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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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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落星村郊外,营地。
“楼主啊,老朽听闻您时常头痛,不如喝了这碗粥。”自称医谷厨娘的老妇人自荐烫粥,慈笑善眼,“虽然只是农家米,却是根据医谷的方子重新配伍而成,可调治百疾,或能缓解楼主烦忧。咱们村啊,一年才熬这么一回,珍贵得很!”
村民围坐一旁,端着碗,喝得津津有味,看似并无异样。
厉槐尹便接受了这份乡土之情,接过粥碗,饮下后果然头脑转晴,云开雾散,他笑问老妇人:“老婆婆,好手艺,你这方子可有名字?往后我到医谷可要为您正个名,给您争取个医谷亲传的名号。”
“不敢不敢”老妇人佝偻着身,笑得神秘,取过吸干净的碗,满意地点头,“传说当年云易大侠中了一种毒叫做十念空,老身今日也斗胆一回,就给这汤粥起名为‘忘恩无’吧!!”说着,她满脸皱纹厉堆出阴森的笑意。随即,为突然晕眩躁动的厉槐尹指了条‘明路’。
“后生啊,紫衣人的邪术不可修,既然修了,你的世路老朽就帮你断了吧。你放心,老朽不会亏待你,整个落星村还有老朽,都会给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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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槐尹清醒后,发觉身在山间,缺月楼弟子正围着他。
‘仅是小憩一场,身体何故这般沉重,那碗粥,原是梦吗?’
耳边回荡着老妇人的话语:“邪术,老身也略知一二,你们这些江湖门派,又有几家敢说自己是清白的?老身这一生只犯下了一桩错事,那就是利用邪术玷污了天玑谷的阵法,将恩人之女困禁其中。”
......
‘这些,都不是梦话!!’厉槐尹瞳内地震。天玑谷、医谷、紫衣人、恩人之女......邪术。
是的,他终于想明白了,那位老妇人也是修行邪术的同道中人,他竟然着了她的道。
厉槐尹的记忆如同零星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他记得自己掌风起落......
落星村的村人越是四散,他杀的越起劲儿。他们身上的味道,真诱人啊,这气味来自血中,只有将它们放出来才能满足鼻识的欲望。
‘有一个小软肉真识相,他知道炖过的血更带味,一死就往锅里掉,他娘的手也不赖,让我咬一口,就一口。’
‘味道真好,不如,家家户户开灶,咱们开席吧,我是吃客,你们全是肉!’
....
厉槐尹震惊,面对众派一双双怒目的眼睛,他无处可逃。
他的行为令人发指,即使明知是自己所为,他也试着将其归罪为受控于人,一切怪不得他。
想到这些,他疯狂地摇晃着身体,瞪大眼睛,伸出手,“不,不是我做的,是慕容狂,都是慕容狂!”
“你胡说,云姐姐慕容哥哥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我们村的人不是他们杀的。”念恩在三人腿缝中挤出个小脑袋,他的声音稚嫩,却显得坚韧。
‘这孩子,是那老妖婆的孙子,怎么办,怎么办。对了,抹杀,抹杀!’厉槐尹眼露凶光,猛地拨开缺月楼的护卫,举掌朝念恩挥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长鞭飞出,截住掌力在半途,狠狠一拽。
厉圣华缠住二叔,欺身而上,单手死扣住厉槐尹的咽喉。
她声音冷若寒冰:“你,流了我哥哥的血,我的血,还有村人的血,这笔血债,是不是太多了些?今日,也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她的指尖缓缓插向厉槐尹的颈动脉。
缺月楼的弟子们惊呼出声:“大小姐,不可啊,楼主可是你的二叔啊!”
“二叔?”厉圣华冷笑一声,“那个疼爱我的二叔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喘气的,是我的杀兄仇人。他的命,我今天就要取走。不过,为了我哥哥的冤屈,我会让你多活一会儿。”
一股鲜血顺着厉圣华的指尖流淌下来,细如丝线。
厉槐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口中嗫嚅:“怎么可能,我为何一点儿力气都用不上!”
厉圣华朝他耳边轻声细语,仿佛在吹气:“邪术,是你让我沾染上的,我刚刚才发现,你这骷髅里流的血,都听我的差遣!”
她看向众人。
“圣华尚有一事要陈,望诸位同为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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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移三分,厉圣华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在为厉繁皓洗冤、拨罪。
原本还在阻拦的流沙谷众人也退到了一边。
“厉大小姐,今日所见所闻,已足以证明你所言非虚。”流沙谷谷主的声音沉重,他已转变态度,“厉魔头的罪行,人神共愤,你若能亲手了结他,算是为江湖除害。不过,毕竟亲缘一场......我等也可替大小姐出手!”
