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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月下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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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在北部军营留宿,赛那和路嘉共用一个军帐。夜深人静,四周静谧得连草丛里虫子爬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路嘉躺在并不特别舒适由干草堆砌而成铺了一块简布的床上,睁着眼睛没有睡意。赛那的呼吸抵在眉间,她闻到他脖颈处的薄荷香,听着他平稳强劲的心跳,不舍得闭眼。他的手臂枕在她头下,因此她不敢轻易动弹,也不敢放肆松懈,怕麻了他的手,又怕将他吵醒。
“睡不着吗。”黑暗中,男人略显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她小鹿似的一惊,是不是自己吵到他了?
他好似察觉什么,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你很乖,一动未动。但我在想,怎么你都不晓得呼吸,身体又很拘谨,这么憋着怕是要弄坏身子了。”
“……咳咳咳。”被说中心思,她脸上一热,好在有黑暗掩饰才不会过于窘迫。
赛那轻叹,更紧地拥着她,半晌才道:“路嘉。在我身边你无需小心。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怎样都可以。我已不是埃及的王,但我仍能保护你。你只管站在我身后,其他的,让我去想,让我去做。”
她微笑环抱他。“好。”
他说让他保护她。何德何能,她路嘉竟然得到这个男人深沉的爱!她留下喜悦的泪,设在彼此心房的最后一道枷锁被悄然打破,一路走来他们经历过太多太多,诸多的顾忌和猜测横梁在彼此眼前,她无法握住他的手。现在,他终于跨过那道隔阂的横沟,放手拥抱她。她愿意相信,有什么困难,只要他们是相爱的,心连着心,就不会过不去。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路嘉顿了顿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去了哪里,还有我的样貌?”
“有什么好问的,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
她微滞,唇边笑意更浓。“可我还是要澄清,卢克和索菲,他们不是我的孩子。”
赛那笑了,“我当然知道,他们至少也该有六岁。”
算你聪明,我还不是怕你乱想。路嘉暗暗嘀咕了一句。
他在她耳畔道,“从看到卢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为什么会带上他们的理由。”那孩子像极了耶鲁,特别是那双如河水般墨绿的眼眸。
“我无法做到放任不管……”她细语呢喃。
“若换做是我,可能也无法视若无睹吧。”
“不要想了,我知道你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去。”路嘉抱紧他,“摩西也是一样。原来他从没有真正忘掉蒂梵妮。白天我看见他把蒂梵妮亲手绣给他的帕巾放在口袋,时不时会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就是好久。”
“你知道了。”赛那说,“至少这样,他能够好过一些。”
路嘉不再说话,湿热的泪悄悄打湿了男人的胸膛。
她坚信,那些逝去的人儿,在另一个国度一定很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夜空里漫天的繁星,闪闪烁烁,迷了人的眼,霎时间任谁也无法分清,到底哪一颗才是天空最亮的一颗。
天还没大亮,赛那和路嘉就告别了摩西和北部军团,结束了短暂愉悦的碰面。
“喂喂,你们两个,别一消失又是好久。”晨曦的微光,温润了摩西隽秀的容颜。马背上,路嘉冲他摆手。“放心放心,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赛那终于挥下马鞭,骏马如同箭一般朝前飞跑了起来。路嘉抱着他,剧烈的颠簸中回过头去,模糊的光影下摩西的身影已看不太真切,那有着桃花眼的男人静静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我给你和卢克索菲安排好了住处。”赛那看着前方。“那儿会有人照顾你们。”
她听话地点头,相信他一切的决定,他不会害自己。只要熬过了这一段,未来一定是无限而光明的。她忽然想起便道:“你一定不会相信,前阵子我遇到过亚丝兰。”
黑色斗篷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赛那的声音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是么。”
路嘉嗯了一声继续说,“她看起来过得不错。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在世界各地奔走游历。”
“那很好。”他说,“我从前不懂事,囚禁了她半生,逼死她所爱的人。她应该恨我,离开我,于我于她都比较好。”
路嘉想,看来亚丝兰和赛那都已真正将对方摆正了位置,不再记恨什么,就此成为生命中的过客。下一刻,只觉指尖一暖,是他温热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路嘉怔然,察觉他的情意,正因他曾失去,才更明白拥有的可贵。她扬起唇,更紧地回握他。
无论如何,她亦如是。
回到孟菲斯城玛门镇,集市还是像往常一样人多嘈杂,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密不透风,小贩们在人流中热情吆喝地兜售商品。
赛那把路嘉扶下马,这里已经离他的住所不远。此时喧嚣的街道突然被一群埃及士兵浩浩荡荡地扰乱,整个场面顿时看上去更为混乱了几分。
“这……”看到那些熟悉的装扮,路嘉心底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们奉法老之命在城里搜寻索蒂拉的下落。”赛那眯起长眸:“下埃及几乎随处可见前王妃的莎草画像,不难看出法老的决意很是迫切。”
路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两名彪形士兵正巧从她身边经过,她当下便忘了呼吸。只见那两人在看见她的五官后眼底纷纷闪过一瞬惊艳,还想多看几眼,却被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挡住视线。尽管看不见面容,但那个男人与生俱来的森冷气息还是让他们放弃了贪念,继续朝前搜寻。
“别怕。”赛那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记住,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路嘉回视他,随即了然。的确,为什么要怕?她已经不再是索蒂拉,而他,也不是那个世人口中英年早逝的已故法老,赛那迦森。
改变的或许是彼此的容颜,然而为对方怦然心动的感觉却从未有一瞬消失。深爱的人无论变成什么样貌,都会在心底铭记,直到重遇对方的那一秒,尘封的冰雪融化苏醒,全世界都为之春暖花开。
“走吧。”他唤她。
路嘉回过神,追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不知道卢克和索菲,是不是饿坏了……”自己一整晚没回去,两个小家伙该要抓狂了吧。“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给他们买几只炸鸡去。”
“好。”赛那应允,待路嘉走远,阳光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后面若隐若现。他不由蹙眉,声音有几分不悦。“月影。”
一片安静的沉默,披肩褐色长卷发的女人轻灵从房顶跃下,轻巧落地,有些不满地抱怨。“你怎么知道是我?”
