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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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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亮透。
在浓稠的黛蓝中,天幕下一个个忙碌的人影儿几乎也都镀上了一层黛蓝色调,直至灯笼一个接着一个点亮,重重的暖橘光影映衬出张挂的红绸喜布,让整个阴沉傅宅顿时变得喜气洋洋,与以往都截然不同。
芍药尚且在睡梦中便被一群人从床榻间拉起来洗漱梳发。
在小福看来,自家小姐这张靡艳花颜不需过多脂粉覆盖,只是令眉色更黛,唇瓣更加水润嫣红,如此都足以美得令人触目惊心。
芍药今日穿上了女子只有成亲时才会穿戴的发饰衣物,红色的绣金珍珠喜裙层层叠叠,其间缠枝花与碧玺、明珠镶嵌,华丽得无以复加,件件加诸于身,将美人的艳几乎点缀得恰到好处。
直到那精致的珠坠儿面帘微微垂坠,这才让少女今日艳丽到极致的美貌宛若覆上一层薄雾般的朦胧。
一副娇靥于摇荡珠坠儿间若隐若现,反倒看得旁人更是心痒难耐。
小福看着眼睛都要直了。
“这般漂亮的小姐……却要配给一个残废……”
门外偷窥的下人唏嘘声音从犄角旮旯里流入室内。
小福回过神,当即回身将窗户用力合紧,待回到芍药身边时,少女却全然不在意周遭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是认真地在思考什么,仿佛比她的婚事都要让她更为在意专注。
芍药是第一次成亲,小福也是第一次服侍小姐成亲,她看起来比芍药都更为手足无措。
小姐真的要嫁给大公子吗?
小福今日之前,都觉大公子出身晦气、地位低贱,双腿残疾连普通人都不如,就连那副极其昳美的容貌也终日苍白鬼气,萦绕着阴森般,让人不敢直视。
小福拧着袖口说不上高兴,却又小声问道:“小姐可有听见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
外面那些人甚至偷偷讨论,小姐嫁给对方,样样都要“亲力亲为”。
甚至昨儿夜里,有婆子拿着避火图按着规矩教小姐时,也都是在教小姐:新婚洞房之夜,小姐要主动分开膝腿,然后……
婆子的话没有任何遮掩,直白到几乎让人无地自容,在她的要求下……
身上衣物难以蔽住雪白肌肤的小姐需脐丨跨着大公子赤丨裸精壮的腰腹、大腿,在两个人都会滴落汗珠的情况下,做上一些难以启齿的……
这些比起婆子后来的话,甚至都不算是什么。
小福脸颊微热。
婆子的话言犹在耳:“或者,小姐可曾见过蛇?”
蛇在寻觅猎物时,显然并不会喜欢细小无肉的虫豸,皆向往肉厚体硕的肉兔抑或是比它自己本身都要更为硕大的东西填满肚腹。
蛇将其缠绕、绞杀,直至将猎物丰沛的血水汁液都拧出来,继而张大了獠牙,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吞咽……
在进食时,蛇的口中会分泌口液。
直至足以润腻到容纳住、包裹住,才会循序渐进地将巨大猎物吞咽肚腹。
对于小福而言,最可怕的是,那喜婆讲述这些时面容严肃冷峻,冷静地宛若书院刻板夫子:“外邦人时常撞见林中巨蟒吃饱后卧在林间不动,可低头去看,它的腹部都能看出猎物硕大的形状,若是吞食了一头牛,那便是牛的形状,若是吞食了一头羊,便是羊的形状……若是旁的物什,只要足够粗大自然也会在蛇腹中显出形状……”
说着那婆子冷笑一声,“若是不能显示,说明那猎物也喂不饱蛇,想来这蛇也还需狩猎更多猎物,方能饱腹。”
芍药没有察觉到婆子昨夜的话给小福带来了多大冲击,也并不清楚,小福满脑子都是山林间的漂亮小蛇张着滴落口涎的小嘴努力吞裹猎物的画面……
这厢听见小福不安的问话,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那些人的话,往后小福也都不必在意。”
成亲之前,外面的风言风语并不好听。
外面的人知晓她嫁给一个残废都觉很是不可置信,恐怕就连傅离也无法完全相信她。
所有人都以为芍药是被迫的。
可事实上,傅离心思敏感、自卑,素日里只会冷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是芍药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得来今日拜堂成亲的机会。
所以任何人的想法都不会影响这场婚礼的进行。
想到这里,芍药又取出妆奁盒中一块精美白玉交付到小福手中。
小福原本还陷入各种别扭的心思当中,眼下陡然见得此物她眼底霎时露出几分惶恐。
“小……小姐这是何意?”
