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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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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
卞舒回过头,见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步伐优雅地走来。
‘糖糖’是唐予阳大学前的小名,成年后却成了他的禁忌。
他总嫌这称呼太甜腻,像黏糊糊的糖浆,裹得人透不过气。
卞舒向来直呼其名,倒不是因为好听与否,而是他骨子里就讨厌拖泥带水的亲昵。
更何况,成年男人之间叫这种昵称,总透着股说不清的暧昧。
所以,能这么喊唐予阳的,多半是旧识,可是眼前的男人,卞舒并不觉得眼熟。
来人三十上下,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西装,面容不算惊艳,却胜在气质沉稳,是那种当下最受吹捧的,很有‘氛围感’的男人。
卞舒也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唐予阳在男人出现的同时指尖攥紧了酒杯,指节泛白。
“你谁啊?”唐予阳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卞舒心中狐疑,没想到唐予阳对一个人一个照面的反应居然是……气恼?
唐予阳是谁?
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一脸笑容,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从未有过直接甩脸色的。
对方显然也没预料到唐予阳直接发飙,怔了一瞬,随即苦笑:“糖糖,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少来这套。”唐予阳冷笑,“别搁这儿演深情。”
男人讪讪地,“对不起,我以为……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感觉周围目光多了起来,卞舒适时上前一步,打了个圆场,“有事吗?”
“有没有事都给我滚。”唐予阳丝毫不给面子给男人,“我和你没什么说的。”
卞舒再猜不出来人,就白搭和唐予阳这么多年交情了。
能要他不近人情,直接开骂的……据卞舒所知,目前来说就一个人——唐予阳的初恋情人阮安宁。
就是那个在唐予阳出柜后,懦弱退缩的男人。
想到唐予阳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卞舒的脸色也垮了下来,若不是还顾忌在宴会上,他甚至想揍人。
能动手解决的事情,绝不用嘴啰嗦。
“不必理会。”卞舒揽住唐予阳,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还有些恨恨,“一次人渣终身人渣……”
“等等。”阮安宁神色复杂地开口,“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的名字是宁安泽,如果没记错,糖,予阳是约了我谈Moon的事?”
空气忽然凝固。
卞舒缓缓偏头看唐予阳。
唐予阳表情微妙,从错愕到震惊,最后化作一声低骂,“……草。”
他们这两天确实在约Moon的老板宁安泽,却被告知对方行程排满。
查到宁安泽今晚会来这里,两人这才混进私人酒会。
可谁能想到,Moon的老板宁安泽,竟是唐予阳曾经的初恋阮宁安。
搞什么,阮安宁,宁安泽,玩绕口令吗?
名字改得真让人费劲儿。
唐予阳不走了,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胸腔,“卡卡,你等我一下,我跟他单独谈谈……放心,我尽量不揍死他。”
唐予阳和宁安泽的事儿很复杂,卞舒也不好插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唐予阳带着宁安泽一前一后出了宴会厅。
卞舒从侍应生手上拿了一杯鸡尾酒,抿了一口,耐心等待。
这里是一家私人会所宴会厅,宴会为庆祝某富二代拍到一幅画,来的人并不多,只是个小型宴会,拍到名画也是狂欢的借口,时至中场,富二代早早就进了包间,空留一堆微酣的客人们自娱自乐。
卞舒从侍应生托盘上取了杯鸡尾酒,浅抿一口,焦躁地等待。
烦躁!
巨大水晶吊灯明晃晃地扎眼,长桌上的玫瑰味道馥郁得令人甜腻,冷餐酒会的食物冰凉无趣,就连香槟塔折射出的金色浮华也显得虚伪。
还好没人什么找他,周围衣着体面的客人穿插交谈,妆容精致的公关男女游刃有余地周旋。
卞舒不擅长交际,万不得已也不会主动去交际,就这么站着。
直到一道灼热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对方是个男公关,眼尾勾着浓重的眼线,红唇微扬,目光热切地毫不遮掩,像盯上猎物的贪吃蛇。
卞舒皱了皱眉,干脆丢下酒杯,推开露台的玻璃门,踏入夜色。
雨丝不知何时飘了起来,细密如针,将远处的霓虹切割成模糊的光斑。
远处的天际传来闷闷雷声。
中秋将至,这样的雷雨实属反常。
卞舒莫名觉得胸口发闷。
“一个人?”
