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月光》湛夏

2、第二章

　　胃镜。

　　郑含月听到这两个字，胃部生理性地痉挛起来，脸色唰地惨白。

　　她是做过胃镜才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那时她刚被裴凛渊收留，像只历经人间疾苦的流浪猫，幸运的在九死一生的劫难中苟全了性命，却无可避免的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遗留下来了许多基础病。

　　手是被冻肿的，长满了冻疮。
　　脚底和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
　　身体里的脏器更是濒临衰竭。

　　是裴凛渊救了她，还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和后续的康复治疗。

　　她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同时也没有价值，不能为裴凛渊做什么。
　　他捡她回来或许是突发善心，但只有一瞬的怜悯，之后剩下的事情都是吩咐手下的人做的，所以她理所应当接受的是最基本的救治。
　　其中一项就是做胃镜。

　　药水不难喝，带点甜味，只不过她当时来到全新的陌生环境，紧张又焦虑。
　　护士给她的药是让她分次小口服用的，她却麻木地一饮而尽，以至于毫不意外的呛到了自己。

　　那护士嫌恶地睨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递给了她一个塞子要她含在嘴里咬住，随即就将管子擦过她的贝齿插进了她了食道里。

　　软管进入食道时有明显的异物感，一直往深处戳，惹得她痛苦地挣扎起来。
　　可护士并不温柔，一边训斥着她的不配合，一边往她胃里充气。

　　腹部的胀痛让她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被填食的鸭子，不断分泌的唾液从口中溢出。
　　无疑是度日如年的绝望经历。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次或许是有裴凛渊在旁边守着的缘故，是裴凛渊的私人医生亲自操刀，给她做胃镜的全程几乎是轻声细语哄着她做完的。

　　“来，嘴张开，轻轻咬住，不要用力。”
　　“很好，就这样，保持住。有异物感是正常的，不疼的话，麻药的剂量就掌握得刚刚好。”
　　“放轻松，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困难对吧？”
　　“口水流出来了，我给你擦一下。”
　　“再坚持五秒，马上结束了。”
　　“5，4，3，2，1。”
　　“棒极了。”

　　她神思恍惚地配合着医生完成检查，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凛渊一眼。

　　裴凛渊不明喜怒，面无波澜地问医生：“取得出来吗？”

　　郑含月生怕从医生口中听到要做手术，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忐忑地攥紧了拳。

　　身经百战的医生在裴凛渊面前要比她冷静得多，明确给出了处理方案：“芯片的尺寸不到10毫米，且不是植入的，优先考虑药物催吐，其次是用工具掏出，实在没办法——”

　　医生说到这里看向郑含月。

　　郑含月不由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以为医生要说开刀时，医生笑着揭晓答案：“就只有等自然排泄了。”

　　虚惊一场，郑含月闻言松了口气，却因突如其来的羞耻感腾地红了脸。

　　裴凛渊倒没流露出什么情绪，面不改色地问医生：“胃酸不会腐蚀芯片是吗？”

　　医生说：“别的芯片不知道，我们自己的芯片采用的是特殊材料，表面有一层覆膜，别说胃酸了，就是硫酸也腐蚀不了。如果没有判断错，郑小姐吞下的应该是我们自己的芯片。”

　　郑含月心里咯噔一下，惶恐地将怯懦的视线投向裴凛渊那边。

　　裴凛渊坐姿懒散，没正襟危坐时那样板正，上身却是直挺的，长腿上下交叠，脚上锃亮的皮鞋正随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的足尖颤动。

　　她从来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裴凛渊的五官。
　　此刻想要观察他脸色的意识在脑海中闪过，徒然转瞬即逝。

　　她忘记是谁告诉她的，明晃晃地盯着裴凛渊那张脸看是对他的不尊重。
　　裴凛渊在北美一带声名显赫，上流圈几乎无人不知，但只有同样不便露面的政府高官见过他的真容。
　　他身边所有近身伺候的人都一脸自豪地将此视为恩赐，也有不少保密意识不够，说出去炫耀的人，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消失。

　　她现在被寄养在他的一位下属家中，见到裴凛渊的次数不多，连他的身边人都算不上。
　　因此十分珍惜接近他的机会。

　　裴凛渊是天才领导者，他的所有追随者都将他视为信仰。
　　她也是他的信徒之一。

　　她总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现在医生这么一说，她不知道裴凛渊会不会为芯片的事问责。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不知何时销声匿迹的杨争辉突然出现，毕恭毕敬地躬身对裴凛渊低声回禀：“人带来了。”

　　裴凛渊冷漠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带进来。”

