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劫》眉晓晓

30、第四篇第三章 前尘如梦

　　“别你你你的叫着，我跟您很熟吗？也别一口一个师姐，腻得慌！兮神君还是兮天君，随便喊我。”我拍怕手，接着说道：“您这位玉枢火府天将可是带领三十六部雷界正神与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交战数十合，未分胜负，神通广大得很，我能听闻名号就是感恩戴德，怎敢跟您攀交情！”
　　一旁的天降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回过神，看不下去了，执了方天戟就来扎我，我心说你一个小天兵还敢跟我动手不想活了吧你！你们忉利天的老大玉帝也没资格管我的事，人家我是□□天的修行人。可惜，我想错了。
　　身为将军那一世，杀业极大，平时口业也不轻，还不小心诽谤了真修行人，一条条的罪名给我罗列起来，罪孽过了。被贬到阿修罗道做修罗王，我无话可说。如此一来，虎落平阳，不哭都不行了。
　　哎，本来想着下去躲债，顺便在凡间建功立业修点功德，哪里想到不升反降。阿修罗道中男的其丑无比，女的妖魅无双，但是不管男女皆酷爱战争喜好报复，让我去做修罗王，这太超出想象！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领了法旨，期期艾艾的飘出了凌霄殿，神情恍惚地站在南天门。想当年就是在这里频繁的被踢来踢去，如今看起来真是眼热。
　　我的那个冤孽夜狄光一直悄然尾随，只不过始终离我三丈远，保持着安全距离。见我一副惆怅模样，这厮忽然低声道：“我那次是真的取了灵岩果要送予你的。我们三人一舟，渡了苦海去寻你，可惜你下界的时候走错了天口，本该下去应劫的那个将来要做阿修罗王的木兰天君，生生的被你给挤到后边，至今还在等待合适的名额再去人间。”
　　啊？我拍拍头，有些晕晕，木兰天君佛道双修，跟我有着同门之谊，文殊菩萨也很看重他。
　　“我对不住她！”我咬牙挤出五个字。
　　“没脸见她！”我再次挤出四个字来，千万别叫我们碰面，以后看来得绕道走了。
　　对于我这毫无诚意的歉意，狄光真君也不戳穿，他换了个话题来聊：“灵岩果……我在下面没敢给你，因为你的脾气秉性大异以往，我害怕会起反作用。如今，你要拿了它去阿修罗道吗？”说这话时，狄光真君的眸子中有种别样的颜色，但空濛依然，我的心中不期然便升起一丝歉意。
　　似乎感应到我心中的想法，狄光真君对我回以复杂的一笑，他说：“佛陀垂怜，教我修习金刚照明三昧，我已经获证天眼通，能观照三千大千世界，如观掌上果。”
　　我不再言语，遥望看不到尽头的天际，心中感慨。明明当初是我一时兴起的胡诌，世上也本无此果，弄到最后不单叫他寻了来，更是因祸得福，修成了金刚照明三昧，世上的事情，似乎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想到这里，我淡淡的笑了起来：“恭喜狄光真君了！天人虽然有五通，其中包括天眼通，但是只能观照自己和自己境界之下的世界，无法达到遍照三千大千世界。您这天眼通真是可遇不可求！”顿了顿，我接着道：“就这样吧，您在这天上好好的享天福，我呢，去做我的阿修罗王。阿修罗道啊……有天福，无天权。虽然住在天上，有天人的福报，却没有天人的权利。人家骂一句，必定骂回两句；人家打一拳，必定打回两拳。总是欢喜报复。蛮好，蛮好，很合我的心意。”
　　“你真的不要了灵岩果？为了寻你这红果……我……” 狄光真君那原本灵光闪烁的双眸此时无有光彩，但是却死死地锁定了我，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要诉说，最后只能无语凝噎，糟糕，这厮莫非想给我来苦肉计，上演泪牛满面的戏码？
　　我赶紧郑重其事的表态：“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你早就知道三界内根本没有这灵岩果，为何当初还要我去寻？”夜狄光试探性地问，似乎不确定我是否会回复他。
　　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如此蠢到家！蠢到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信以为真！莫名的，我的心口有些堵。