黏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果然是那个男公关,居然跟了出来。
这种开在私人会所的集会,宾客一般非富即贵,如果攀上关系,就能跨越层级。
这种吸引力会要心怀欲望的人不择手段,胆大包天。
眼前这个男公关看起来就是起的这个心思,而且熟练地游刃有余。
卞舒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假扮小公关和商聿见面,以及好心帮忙的阿辉……
“有事?”尽管在烦躁中,卞舒也给足了耐心。
“你看上去心情不好。”男公关自说自话地靠近,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卞舒袖口,“让我试试……我能让你开心。”
“滚。”卞舒扯出袖子,不予以好颜色。
“哎呀~”男公关突然整个人贴上来,手臂环住他的腰,“请帮帮我,我的头好晕……”
大概是见到卞舒态度不够强硬,男公关以为有机可乘,愈发大胆。
卞舒眸色骤冷,正要发作,余光却瞥见露台门口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血液瞬间凝固。
来人一身黑西装,浑身绷紧如出鞘利剑,于光影交错处,身周镀上一层虚幻的轮廓。
深邃眉眼隐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眼睛,寒光凛冽。
目光死死盯着紧紧依偎的两人——像在看两坨无可救药的垃圾。
“放开。”他语气中的寒意令人恐怖。
卞舒径直离开,无论是目露凶光的商聿,还是战战兢兢的男公关,都让他心烦意乱。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旧情人扎堆开会?
唐予阳遇见初恋也就罢了,而他……又碰见了商聿。
阴魂不散。
他甚至怀疑商聿是不是在跟踪他。
他的步伐不慢,身后却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卞舒回头,非常地不客气,“你跟着我干什么?”
商聿停在一步之外,神情清冷。
卞舒看了看周围。
为了躲开人群,他专门往清冷地方走,不知不觉走到这条空无一人的走廊。
远处乐声隐约,这种地方,就算横尸当场也不会立刻被发现。
“真公关的滋味如何?”商聿缓缓逼近,眼神冰冷,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一寸寸缩短距离。
“干你屁事?”卞舒心里渐渐升起隐怒。
他凭什么?有什么资格?直到现在还在管他?
明明分手是他主动提的,明明已经有了未婚妻,如今却莫名嫉妒,嫉妒的毫无理由。
“倒是没想到,你刚分手就忍不住了。”商聿眼底黑沉,一触即发的样子。
为了挽回曾经的感情,他在商聿面前毫无保留,甚至可笑地落荒而逃。
唯剩一点儿的自尊,只能勉强撑起他不至于落荒而逃,避免他分崩离析。
而商聿竟还质疑他的一切,剥夺他的仅剩这一部分为人的基石……他到底要将他践踏到何种程度才心满意足?
之前的所谓初恋简直就是个可怜的笑话!
卞舒忿恨地亮出爪牙,“你说刚才那个人?确实带劲,比你带劲得多。”
灼热鼻息迎面而来,商聿的语气很慢很轻,“他碰过你了?”
“碰过?”卞舒嘲讽地勾唇,冷冷一笑,“刚才难道你没有亲眼见到吗?”
商聿死死盯着他,危险地抵近。
卞舒一凛,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恍惚间生出错觉——他像被凶狼从雪地里掘了出来,下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
卞舒压住心慌,尽量显得不那么无措,出手去推……野兽纹丝不动,甚至还在不断靠近,很快就脖颈交错,鼻息喷在耳侧。
卞舒感觉背后一凉,背脊抵上墙壁,已是退无可退。
草!
“不仅他碰,我还会被其他人碰,甚至和更多人上床,我开心我乐意。”卞舒骤然仰头,目光更利。
“不准。”商聿音色陡变,目光冷凝,危险翻倍,猛地倾近,右手已经摁住卞舒脆弱的脖颈。
卞舒忽然就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惶,像是商聿合拢五指,就能轻易掐死他似的。
卞舒奋力地推搡,却撼动不了分毫。
双手紧紧抓住商聿的手腕,努力抬起部分空隙,以供顺畅的呼吸,他的声音也从胸腔里狠狠挤了出去,“疯子,放手。”
商聿骤然瞪眼,脸色发青,片刻后,他问,“你说什么?”
