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一束微光》小加百列

2、哈迪尔的小尾巴

　　卢米尔和欧洛芬在每天清晨都会离开罗林，前往辛达精灵定居的地区打探有关小疯子的消息，但是他们两个所掌握的线索确实是太少了，既不知道孩子的名字，也不没有可以证明他的来历的物件，因此一连两个星期下来都毫无头绪，没有人丢失过银发绿眸的孩子，也没有人听说过又哑又傻的小精灵，看样子这孩子要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么就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哈迪尔也毫无办法，只得暂时收养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疯子，而且这个小精灵很快就像坚韧的藤萝一样死死的缠上了他，不论他到了哪里，都会处于小疯子的目光的追踪搜索之下，而且只要被他搂住了，就休想轻易地摆脱掉他的手臂和爪子。假如哈迪尔有要事离开了罗林，那么当他返回家乡的时候，不论多晚，都会看到有一双哀怨忧郁的绿眼睛扒在窗口，不眠不休地等待着他的身影从门前的小路上出现，就算侍女拿了他最喜爱的蛋糕引诱他，他也绝对不会从窗口移开半步。

　　“哥哥很快就会回来啦，小家伙，别在那里傻等了，我们去吃饭。”卢米尔高高兴兴地走过去想抱一下他，但是随即尖叫了一声闪到一旁，带着手背上的两道血痕，小疯子警惕地瞪着卢米尔，浑身绷紧仿佛上了弦的弓箭，那样子就像一只弓起了后背的野猫在威胁着仇敌。

　　“你这个昧良心的小疯子，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买糖果了，”卢米尔吹着手背，“真是的，连小狗喂久了都会摇尾巴了，可是你倒是冷血啊。连碰一下都不让。”

　　哈迪尔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幕，于是他快步走进去，看到小疯子的双眸刹那间熠熠生辉，伸出手，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等到哈迪尔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小精灵就用力搂住他的脖子一头扎进宽厚的胸膛里去，闭着双眼很沉醉的听着哈迪尔的心跳。
　　“好了，别担心，我说过我很快就回来的。”哈迪尔轻轻摩挲着小精灵的后背，同时感觉到卢米尔妒忌的目光在一旁熊熊燃烧。
　　“我搞不懂！”他抗议似的挥动着自己被抓伤的手背，“我们对他都不错，可是凭什么只有你可以碰他！”
　　哈迪尔按捺下心中的得意，冲弟弟耸了一下肩膀，表示无可奉告。然后，他就抱着自己的信徒向户外走去，今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应该让小疯子去野外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们来到一片芳草如茵的空地上铺开桌布，摆上一些野餐的食物，然后就悠闲地坐在曼容的金色树荫里放松自己，看看书籍或是唱唱歌颂春季的歌曲，要么就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盯着辽阔的天空发呆出神，让自己的思维放任自由。

　　小疯子在一旁的草地上快活地翻来翻去地打着滚，好奇地迎着阳光举起手臂，感觉到那亮晶晶的东西晒在皮肤上的温暖感觉，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或者说是一只顽皮的小猫。

　　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在小精灵的头顶轻轻掠过优美的舞步，小疯子一骨碌翻身爬起来，伏在草丛里警惕地盯着它，直到那只蝴蝶慢慢地落在一只栀子花上，对着金色的阳光一张一合地卖弄这彩色的翅膀。小疯子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这朵会飞舞的鲜花，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爬过来，跪在花丛前凑近了欣赏，他的绿眼睛就像停在枝头的另一只美丽蝴蝶。

　　突然，他伸出右手，好奇而又迅速地抓扑了一下，那蝴蝶敏捷地躲开了这一次偷袭，得意洋洋地飞到小精灵无法碰触的高空，炫耀着自己的胜利，小精灵昂着头遗憾地追随着它飞走的方向，然后爬到哈迪尔的身边，把那只逃脱者指给他看。

