，原来是这世间最为残忍的东西。
　　抬起头，他宛如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却不知何时才能愈合心中的伤口。
　　没有看她，摩西抬起早已麻木的双腿，干裂的薄唇微微翕动，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暗哑无比。守卫被唤来，正是刚才那个审查过蒂梵妮的男人。守卫见到牢里的画面显然大吃一惊，完全想不通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人怎么现在就倒在地上自尽了。“摩西殿下，您没事吧？”
　　摩西隐匿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的声音早已没有半点情绪，仿佛真的死了一样：“我没事。这个女人……突然发疯，用尖瓦砾割破咽喉自尽。”
　　“真是晦气，怎么会出这种事。听上面说，这个女人还是挺重要的人，突然死了不好交代，不知道还有没有救。”守卫咕哝着打开铁门，用脚踢了踢一动未动的蒂梵妮。“应该是没有救了，气都找不到了，下手还挺狠。”守卫摇摇头，“摩西殿下，您还是早些回寝殿歇憩吧。这地牢里面啊，经常有人自尽的。”
　　应该是没有救了……
　　没有救了……
　　摩西却宛如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用手撑住了墙才以至于没有倒下。心脏是空的，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蒂梵妮，离开这里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希望你得到……
　　永恒的幸福。
　　强忍的情绪终于再次崩溃。
　　守卫疑惑地盯着摩西离开的背影，不解为何殿下的肩膀总是在颤抖不已。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月光照耀下，女子的嘴角挂着上扬的弧度，醇美的鲜血凝固在颈畔，仿佛睡着一般，紧紧地闭着眼睛。
　　就那样，永远，永远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