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番外《哭泣的松林》 ...
-
孩子粉红的小手指依次敲打着坚硬的书脊，昂着天真的头颅，着迷地阅读着它们烫金的名字，那些整齐地排列着的历史与深奥的哲理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在他的手指在渴望着温柔的触摸。
“儿童读物区在另一边。”西蒙斯从柜台后站起来，指着门口一侧的那几排色彩斑斓的小册子，他走到孩子身边，垂下头和蔼地注视着瑟兰迪尔的儿子，“这些书是大人读的，你看不懂。”
“为什么看不懂？我识字的，而且还知道几个昆雅语——wiayd liya obasa。”王子扭过头，仰望着他的脸认真地发出上古语言的发音，碧绿的眼睛就像秋季里荡漾的湖水，在黝黑的睫毛下明亮聪慧地闪烁。
“它们和儿童的读物不同，他们是圣贤，是骄傲的智者和高贵的勇士，除非你拥有足够的知识与智慧，否则触摸它们就等同于冒犯。”西蒙斯从顶端的架子上抽出一册《feanor的史诗》，沉甸甸地放到王子的小手上，那孩子惊呼了一声，因为这意外的重量不是他纤弱的手臂所能够承受的了得。
“你看，安迪，你的手太小了。”西蒙斯托着孩子的手背和书籍，“每本书都是一扇门，门后居住着一位睿智渊博的长者，他洞悉这世界上所有的秘密，那些远古逝去的英雄，瓦诺林的维拉，还有大海叹息着讲述的往事，都在这里面等候着愿意倾听的人选——但是你的手太小了，推不开那扇门，就算勉强打开了，那位长者也不会讲出只言片语来，他会沉默，直到你长大的那一天。”
孩子低头看着那部巨大的历史，他咬着嘴唇，打开了第一页：
大海在重复着什么？
——是永恒的询问。
天空在回答着什么？
——是永恒的沉默。
他那秀气的眉头皱起来，意识到那字里行间的韵律并不是轻易向人开启的。然后西蒙斯直起身，将那本史诗放回了原本的宝座，那孩子昂着头，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它的脊梁。
“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这一次西蒙斯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
银发的王子恋恋不舍地走向了儿童读物区，徘徊着寻找中意的书籍，等西蒙斯为另一位姑娘登记完书目后，他就走到柜台前，踮起脚尖，将一本《我的小狗叫胡安》放上去，推到西蒙斯手边。
“这本书你已经借了三次了，”他询问着，“怎么，你特别地喜欢它？”
“是小叶子喜欢。我给他讲到胡安和巨狼打架的时候，他就会学着胡安的样子汪汪叫，还抱着枕头又抓又咬——我们都很想养一只小狗，小猫也行，但是爸爸说宫殿里不能养小动物。”王子的趴在柜台上，尖尖的下巴垫着重叠的手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西蒙斯沙沙作响的羽毛笔，看着优雅漂亮的文字从笔端流淌而出，“西蒙斯，你说ada是喜欢我多一点呢，还是喜欢小叶子多一点？”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啊。”
“可是小叶子的头发是金色的，大家说他更像ada小时候的样子，而我则像妈妈。”
“像妈妈不好吗？”
“不如像ada好。”小王子沉思了一阵子，“我希望能够长得像ada那样，成为了不起的人。”
登记完毕了。
安迪把书本抱在怀里，看着西蒙斯，“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玻璃纸包裹的宝石一样的糖果，放在西蒙斯的大手掌里，悄悄地让他握紧，“不要让其他的孩子看到，他们会从你这里抢夺的。”然后，他欠起脚尖，在西蒙斯的腮边落下了一个纯洁的吻，仿佛一朵白云亲吻着蓝色的天空，“生日快乐。”
然后他从门口蹦跳着离开了，走进门外阳光灿烂的庭院，银色的小辫子随着轻快的步伐在肩头一跳一跳。
但是，不久之后，西蒙斯就离开了图书馆，因为前线爆发了大战，伤亡惨重的幽暗密林急需兵源，他去做了一名步兵，在壕沟里手持双刀抵抗奥克斯的狼骑兵，在战况好一些的时候，他们能够同莫都的大军僵持，在战况不好的时候，他们甚至只能将同胞的遗体丢弃在战场上，万分疲乏地撤退。
不久，漫长的冬天席卷了中土，他们最困难的时刻来到了，瑞文代尔的救兵因为突来的暴风雪而困顿在远方寸步难行，而金色罗林却被封锁，中断了一切消息。在洪水般的敌军面前，他们只能孤军奋战。
那些奥克斯开出了条件，只要瑟兰迪尔交出他的儿子——那个命中注定将要成为索隆克星的孩子，那个从岗多林转生，名叫莱格拉斯的小王子，只要交出他来，他们就会无条件地即刻撤兵。
作为一个父亲的瑟兰迪尔愤然拒绝了，但是，随着他的臣民一天天的被白雪埋葬，国库里的粮食一天天地减少，绝望的氛围在一天天地增长，弥漫在每个族人的不安的眼睛里，他作为一个精灵王的责任在逐渐地侵袭着父爱。