　　“我看到了，一只蝴蝶。”哈迪尔合上书本，宠爱地抚摸着他银色的秀发——在被奥克斯凶狠的折磨之前，一定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吧，健康开朗，天天在阳光下蹦蹦跳跳，有吃不尽的糖果和唱不尽的歌曲，纯净的心灵就像注满了幸福的清泉一般，没有悲伤，没有险恶，也不知道痛苦为何物，可是，一眨眼之后，世界就颠覆了。看看现在的他，又瘦又小，皮肤苍白的就像一层粗糙的白纸，衰弱的不成样子，休息了三个星期都下不了床，到了现在也不能走路，只会像婴儿一样爬行，干瘦的手臂细得用手掌就能握过一圈，摸一摸他的身上，除了根根骨头就是块块骨头，再看看他的眼睛，天下没有哪个小精灵能有这样一双迷失的深邃眼眸，在这里没有光，也没有希望，也没有期盼，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水偶尔反射几波月光，静得令人感叹，迷茫地令人伤感。

　　他却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会是怎样的人呢？慈爱，和蔼，就像一碧辉煌的大树一般雄伟伫立，让儿女们依赖、崇拜、由衷地喜爱。这样的父亲怎么受得了让孩子吃这么多的苦头，怎么能接受心爱的孩子变成这个样子的事实呢？

　　小疯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垂下头，依偎在哈迪尔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在他头顶有着随风沙沙作响的曼荣树和晴朗的天空，在他的耳朵里有着哈迪尔沉稳有力的心跳，还有细细的微风。

　　哈迪尔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小精灵，然后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让他在梦中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脖颈，就像死死缠绕着巨榕的藤萝一样找到了托付终生的依靠。

　　对于现在的小疯子来讲，这就是最完美的幸福吧。

　　“我听使女讲过，说你收养了一个有一点呆傻的小精灵。”银发的塞利伯恩殿下沿着阳光充沛的草坪缓缓走来，示意着哈迪尔不要惊动梦中的孩子，他弯下腰仔细地打量着哈迪尔怀里的小精灵，爱怜地伸手整理了一下睡脸上的发丝——小疯子皱了皱眉头，仿佛是要苏醒过来似的，但是他只是舔了一下嘴唇，然后接着呼呼地埋头熟睡。

　　哈迪尔松了一口气，因为小疯子一旦被外人碰触就会条件反射地抓人，要是也给尊贵的塞利伯恩殿下的手背上留下几条爪子印可就闯祸了。

　　“呵，睡得真香啊。”殿下欣赏着那张恬静的面孔轻声道，“长得非常的漂亮。”
　　哈迪尔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疯子，看着那婴儿般毫不设防的睡脸上卷曲着的睫毛，还有纤长的手指半握着放在胸口，粉红色的小嘴微微撅着，舒舒服服地呵着热气，他不禁有一点骄傲而又欣慰地微笑起来，仿佛一位母亲听到了对自己孩子的夸奖。

　　“是啊，睡着了之后，就像一个毫无瑕疵的正常的小精灵。”哈迪尔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觉得有一些伤感，“可是他脑子不好用，不会说话，而且也站不起来。”
　　“站不起来？”塞利伯恩思索着，然后蹲下来按住小精灵的膝盖，顺着笔直的小腿骨仔细地检查。
　　小疯子被弄醒了，他睁开不满的睡睛瞪着胆敢触摸他的陌生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猫爪子——哈迪尔一把攥住他的两个手腕，用力地禁锢在自己怀里，虽然塞利伯恩殿下的医术不像瑞文代尔的埃尔隆大师那样高明，但是除此之外，也鲜有对手，就算不能把小疯子的病完全治好，至少也会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小疯子却不明白这一点，他气呼呼地瞪着绿眼睛，冲着塞利伯恩发出小狗一样的威胁的低吼声，颇为不乐意地想挣脱哈迪尔前去反击冒犯。检查完毕了，萨利伯恩站起来，面色凝重地看着小疯子的脸：“他的腿断过——我想，他被奥克斯抓住过，但是又试图逃走。”

　　哈迪尔也并不是对奥克斯的习俗一窍不通，当这些邪恶丑陋的生物发觉有哪个俘虏试图逃掉的时候，就会干脆折断他的腿骨省去麻烦，当他们攻打奥克斯的洞穴，埋葬那些已经死去的俘虏的时候，经常可以发现他们尸体的腿骨是折断的，因此这些不幸的同胞即使是无人看管也根本无法逃走。
　　“有办法治好吗？”
　　“不行，这孩子的腿没有接正就长上了，所以是歪的，站不起来。”塞利伯恩的脸色更加的阴郁了，“必须折断它，重新接好才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
　　一阵沉默。
　　小疯子对陌生人失去了兴趣，转过身搂住哈迪尔的脖子，往胸口最柔软的地方拱了拱，然后寻找到最舒适的姿势后安心地合上了眼睛，但是，哈迪尔的心跳却不像原来那样沉稳有力了，他惶恐地看着塞利伯恩，只觉得自己的心宛如一颗石子坠入了冰冷幽暗的湖底。
　　“不能——我不能伤害他。”
　　“很难办啊。”殿下叹了一口气，“那么他永远也不能站起来走路，一辈子只能向野兽一样在地上爬。”