“阳光的倒影。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轻视任何人而暴露自己的行踪,你有没有记住我的话。”赛那微微侧首。
“对不起,主上。”月影收起调笑的表情,俯身行恭敬的简礼。抬起头,她看着路嘉离开的方向。“那也是沙罗大人赠予你的美人吗?”月影沉吟,虽然不想承认,刚才的女子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绝色,黑色假发和简单的装扮并未掩盖她本身夺目的容貌。
尽管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过问主上的私事,他于她,从来没有多余的话语,过分的思想。从她决意跟随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淡薄冷漠的,月影常在想,主上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会影响到他?如果自己有一天死在他的面前,是不是他也会一贯的面无表情?可是刚才,她发誓她看得出那女子于主上的特别,她又多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赛那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冷淡:“今天开始,她将会和你住在一起。”
“什么?”月影挑眉,冷艳的面孔闪现几分惊疑。
“你想抗命?”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月影不敢。”
赛那站在那里,明亮的阳光无法透过斗篷显现他真正的模样,月影望着他迷蒙的脸,多少次想要看清主上真正的容颜,然而逆光之下,她却只眷恋着那微微露出的薄唇和下巴,构成绝致的弧度。
“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她,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这样做。”因为她,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难道,这也是命令么?”她自讽地勾唇。
男人并未停顿,不再看她,冰冷地说出最后一个字。“是。”
路嘉屏息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不,确切来说,她是个漂亮夺目的女人,明艳而不可方物的美女。
一头象征热情的红褐色卷发松松散散地垂落肩头,不同于当时古代埃及女性的普遍长相,这个女人的面貌似乎更偏向于印度的异域风情,眼尾极具野性地微微上翘,一颦一眸仿佛都散发着强劲的魅惑电力。
“你好,我是路。”路嘉收起眼底的惊艳,大方冲她一笑,殊不知,拥有绝世容颜却丝毫不自知的心态会更令自己如阳光般闪耀。
“月影。”并没有主动再套近乎的念头,月影懒怠地朝里屋走去。“首先申明,我的房间在最里面,除了那儿其他任何地方你们都可以随意走动。”
“哇,好大好漂亮的房子!”尽管这儿比起赛那的住处还是略逊一筹,不过对于早就习惯了流浪生活的卢克和索菲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路,这么说……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住下咯?”卢克抬头问路嘉。
“再也不会打仗,也不会睡帐篷了吗?”索菲追着问道。
“是的,我保证再也不会了。”听到孩子们的话,路嘉心底有几分酸楚,她强笑起来摸摸两个毛绒绒的脑袋。“再也没有杀戮,没有战争了。”至少这一次,有他陪在他们身边,所以无论未来再发生什么,她也不会害怕。
不过那个月影,当真是很特别的女子。路嘉望向正专心给花圃浇水的月影,认真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多么神圣伟大的事。她洒脱自信,寡言少语,待人既不客套也不热络,甚至算得上是冷漠。但对于赛那把他们安置在这里的行为却丝毫没有反驳,总之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坏,至多,就是话有些少罢了。
路嘉静静来到她身边,浇灌后的花瓣泛着晶莹的光亮,如珍珠一般星星点点,美不胜收。她忍不住感叹:“好漂亮的海娜。”
月影手里的动作猛地一滞,“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唯有印度才有的海娜花,娇艳而缤纷。”
“看来你懂的不少。”月影嘲讽地一勾唇角。的确,这是她祖国的土壤生长出的美丽花朵,海娜。来到埃及以后,她平日唯一的兴趣便是培育这些海娜的生长,埃及属沙漠性气候,大旱风沙,她养的花死了一批又一批,她却固执地种植着。赛那了解她的脾性,每回碰到来自印度的花卉商人,就会买来全部的种子送她。
路嘉顿了顿,“你知道,赛……我是说,他去了哪儿吗?”
月影放下花洒,淡淡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是问主上的下落,恕我无可奉告。我是属下,没有资格过问主上的行踪。倒是你,于主上来说他把你看得比性命更重要,你却对他的一切浑然不知。
“自从我跟随主上那天起,我就从未见过你,说实话,你的来历让我很是怀疑,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主上,或者说你了解他的过去也无妨,但若你敢做出对他任何不利的事,我发誓,我一定饶不了你。”
路嘉微惊,这番话无疑是种警告。方才她眼底表露一抹残冷的狠意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女人,似乎只要牵扯到有关赛那的话题就会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她称他为主上。这么久以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或者是,他们到底一起经历过什么呢?
路嘉不禁掩眸,还胡想这些做什么,重聚的相守都来得太迟太难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他,协助他,在他重拾王位杀出血的道路时笑看一切。
这样想,路嘉便正对着月影,淡然点头。“那是自然。如若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断然是我,也饶不了自己。”
话音刚落,留下仍微微愣在原地的褐发女子,路嘉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