　　“你终究还是不能原谅我，还在恨我当年杀了穆白大神。”夜狄光垂着头，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
　　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穆白大神人家现在也是好端端的做着他的解因帝君，没必要掺合进来，淌这趟混水。
　　“无所谓原不原谅，既然未曾爱过，何来恨意？”说话时我脸上的肉肉有些扭曲跳动，一如我在尘世间每次收拾王小瞎子时的那个表情。话说，我真的脚痒痒又想踹他了。
　　“你到底还是选择了他……”夜狄光语声幽怨，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懒得搭理这种“怨妇”，我直接仰头看天。
　　夜狄光轻不可闻的叹息，许久之后才又开口：“阿修罗道在人间和天道中间，龙族等护法就在这层天修行，龙身是他们的一种业报，如要脱离龙身修到更高天则需不断精进，同时，凤凰等瑞鸟一族也在这一道，总体来说这道很混杂，一些截教的仙家都聚在这里。你到那里最好还是安分守己一些，千万不要搞什么创新，惹出祸端来。“
　　我摆摆手，请他放心：“无需多忧！”，很快又低下头，有些许的心虚，“那个果子……当时我也并非故意……很是抱歉。”
　　我因低着头，看不到夜狄光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在我说出这句话后，四周遭很可怕的静默，一忽又传来低低的笑声：“原来你也是有心的呀，我一直以为你是没心的！”明明是笑，可是听起来却又苦涩非常，“当初你诓骗我去寻灵岩果，我遍寻宇内，最后在大雷音寺跪了两个天年……可是我错了，你根本不肯再给我机会，自始至终就未曾想与我和好！”
　　“小瞎子前夫”夜狄光显然对我有极大的不满，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而我则咬唇笑着，心中百味掺杂，这便是佛陀讲的爱别离怨憎恨吧……
　　“哎，何必如此……“我面上依旧挂着抹浅笑，对着夜狄光轻声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了这个红果子搭上了自己的双目。文殊菩萨一直随侍佛陀左右的，他是我的恩师，此事我焉能不知？”
　　夜狄光的表情立时变得很可怕，他说：“知道还如此对我！”
　　“因果不可强逆，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自然无法凭空变现。好比尘世间的人烧香拜佛，求这求那，其实都是佛菩萨将他以前所做的善事、积累的功德拿来填平了前行路上的沟壑，从而变成坦途，使其一帆风顺，假使从未行善，菩萨又如何保你周全呢？除非就是许愿，除非就是，除非……你用你的眼睛换了这果子……”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夜狄光的俊脸严重走形，看起来有些狰狞。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抬头，发现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零碎的小雨。在这细细的雨声中我轻声道：“那果子本来就是你的双目变现来的……我希望，狄光真君能够恢复我们最初相遇时的模样，那时候的你，有一双极好看的眼。”
　　雨声款款，夜狄光的表情不复之前，他怔怔的看着我，自眼角流淌下清亮的液体，不知是雨还是泪，与此同时，他将一双素净的手儿伸到我的面前，做了一个邀约的姿势。
　　忽然，一串低沉的笑声响起，随着笑声，另一双纤长素净的手儿出现在我的眼前，只听这双手的主人朗声说道：“天庭之上竟然下起雨，今日的天气太过古怪！”
　　我抬头，看到两个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金甲神风姿无限地站在那里。一样的眉目，一样的身形，一样的金色衣衫。只不过，右边的那位神采飞扬，金色的眸子隐含着熠熠灵光。
　　很古以前的一句话很凄凉的就又响彻耳际：“既然你喜欢他，喜欢这张脸，那么，我今后都就会顶着这副面容，一模一样，这样，可以了吧？”当时，说这话的夜狄光还有着熠熠生辉的双眸，亮如星斗。
　　哐当，我倒地了。