　　卢米尔和欧罗芬收拾好铺在草坪上的餐桌布，远远地站在一旁倾听着两人的谈话，等到塞利伯恩离开了这里走远之后，他们两个就一起围过来，坐在兄长的身边看着小疯子一言不发，陷入了长久的，压抑的沉默。

　　哈迪尔看着怀里熟睡着的小精灵，看他睡得那么安稳而又舒心，仿佛只要呆在哈迪尔的怀抱里，就算天空倒塌众神逃窜，也不会使他害怕地眨一下眼睛。哈迪尔把手掌放在小疯子的膝盖上，抚摸着那里因为长期跪行而磨出的厚茧，想象着这个孩子能够像其它的小精灵一样快活地在草坪上奔跑、跳跃，就像一头追赶微风的轻盈的小鹿，他抿紧了嘴唇，目光变得坚定。

　　他抱着小疯子，爬上了一颗又高又直的曼荣树，刚开始的时候，小精灵有些害怕地紧紧地勾住哈迪尔的脖子，不敢往树下看一眼，但是一会功夫过去之后，他就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着笼罩在四周的沙沙作响的金色树冠，宛如置身于浓密的浮云之中，还有一只红嘴的小鸟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唱着春季的颂歌。小疯子新奇地盯着它，拽了一下哈迪尔的衣襟，想把它指给他看，可是刚一回头，他发现哈迪尔并没有在他身边，而是不见了。

　　小疯子焦急而又害怕地在树干上四下张望，似乎无助地想寻找到走道地面的路，那双绿眼睛在枝叶间不停地闪烁，疯狂地寻找着哈迪尔的身影，然后，一双手轻轻地推动了他的肩膀。

　　小疯子失去了重心，一闪坠落在地面。

　　他愣愣地抓着自己的小腿，不解地望着哈迪尔，然后委屈地号啕大哭——卢米尔和欧罗芬急忙跑过去将他按紧，按照塞利伯恩的方法重新接正断骨。那个被陷害了的孩子依旧在望着背叛了他的哈迪尔，绿色的眼睛泪如泉涌，迷茫而又悲痛。

　　再一次地，他曾经毫无杂念地，用整个身心，毫不保留地去依赖相信的人，辜负了他的付出。
　　他不懂，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害他呢？

　　哈迪尔心绪难平，简直不敢直视那双绿色的泪眼，他慢慢地走过去，想把包扎好的孩子抱在怀里——但是猝不及防地，小疯子凶恶地抓伤了他的手，然后用那双泪水淋淋的眼睛警惕而又仇恨地瞪着他。

　　“你真是的小疯子！怎么连哈迪尔哥哥都抓！”卢米尔生气地叫道。

　　哈迪尔看着手背上的血痕，明白从此以后，在小疯子眼里，他也不再是那个唯一可以碰触的特例了。

　　两个弟弟费尽了力气才把小疯子弄回房间里去，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因为当他们两个给他的腿上好夹板包扎完毕之后，满手都是牙齿印和抓痕。

　　“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受过这样严重的外伤呢！！”欧罗芬用一个棉球蘸上清凉的药水，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手背，“看看他的样子吧，好象我们要杀了他似的拼命。”

　　哈迪尔带着满腹的愧疚打开卧室的房门，但是室内却空无一人——他愣了好久，才想起来几乎把小疯子的那个奇特的睡觉习惯给忘了，他跪在床边弯下腰，伸手去摸索那个蜷缩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的孩子——突然，手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看来又被抓了一下，“出来，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他攥住孩子的胳膊将小疯子拽了出来。

　　小疯子搂住他的手放在嘴里狠狠地咬，哈迪尔看着那一双完全失去了信任的野兽般的目光，分明感觉到心里隐隐作痛，仅仅在几分钟前，这个小精灵还是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睡在他的怀里，可是现在，那种令哈迪尔感觉到骄傲欣慰的依赖已经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