“是啊,大小姐,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心生魔障,就让我们来代劳吧!”其他门派的人也纷纷表态。
众派说得入情三分,其中不乏有人想要借此机会抢下一功。
厉槐尹自知难逃一死,吓得裤腿露尿,忘了自己的辈分,陷侄女于不义,连连求饶道:“姑奶奶,姑奶奶,绕我一命,要不,给我速死!”
“哼,你以为血债血偿就这么简单?”厉圣华冷静决绝,她在他的动脉上划开一个小口,让血液慢慢流出,“你吸了我多少血,我又挨了多少刀,一个速死就想勾销?我哥哥的,村民的,不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邪术既已入体,运用如天生。在江湖人还未看出厉圣华即将嗜血成魔前,慕容狂挡在她身前,劝道:“厉大小姐,适可而止,五年之期一到,他自会死去。现在,祸福难料!”
“放心,我不求这力量,许是死不了的,即使死了,我的心愿也了了,除了......”她话未说完,还是心软了,将手中人主脉狠切,血喷一注,人就没了。
“血撒天地,魂归极乐。”厉圣华的声音里,有些哀伤:“就让我用这血替你还了众生的债,也算是了结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她任由厉槐尹的尸体坠落在地,不再去管。他的尸身将曝露在这土地上,就像他曾用来栽赃厉繁皓的少女白骨一般,赤条条。可她们无辜清白,而他,罪恶昭彰。
次要矛盾被化解,缺月楼又出一个大义灭亲的豪侠,好像不能用又,她就是独一份。厉圣华的辣手狠心,从此就在江湖立了名。
“楼主!”缺月楼弟子不待命令,共俯身,齐声尊崇厉圣华。
既然厉圣华不再是人质,已经回到缺月楼阵营中。
然而,慕容狂,这个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下一个诛杀对象。
流沙谷,三绛玲珑派,望空山,御风岛,浮云坞......掌门掌事众口一词,他们的意见空前一致,准备采取行动。
除缺月楼,厉繁皓虽是慕容狂所杀,但事出有因,不能作仇解。可除了缺月楼,其他门派都有弟子死在慕容狂手下,那些亡魂正等着各自的门人为其‘伸张正义’。
正当各派准备一拥而上时,缺月楼又成了他们的阻碍。
厉圣华带领楼人,挡在慕容狂身前,横鞭力拦。
“放他们走,否则,缺月楼无人惜命!”
人影腾挪,混乱间,慕容狂迈步挡在她身前,在用惊鸿护她,力保缺月楼。
“厉大小姐,带你的人离开,或者给我让开。事已了,我慕容狂与你就此陌路,休谈恩义。”他的声音冷漠。
“谁与你谈恩义,谁把你当友人,你,不就是我哥哥吗?”
“......”
云相忆此时拉过念恩,交在厉圣华手中,嘱托道:“你弟弟!”
随后,她唤出五毒砂剑影,托出一地红魂,与慕容狂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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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持间,听得夜色落下一声苍远浩渺。
“慕容狂!”空散仙音,回荡在山间,尾韵尤长。
众人抬头远眺,只见月色山巅,有人以身行云,流荡着芸芸双双眸中水。
兜帽隙里垂下银丝如练,一身厚重斗篷,难掩此人身姿拔绝,应是个方外剑客。他本应握剑的手,此时正拖着一个匣子,他向空出一抛,如山出云。
突然,又有一道白衣身影突绽天际,他踏着剑客的劲力,在空中灵巧地单手捞过盒子。
一旋身,竟是苏如锦。
当众人的视线再次回到山巅,便已空无一人。剑客半瞥惊鸿,让众人来不及思索,到底神圣何方。
“那是何人?”云相忆轻声赞叹。
慕容狂嘴角擎笑,眼中敬佩,贴耳道:“剑阁,晓寒钥。”
他对这位剑阁的老头子再熟悉不过,想当年,晓寒钥大摆剑阵,困他在剑阁半月之久,只为逼他定下个师徒名分。
那段朝夕相处,时时过招的日子,已将彼此摸得很透。
苏如锦轻盈落地,开盒展册,他粗扫了几阙文字,咋舌道:“小狂狂,这可是有人给你送了份大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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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拔弩张时,天降神兵,如突生羽翼。
缺月楼人展开扇形,前后交错,护出人垒。
各派见状,有的心生杀意,想要先对缺月楼下手。
阵上喧哗,兵出挑衅。
“等等!”苏如锦手上端册,借着月光,看得津津有味。他一甩衣袖,那无形的气势,仿若一道白绫,瞬间,吊死了一批惩勇嚣张心。
各派谨慎却步。
“呵呵,我劝各位还是早些打道回府吧!”苏如锦看着册子,不住摇头,杀意阑珊,突觉得对立的江湖众人如小丑跳梁,没一个配与他交手。
“你们心中有数,自己所寻的仇怨究竟有几斤几两,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到时候别落得个颜面扫地,混不下去!”