声线更低,也更危险。
“我说你是疯子。”卞舒努力让声音不带着颤抖,“令人恶心的疯子,怪物。”
唯有刺痛对方才能令他唤回理智。
言语的杀伤力于商聿,显然更胜一筹。
——激怒野兽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他停不下来。
商聿看着他,突然绽开一抹笑——疯狂、病态、绝望。
“疯子,怪物……”他哂笑一声,深以为然地喃喃重复着,手指竭力地收缩着。
“你知道吗,人类这副承载思维的躯体其实很脆弱,就比一旦失去空气,人活不过6分钟……”商聿的呼吸细细地,带着灼烫喷吐在卞舒的脸上,目光痴痴地看着手指下卞舒因为憋气而发红的脖颈,“哲学和宗教有个共同的说法,人生的本质是苦,与其痛苦地活着……”他的声音渐低,带着丝绒般的质感,柔和且诱人,“不如,我们一道下地狱吧。”
卞舒微微颤抖起来,忽然就生出一丝懊悔他的出言不逊,交织着无力感,最后全部演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心痛。
“滚呀!”无法忽视的心疼牵扯出更多无法倾泻的委屈,膨胀得他控制不住的眼角落下一滴生理性的眼泪。
剔透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地滴落在商聿的手腕上。
商聿目光一颤,手指骤然松开,就这样松开了禁锢。
“嗬……咳……”终于失去了脖颈的禁锢,卞舒自救似的不停喘息着,缓解着疼痛,肾上腺素的飙升使他的身体颤抖着,狠狠骂了一句,“真踏马的……”
“……为什么,不乖一点……”商聿神情痛苦地抬起另一只手——卞舒本能举臂格挡。
“砰!”
拳头砸在卞舒耳边的墙上,血腥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卞舒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脑子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到商聿手有伤,砸到墙面,伤口肯定崩裂了。
真贱,这时候还在想着对方的感受。
奈何卞舒无法视而不见,商聿曾经就在他眼前为他挡刀,他还记得那道伤口纵贯手心,深入肌底。
商聿眼神凝滞地盯着卞舒脖子上明显的指痕,目光缓缓下落,掠过卞舒锁骨上那道疤的时候,像是痛到了一样,紧紧皱起眉头。
手指抬了抬,想要触碰,又拖曳着划落,却在最后,不舍地紧紧地抓住了卞舒的手。
力度大得让卞舒错觉,再多握一秒,两人就会血肉相融,再不分开。
卞舒感觉手腕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如心口那钝挫的疼。
商聿的指尖冰冷、手心潮湿,整只手微微颤抖着,不再像铁箍,更像一用力就能摧枯拉朽的散了,灭了。
卞舒疲惫顿生,闭了闭眼,“放手吧!”
他抬起手,从商聿的手心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一点一点挣脱……最终完全挣脱。
商聿低头看着,一直到空空如也,整个人安静得像笼中待毙的雄狮,满目灰败,再无生机。
卞舒用力挤了出去,急急几步,想尽快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包围圈。
“卞舒。”商聿在身后轻声唤他。
脚步一顿,卞舒回头。
商聿立在穿堂风里,唇色苍白,嗓音沙哑,“抱歉,我这个疯子让你恶心了。”
卞舒没有回答,转身拐过走廊转角,切断视线的同时,他乱了节奏,磕磕绊绊,狼狈地冲进一个空包厢。
背靠大门,仰头喘息。
卞舒揉着颤抖的手背,拼命平复情绪,却难过得泪眼模糊。
脑子里面全是商聿最后的目光,那张痛彻心扉却带着笑的脸……
商聿恶心?
不……
他说谎了,说谎的代价就是心痛,痛得无以复加。
好疼啊……
无数压抑的情绪从浑身上下的皮肤下,皲裂的无数细小的裂痕里,不顾一切地,疯狂地,不要命地,刀割一般钻出来。
泪水自眼角滴落,顺着脸庞滑落,一溜一溜,雨帘一样,不停歇,不间断,最终坠落黑暗。
就像这具身体里的那颗心,不受控制的——
支离破碎。
草,丧家狗一样。
商聿好本事,一次偶遇都能让他再碎,碎成靡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