昔日小姐看中了宝玉金寿瓶上镶嵌的这块白玉,于是故意打碎花瓶,诬陷给大公子……
此后这块白玉便一直是小姐珍视的心头好,放入妆奁盒中仔细保藏。
可眼下,小姐突然将这般珍视的白玉交给小福,这让小福很难不感到受惊。
芍药仿佛只是一时兴起。
今日的事情若顺利的话,梦境也许很快就会结束……
芍药在这块白玉里注入了一片花瓣,可以让小福不被梦境吞噬,也好在脱离梦境之后重新转世投胎。
梦境里许多人都是完整的魂魄,纵使离开梦境也无妨。
只有小福……想来这般怯懦的性子从前也没少被欺负,死后连魂魄都被啃咬的七零八碎,很是弱小。
芍药缓缓说道:“你是知晓的,这块白玉我很是喜欢,接下来宴席上难免人多眼杂……”
“所以交给小福保管我最是放心,日后你得将它完好无损地交还给我才是。”
小福听到这话这才松了口气。
她方才还以为小姐要她带着白玉一起消失,销毁罪证呢。
可眼下看来,小姐这么喜欢这块白玉,交给她保存显然不会不要她了。
……
今日本该是傅老太爷的寿宴,却在一些“阴差阳错”安排下,成了大公子与表小姐的婚礼之日。
府中没有人想到哪里不对,只当这只是一桩巧合事件。
金乌腾空,日头破开了弥漫的晨雾,将傅宅的喜气烘托得更为暖热。
芍药乘坐在喜轿中在等待接亲的环节时,见傅离在吉时如期而至,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她深知傅离内心对旁人恶意有多敏丨感,他今日作为新郎,接亲时,全程几乎也只能坐在轮椅上完成。
在这期间他会受到无数的目光审视与议论。
就像当下,围观的人有多惊艳于新娘的美貌,便有多意外新郎的残缺。
与其说是在围观这场成亲仪式,倒不如说,所有人都在放大傅离的残缺,用赤丨裸的目光在傅离残疾的伤疤上反复磋磨。
暖红色的轿帘被一只苍白素净的手掌缓缓拨开时,端坐在喜轿中裙摆灼如焰火的美人便映入傅离的眼帘当中。
他的眼中染上了一片喜庆的色彩,让他往日阴森病气都恍若褪去了三分。
芍药微微抬起鸦黑的扇睫,看向今日同样更换了一身喜袍的傅离,难免再度惊愕于他容颜。
他以往困顿于晦涩深沉的玄黑之中,纵使皮囊生得好看,也难免鬼气森森宛若艳鬼一般。
不像今日,一身大红喜袍让他看起来愈发俊美无俦,惊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但紧接着,他座下的轮椅很快又会让人意识到这位俊美惹眼的大公子竟然是个残废。
比起一块完美无瑕的耀目美玉,美玉有瑕似乎才更容易让人欣赏与惋惜。
外面围观的人皆喜笑颜开,嘈杂的声音凌乱而热闹。
在芍药将柔白手掌交付到他掌心的瞬间,傅离垂着眼睫,冷不丁问。
“你果真不后悔?”
这般重复的问题与上次似乎又有所区别。
这次却是在提醒她,这样不仅仅代表着他们拜堂成亲,也不仅仅代表着他们会是夫妻。
除却上次,她将柔软的粉舌喂入他口中,侵犯他的口……那样她都会红了耳尖。
可在成年男女的世界里,那甚至都只算得上是小孩子的把戏。
婚后,一些更过分的不堪体验……对于这个足底都要比他娇嫩玉养的千金小姐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残酷?