　　别误会，不是我自己倒的，是被某物撞的。我倒在地上看那撞我的天人，此人长相极为怪异，身高矮矮，肩阔无比，这要换成后世数学的说法，那就是肩宽是身高的二倍，完全不成比例。这个长宽比例失调的天人虽然身形奇异，犹如黑锅，却拥有婉转动听的嗓音，声清脆，如引磬又如洪钟。他说：“失礼，失礼，妙菩萨。”
　　我嘀咕了一句：“每次都是这样冒冒失失……我说，你就不能变化变化自己的身形吗？都已经升天做天人了，难道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吗？肩膀那么宽，难怪撞到人。”
　　此人迷惑的看看我，微笑道：“妙菩萨见笑了。我实在没有这种神通力。这都怪我当初一句恶语，招感此种果报。”我侧目，身旁的两双素手已经将我搀扶起来，手的主人也跟我一个表情，侧目。看来我们都很好奇这桩因果。
　　“我在过去无量劫中曾为佛弟子，见人欲造妙高宝塔，心存妒意就说：‘何必造那么高呢！太高了连塔项都见不着！’，‘不过我倒赞成有个铃铛挂在塔顶，我就出钱布施这个铃铛！’，只因为我心存恶意说了句‘不用太高……’结果生生世世的高度都不超过三尺！但因我当初尚有善心布施铃铛，故得声量如洪钟之善报。”
　　“原来是这样……”我低头不语，想起师尊说过的不昧因果，一介凡夫尚且要为自己所说之语承担果报，那么，我呢……不敢想不敢想！甩甩头甩甩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哪里就有那么多的因缘果报。
　　哐当，我又倒地了。
　　这一次是真的自己栽倒的，而且倒下就醒不过来了，床榻之上久卧了整整十个天日，而这十日里我被梦魇层层包裹。
　　似乎是梦，又似乎不是，我的神识在虚空中飘来荡去，并且绝对不属于孤魂野鬼之类，毕竟我的天寿还没有到，要重新入轮回投胎，也要先头上的花冠枯萎，嘴巴里散发恶臭，我凑近自己躺在罗汉榻上的身体，闻了闻，恩，浑身香香的，连嘴巴呼出的也是香香的。等下，我这是出了什么状况？仿佛有一股无名的力量，特殊的力量将我的神识拉离我的居所，拉离我所处的这一层天，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神识离着身体越来越远，飘升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
　　“师姐，师姐！你还记得娑婆世界的那个鄱阳湖吧？那里有无数的时空维次点能够用来修行，可你总喜欢跑去只有三个维次点的洞庭湖，因为那里有许多修行人，不管怎么跳，大家还是比较容易碰面……你喜欢热闹和开心……热热闹闹……开开心心……”
　　我的神识在一声声的“师姐“中，飘乎乎就来到了忉利天，那里有一名少女领着五只大白玉龟在采药，采着采着，一阵眩晕……再一看自己，赫然身处忉利天的第十八天，而外形也比适方才的少女成熟许多，此时正抱了本子，站在佛法小班的门口。
　　讲堂门口的特殊木架上放着两个黑色本本，他们分属正在里面讲课的两位老师，其中一个的封面上还威光赫赫的闪烁着“解因”两个大字。我顺手翻开了解因帝君的私人本本，既然他敢放心大胆的摆在那里，我自然便敢放心大胆的窥看。看着看着，脸上就开始冒热气，红霞朵朵，原来他早知道我会来，故意没有在仙册上设置密咒，为的就是让我看个通透明白。
　　正在一颗芳心乱跳，讲堂的门打开了，我来不及将仙册放回原处，顺势将其扔到旁边的摆放仙露的方桌上，也忘记施咒将其锁上。几名小班学生跑出来喝水，其中一个无知无惧的就拿了桌子上的黑本子，哗啦啦翻看起解因帝君的心灵独白来。我忙不迭一把夺了过去，仗着自己的身份对她进行批评教育：“这是每位老师上课时放在木架上的私人物品，你们有资格看吗？赶紧放下！”唬得那个学生眼珠子当时就瞪得圆鼓鼓，分分钟就尖叫了起来：“君上，君上！君上你怎么来了！”。
　　一起出来的另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更糟糕，她对着我怯怯地，同时又极度讨好的道：“君上，我叫麦子萌，麦，子萌，虽然我上次考试不及格，可是我有好好念了，这一次分数提高了，及格了呢！”
　　我摸了摸麦子萌的小脑袋瓜，对着这个看起来好小好小的小家伙笑道：“好，太好了。”子萌胆怯的看着我，见我笑了，她也腼腆的笑了。一团和气。我在这温馨的和气中走离了几步，天知道麦子萌这个小家伙现在肚子里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离远点好。