慕容狂和云相忆稀奇这话,一齐望向阙首大字。
——慕容公子除恶辑录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有什么资格在勠力同心的众派面前阴阳怪气。”三绛玲珑派的代掌门顾知瑛冷声说道。
她虽然为人寡淡,但作为子女,她肩负着为父报仇的责任,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愤之情。
苏如锦轻声一呵,没做理会。
“真是多事!”慕容狂心想。
他所行之事,自己都很清楚,没料到被有心人一一查出,还记录在册。
云相忆转向苏如锦,问道:“苏美人,是山巅那人做的?”
“不是,他和我一样,也是个送信的,至于背后的人,问你狂哥哥吧!”苏如锦将册子大展,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无奈一笑。
顾知瑛不依不饶,上前一步,像是要把她的话再说一遍,就将带领众派报仇雪恨。
苏如锦伸手一禁,他看回册子,目光移到几个不在场的门派名字上。心想:能避重就轻,暂不要咄咄逼人。
就听他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念出:“飞雀帮大弟子,常足,欺师灭祖,架空帮主,盗取帮主印信,诱杀帮众百余人。事情败露,逃遁山野,慕容公子得遇,杀之。”
“长风满义楼,楼主幼弟,仗势欺人,独霸一方,逼境内女子先失身于他,再做娼妓为其敛财。因其平日乖顺谦卑,楼主疏于查问,任其作恶多年。慕容公子在其再施□□之时,救下女子,将此淫诈之徒挑死当场。遂于长风满意楼结仇,后又不了了之。”
.........
“......敛狂增聚.....□□兄嫂......弑父夺位......勾结外敌......”
很多事,都已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大到动摇国运,小到夫妻反目,人间百态罪恶模样,由一张纸替失护者陈情,为杀恶人者留出清白以表侠义。
顾知瑛听罢挺身而出,冷然道:“我三绛玲珑派断无此等恶事,我父一生清风明月,怎会在那册上,此仇不可混迹其中,就此置之不理。”
“三绛玲珑派?”苏如锦变得热心肠,快速回溯,兴奋将指一点,恍然大悟道:“这里,顾丹刑......”
“住口!”三绛玲珑派闪出一位白发老者,怒喝一声,拽回顾知瑛,她的眼中在刹那间风起云涌,错愕失魂。
不言已明,她父亲的名字在上面,她的父亲也有罪行?
顾知瑛心中的信念轰然崩塌。
各家心里明白,自家与慕容狂结仇的死者都是何种德行。有明确知道的,也有能推断出一二的。
苏如锦虽然在众人面前没有直接揭露各派的丑事,但各派心中有如明镜,知道那些未被宣之于口的罪行,其严重性可能远超过已经曝光的部分。
他们此刻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是:厉繁皓的名字不在册上。
复仇本是牵强附会,出师是因有利可图。
可现在,竟也能因此失了颜面,挫了威风。
倒不如不再去逼藏星宫的人,免得他们将砂锅打破,弄得死鱼烂鱼炖一锅,到时谁都一身腥臭。
江湖既然讲究制衡,现在大家都差不多,册上有名。这反倒是好事,正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至于这些错漏也定能彼此遮掩过去。
糊上厚脸皮,保持相安无事,这不挺好。
更何况,这些门派本来并不想找慕容狂寻这个‘仇’,要不是厉槐尹带着京城那位大人的印信和重金,到处游说厉害,软硬兼施,无人愿意无端招惹楚云山庄和藏星宫。
现下,带头者已荒诞收场,自食其果,骂名传世。各派更不会傻到把自家丑陋掲在人前,徒留笑柄。
撤退声一片,苏如锦看着人头攒动,与树色一道灰溜溜,不禁暗叹,‘原来书生这么有用,还是要多读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