芍药知晓他向来敏锐,即便到了成亲这日也不敢表露出分毫心虚。
要完成的事情几乎只差最后一步——
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芍药不会让任何意外出现。
哪怕,出了梦境后眼前的“傅离”会恨她入骨。
少女掩住全部的心思,面对他的审视也仅仅是启开水润饱满的嫣唇,改变了对他的称呼。
“夫君……”
绵软的一声“夫君”,酥酥地腻入耳廓。
一截葱白细指软软勾着他,她抬起漂亮的鸦睫望过来时,滢滢动人的眸波恍若让人心都要化开来。
傅离徐徐敛下长睫,将她手指乖巧落入他掌心里的画面纳入眸底。
*
傅和久久没能等到傅老太爷出现。
眼看拜堂吉时将至,傅和安排好管家招待与喜官主持后,便只得亲自前往傅老太爷的宅院,请他老人家前往观礼。
可里面的老仆见他到来,也只是传话道:“傅老太爷今日也要闭关。”
虽拒绝地很不近人情,但老太爷向来如此,事事以修炼为先。
折返的路上,墨页都难免抱怨:“今日本该是傅老太爷的寿宴,却办成了大公子与表小姐的婚宴。”
“照我看,这两件事同时办也不是不行,这次不办,也不知下次寿宴何时再有。”
墨页的言下之意傅和不是听不出来。
毕竟傅老太爷年岁愈发老迈,能不能有下一次寿宴都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
但他仍旧下意识道:“老太爷规矩重,又是修道之人,下一次自然是在十二年后……”
他说着话语忽然顿住。
傅和忽然将脑中的信息重叠起来。
傅老太爷与寻常老者十年办一次大宴的规矩不同,他老人家向来都是十二年一办。
若今日不办喜宴,便正好与十二年前傅老太爷的寿宴日期重叠。
而十二年前的今日发生了一场大火,嫡系的傅氏除了他和兄长,便全都死在了大火当中……
结合那死囚的疯话,倘若,每逢十二年就会有傅氏死去,那么……
傅和心头陡然狂跳起来。
他明明很清楚那死囚犯只是疯言疯语,可在莫名出现的恐惧下,他很难驱散心头骤然生出的惊恐。
想到正在喜堂中拜堂的兄长与表妹,傅和脚下走得更快,却因分神被台阶绊倒。
傅和挂在腰间的护身符囊里有什么东西瞬间摔碎。
护身符囊往往用来盛装寓意平安顺遂的信物,一旦打开囊袋,护身的寓意便也会就此毁损。
因而收下芍药赠送的这份礼后,傅和从未想过打开。
眼下护身符囊里的东西忽然碎了,这让傅和下意识扯开了不该打开的袋口,接着他竟看见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哪怕这个东西此刻裂成了好几瓣,傅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分明……是他自幼便随身携带的玉佩!
同时也是他身陷云香寺大火时,赠给救命恩人的信物。
更为沉重的困惑随之压顶而来,将傅和瞬间压迫地无法喘息。
他送给救命恩人的东西,怎么会在表妹那里?
这厢,到了新人拜堂的时候,苑夕还未等到二公子回来。
二公子莫不是因为心怀芥蒂,所以故意想要避开他们拜堂的画面?
这对于苑夕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想快点找到二公子,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伴着他。
很快,苑夕在附近找到了二公子。
可傅和看见她却快步冲上前来,也像是找了她许久一般。
“苑夕……玉佩呢……”
苑夕茫然不解,“什么玉佩?”
傅和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曾经给过你一块玉佩,你可还记得吗?”
苑夕被他手掌捏的发痛,却仍旧摇头,“二公子从未给过我玉佩。”
破碎的玉佩瞬间刺入傅和紧握起的掌心里。
他整个人都恍若被抽离了魂骨一般,险些瘫软在地。
想到那死囚犯的话……
傅和哆嗦着手指猛地推开苑夕,冲着喜堂的方向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