之后的一次交锋后，西蒙斯受了重伤，他的双手紧紧地掐着敌人的喉咙，同那冰冷的尸体一起冻僵在战场上，医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他们两个分开，简单地处理好他折断的肋骨之后，便匆匆离开，照理另一个脖子流血不止的年青小精灵。
西蒙斯躺在床上，昏沉沉地昏迷了两天两夜，在一个惊悸的深夜，他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猛然惊醒，然后烦躁地披上外衣，坐在门口看着天空中黯淡的星星，让清冷的空气冲淡肺腔里的灼热疼痛。
宫殿里有一扇窗子的灯光亮了，随后又熄灭掉。不一会儿，有一位高大的精灵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金色的长发在夜色里微弱地闪亮。
“瑟兰迪尔陛下。”西蒙斯站了起来走过去，惊讶地看到精灵王的身边还有一个矮小的身影被父亲的斗篷遮挡着。那是睡意朦胧的小王子安迪，他拉着父亲的手，柔软细碎的银发上绑着一条宝石蓝的发带，看得出，他被悲伤的双手精心打扮了一遍，在这月色中显得美丽但是不详。
“我们要去哪里？”小王子迷惑地仰头，想看清父亲的脸，“小叶子一个人睡，会害怕的。”
“我们去骑马。”瑟兰迪尔满面憔悴，声音沙哑地颤抖，“西蒙斯，你....你有没有绳子...细一点儿的绳子。”
“有的。”忠实的子民取出了一根银色的细绳，看着国王匆匆地接过去，揣在袖口里。他牵过一匹黑马，拦腰将年幼的孩子抱上马背——猛然，西蒙斯那昏沉沉的大脑在一刹那醒悟了，他大叫一声，扑过去，想将王子从命运的血盆大口中夺回来。
“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我别无选择。”
西蒙斯的耳朵旁挨了一拳，他倒在地上，感觉胸口里有什么东西被压碎了——那是安迪送给他的糖果。
第二天的早晨，由急迫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因为从昨夜开始那些围困幽暗密林的奥克斯大军就开始大规模调动，直至晨曦从东方的山麓点燃，启明星的光芒湮没在一片银边的愁云之中，茫茫狼藉的战场上已经不见了敌人的踪影。
战争结束了。
西蒙斯站在宫殿大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了墨色的山巅上站立着一颗孤单的白桦，在晨曦的背影映衬之下隐隐闪烁着金发的光泽，那正是他们的君王瑟兰迪尔，伫立在山岗上遥望着远方撤退的奥克斯，看着那些黑色的洪流像蠕动的蚁群一样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带走了他一生之中的牵挂和愧疚。
西蒙斯顺小道爬上山岗，站在精灵王的身边一同眺望那支军队，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把他带走了。”瑟兰迪尔失神地开口，一夜之间，他面庞上的青春年华全都如同深冬的古树一样凋零落败，仿佛一位苍老的松柏沉甸甸地驼着皑皑白雪，他的金发毫无光泽地迎风飘扬，身上的衣襟仿佛是扑簌的残败旌旗，“我亲手，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魔鬼，葬送了他的一生。”
狂风呼啸着，吹动松林上的积雪，发出雷鸣一般的涛声回荡在群山之中。
“那是什么声音？”瑟兰迪尔侧耳倾听着风的哀歌，“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吗？”
西蒙斯闭上眼睛，感受着山谷之中回荡的风啸和松涛声，宛如阵阵海浪拍打着四周的岩石，叹息叹息，呜咽呜咽——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真的能看到一幅画面，银发的小王子在奥克斯中挣扎着，哭喊着父亲的名字，而它们手持利刃，挟持着他一起走向冬雪冰封的遥远的尽头，只留下了一串串杂乱黝黑嘚脚印延伸，延伸。
被父亲亲手绑缚的孩子，你还在呼唤着谁的怜悯呢？
西蒙斯打了一个冷颤，他睁开眼睛，看着远方的地平线。“不，那是风的声音。”
“风声？”瑟兰迪尔失望而又悲伤注视着大地，“不，那是我的孩子在哭。”
是的，在大地的某个角落里，你的孩子永远也无法长大了，永远也没有机会翻阅费阿诺的史实，即使它们仍然静静地等候着那双碧绿的眼眸。在大地的某个角落里，那个在阳光下蹦跳着走向庭院的王子，此刻沉睡在黑暗里，双手反绑在背后，双眸覆盖着泥土，银发在土层下散落腐朽，粉红色的小手指化为行人脚下的尘埃。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番外《哭泣的松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