　　郑含月好奇地望向门口，想看清是哪个糊涂蛋犯在裴凛渊手里了。

　　杨争辉将门拉开的一瞬间，门外立刻响起一阵骚动。

　　一个郑含月最不想看见的人闯进了她的视野。

　　长相俊俏的混血男孩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看不见丝毫东窗事发的惶恐，全是落网后的不甘。
　　他咬死不承认自己的罪行，用夹杂着俚语的英文极力申辩：“你们抓错人了！不是我！”

　　“Archer？”郑含月惊讶地望着被押进来的男孩，满脸的不可思议。

　　对面闻声也看见了她，用无辜的语气对她说：“Cynthia！快告诉他们我不可能害你的！”

　　Cynthia是郑含月的英文名，是她第一次和裴凛渊见面时他给她取的。

　　裴凛渊对于自己亲口取的名字还是有反应的，听到男孩这么叫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出现了明显的占有欲。

　　郑含月将男孩的央求听了进去，马上对着裴凛渊替他说情：“先生，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距离事情发生，不过短短一小时。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来龙去脉彻底调查清楚，调查者得有多大的能耐。

　　裴凛渊如刀的眸光扫过来：“这么一会，嗓子就不疼了？”

　　郑含月经他提醒，才察觉到喉间被芯片划破的窗口还在撕裂般的疼。

　　裴凛渊似乎会读心术，准确地揣摩出了她的心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你是在质疑阿辉的调查能力？”

　　郑含月被这灼热的目光逼退，内心的疑虑随之消散。

　　杨争辉是裴凛渊一手培养起来的，据说已在裴凛渊身边十年之久。
　　要是没有过人的本事，恐怕很难在这个位置上呆这么长时间。

　　可是——

　　郑含月再度望向Archer。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陷害她的人是他。

　　她入住那个极不友好的家后，一直是Archer在开解她。
　　他教她怎么对付不友善的女主人，怎么让自己艰难的日子好过一点。
　　过去那些难熬的岁月少不了Archer的陪伴。

　　那枚芯片出现的契机和位置的确奇怪，但她不相信是Archer放进她房间的。
　　她上学期间，房间都上着锁。
　　今天去学校前，她还确认过门是否锁好。
　　只有女主人那里有备用钥匙。

　　她放学回来芯片是放在她房间里的，后来她才收到以裴凛渊口吻发来的匿名短信。

　　等等。
　　郑含月的瞳孔一颤。

　　之前Archer会翻窗进来给她送糕点，那么今天他会不会翻窗来放芯片？

　　她的私心胜过了理智。
　　即便猜到了真相，她也想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为Archer隐瞒。

　　还没等她开口，裴凛渊就对Archer下了最后通牒：“是让阿辉审，还是你自己说？”

　　在裴凛渊发话后，原本负手而立的杨争辉立刻向前跨了一步，像堵高大的人墙一样立在了Archer面前，释放着可怕的威慑力，让卑劣的撒谎者无处遁形。

　　Archer的第一反应是想逃。
　　这是生物在置身险境的本能。

　　但他应该知道自己逃不了。
　　裴凛渊的悬赏令比官方发布的通缉令还管用。

　　见再无转圜的余地，他猛地向医院的白墙撞去。

　　杨争辉是精通武道的练家子，眼疾手快拽住Archer的衣领向后一拉，轻而易举地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下一秒，Archer的手臂被他整条卸下来，杜绝的自戕的可能。

　　Archer的手臂被他掰脱了臼，当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继手臂之后是下巴。

　　变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郑含月还没回过神，Archer就在裴凛渊的眼神授意下，被杨争辉像拎鸡崽一样拎了出去。

　　郑含月满脑子都是Archer抱着软绵绵的胳膊嚎叫的场景，脸色吓得煞白。

　　在现场目睹了全程的医生也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随便找了个正经的由头，识趣地告退了。

　　“裴先生，那我就去准备催吐的药水了。这样芯片出来得快一点。”

　　郑含月也想跟着医生一起溜走，却被裴凛渊点名叫住。

　　“Cynthia，我准你走了吗？”

　　闻声，郑含月胆战心惊，脊骨处迅速窜上一阵电流。

　　她纤细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她哑着嗓子，微不可闻道：“我错了先生，请您惩罚我。”

　　裴凛渊忽然笑了，抬起手，气定神闲地冲她勾了勾：“过来。”

　　郑含月感觉自己四肢貌似不受自己控制，要克服很大的阻力才能勉强迈出一步。

　　她磨磨蹭蹭地靠近裴凛渊。

　　裴凛渊也倾身靠近她，向她释放危险的信号：“Cynthia，你告诉我，芯片可以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