　　我边笑边想，特殊木架上的个人物品明令禁止偷看，非本人不得擅动，一旦被举报，我是要被罚的。遂想着要嘱咐麦子萌几句。就在这时，打讲堂里面呼啦啦跑出来一大群天人小娃娃，他们对着我虔诚无比的齐声高呼：“兮无恨！兮无恨！”
　　我一挥手：“停，都给我停。见过不守规矩的，没见过你们这样不守规矩的，怎么可以直呼天主大人的名号！这群小豆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不过心中可是开心得很啊，说明咱治理这层天卓见成效，天人后代们超拥戴咱这个王。
　　随着天人学生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名身材高挑的神祇，正是解因帝君。先前他曾经任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一职，心宿乃苍龙第五星，为龙小腹之精，全名心月狐。心宿之精属火，形如火狐，喜好游戏人间，常给人间的情侣们制造误会。我与他的初初结缘便是娑婆。
　　解因帝君看到我，丝毫不觉意外，一派温雅的对着我笑，金色的瞳仁里眼波流转，光色灼灼。我也便对着他温婉的笑了起来，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情愫满满盈溢。
　　这时，另外一个佛学小班也下课了，天人娃娃们簇拥着他们的老师迎面走来，堪堪的对上了我的眼。那位跟解因帝君面目相仿的老师明明看到了我，却状似无意的将视线转到了别处，仿佛未曾留意到我的存在。
　　“狄光真君，许久不见，怎的神色如此困顿疲乏？”，记不得我们有多久未曾谋面，我主动打起了招呼。
　　被唤作狄光真君的老师略微楞了下，他不再装作没看见我，原本带着病气的面上漾出一抹春日般绚烂的笑意，“师姐，改天我们再去看看洞庭湖吧。” 声音徐徐缓缓的，听得人心中清清凉凉。
　　我微笑点头，没有注意身旁的解因帝君兀自青紫了一张脸，然后，我眼前一黑……
　　黑暗中闪现点点光亮，逐渐汇出一片光明。眼前的世界似乎是凡尘俗世，一凡间女子与私塾先生相爱，关系亲密，为了病中的他甘愿顶风冒雨，赶夜路送药，只是，他最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于是，女子不辞辛苦地四处寻人，有人帮忙寻找，有人从中作梗，走过了许多地方，发生了许多事情，却都是没有他的一点音讯，直到某天，她在一间房间里发现了他的黑白素花的被褥，而当时房间里并没有人。
　　她终究还是找到了他的住所，一处简陋的单间，可是，当她以为就要见到他了，就要续接前缘的时候，一名绿衣女子出现了，绿衣女子对她说：“我们家虽然穷，但是他最终知道我是为他生儿育女的，我才是最重要的，外面的终归是不行的，总是要差一些。”
　　那名女子还说：“他主动将宽敞的单人房变成合住病房，能住好多人，这样做都是为了省钱，他还是很爱这个家，很为家人着想的。”
　　原来，自己已被辜负。可怜的是全不知情，还在一味的付出，无怨无悔。她无声的咬着唇瓣，笑着对绿衣女子回礼，声音无端的就高了许多。“本来想装个清高，把所有的错揽过来，权当做是我赖着你缠着你，让你过你的安生日子，可是，我原来竟然是无法清高的。”
　　她上牙咬着下唇，生生的咬下一块皮肉，面上却是淡淡的笑：“你以为我找你是为什么？还爱着你？想跟你永结秦晋之好？你错了！”
　　血顺着嘴唇流淌，而她丝毫不觉得痛。“你想错了，真的错了，我没有那么不堪。一直不放弃寻你，那是因为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何你会消失不见，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甘心，你懂吗？不甘心！仅仅是不甘心！我所要的也无非是一句话，而你，连一句话都不留！”
　　我看着那名女子恨绝的神情，忽然间觉得悲从中来。
　　夜狄光，夜狄光！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真的堕入凡尘，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光景，便将我辜负得彻底。你又怎么有脸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