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暮多思》贝亦欢

17、第十六章

　　叶暮工作一年，还是觉得当老师可能更适合她。
　　叶暮回到了临川一中，这次不是以学生叶暮的身份，而是老师的身份。

　　重新走到熟悉的校园里，叶暮无比放松，回忆涌入脑海，叶暮没有难过，而是笑着面对，一切都过去了。

　　叶暮去看了任俊辉。
　　“任老师。”
　　“叶暮啊，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了。”
　　任俊辉有些没懂意思，反应迟钝，良久才想到，“新来的同事，就是你啊。”
　　“是的。”

　　“你们五个都怎么样了。”任俊辉问。

　　“都挺好的……”叶暮却迟疑片刻，“我们都在不同领域闪闪发光呢。”
　　“好好，都好好的。”
　　“那我先不聊了。”

　　叶暮又去看了张月，张月激动了拍了拍叶暮的肩。
　　在很多人眼里，张月一直都是严肃的形象，可在叶暮眼里张月一直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师，张月只是看上去凶，平时讲话都很温柔。
　　张月看了眼叶暮手上的戒指：“结婚了？”
　　“没有，求婚了。”叶暮抚摸着指尖的戒指。

　　下班，叶暮便买了束向日葵，开车到了墓地。
　　“林寒之，今天回我们的高中就职了，我还去看了老师们，任老头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他问起了我们，说起你我便感觉好难过，我该怎么说你这么优秀的人，不在了呢，所以我只是说我们都很好，我说不出口。
　　对了，今天有男生找我要微信了，我当然没给，你这个男朋友该有点危机感了，一点都不称职，但是我还是好想好想好你啊，你听见了吗？”

　　回应她的是盛夏的晚风。

　　叶暮像傻子一样自言自语了许久才驱车离开。

　　星期六，夏思染拉着叶暮去看病，叶暮面对生活充满希望，她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叶暮，叶暮只需要做这最后一次观察就可以彻底好了。
　　“王医生退休了，听说从国外来了个新医生，听上去很高级。”夏思染推着叶暮进去。
　　叶暮握着把手，回头看了一眼夏思染：“可靠吗。”
　　“国外来的，肯定不错。”夏思染一把将叶暮推了进去。

　　“你好……”叶暮尴尬的问候着。

　　江野抬起头，震惊着看着叶暮：“叶暮，怎么是你？”

　　“江野？”叶暮也不可置信的看着江野。
　　“所以你生病了，然后还瞒着我，对嘛？”江野站到了叶暮面前质问。
　　“没……有。”叶暮支支吾吾回答。
　　“如果不是我遇见了你，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在国内一切都好嘛？叶暮，你骗我，你还打算骗我多久？”江野吼着质问出声。

　　句句字字让叶暮没办法回答，叶暮抬起头仰望着他，说出的话却无比凉薄：“江野，我为什么一定得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江野听了一震，叶暮也同样想收回刚刚的话，江野却冷笑：“tm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这个病，我看不了。”江野说完便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叶暮准备追过去，夏思染却拉住了叶暮，“江野？”
　　“嗯……”
　　“他怎么会学心理学？”
　　“不知道？”
　　“你们怎么了？”
　　“没事……”

　　叶暮与夏思染一起离开了医院。

　　次日，江野打电话给了叶暮，叶暮接通，是一片沉默，谁都没有出声打破安静的氛围。
　　良久江野哑声说：“叶暮，我想见你，我在你家楼下。”
　　叶暮匆匆忙忙赶到了楼下，江野看见叶暮笑着走了过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生病？”
　　叶暮低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
　　“叶暮，回答我，我可以帮你。”江野定定看着叶暮的眼睛。
　　“你帮不了我。”叶暮却低下了头。

　　这是三年来，叶暮再一次正面林寒之不在了这个事实。

　　“叶暮，你不说怎么知道。”
　　“林寒之……不在了……”叶暮低声说出了答案。
　　江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久，看着叶暮颤抖的双手，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叶暮低眸沉默一瞬，随即抬头，松开了江野拉着的手：“过去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过去了……
　　生活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过着。

　　25岁的叶暮开始面临着母亲的催婚，不算是催婚，叶母催着叶暮谈恋爱。

　　“妈，我没空谈恋爱。”
　　“你多大了，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以后还怎么结婚。”
　　“大不了不结了，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怎么可能有人一辈子不结婚。”叶母有些恼怒，指着叶暮问。
　　“现在跟你们那个时候不一样，我不是不结婚就活不了。”
　　“你手上的戒指赶紧摘了，他早就不在了，你还喜欢他干嘛？”叶母伸手去抓叶暮的手。
　　叶暮拼命握着那枚戒指：“别碰他，是，我就是还喜欢他怎么了？”
　　“叶暮，你给我滚！滚！”叶母指着门怒吼。

　　叶暮关上门，倚靠着门在愣了好久。
　　叶暮喜欢林寒之的第九年。
　　没有人理解叶暮，所有人都觉得叶暮疯了，还在喜欢一个人死人。

　　叶暮流下一滴眼泪，喜欢你好累啊。

　　叶暮回到了自己家中，百无聊赖的翻开了□□，叶暮好久没有看过，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有看过，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流行使用微信了。
　　叶暮突然看见了一条匿名提问：
　　【你能不能回头看一眼我。】

　　叶暮握着手机的手呆愣一瞬，叶暮想也不用想这个问题是他提的。

　　如果自己早一点看到就好了，可惜自己太傻了。

　　叶暮放下手机，写起了今天的回信。
　　信件早已被看完，叶暮却养成了写信的习惯，以前是为了回复林寒之，现在是为了写给林寒之。
　　林寒之这个名字一直存在于叶暮的生活，是叶暮不想抹去的回忆。

　　叶暮与同事一起在食堂吃饭，感觉没有胃口就简单的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同事有些不解：“你就吃这么点啊。”
　　“没啥胃口，可能是最近太热了。”叶暮漫不经心的解释。

　　吃完饭，叶暮便回到了办公室，空调开得很大，冷风阵阵吹过，叶暮觉得有些冷，披了条毯子。
　　叶暮这段时间总是没有胃口，吃不下饭，胃也有些痛。
　　之前叶暮也有些相同状况，叶暮只觉得是普通胃病犯了，喝了几颗就上课去了。

　　中自习同学们都在睡觉，叶暮发了会呆也趴在讲台上睡着了。
　　叶暮手里常年带戒指，大多数同学老师都以为叶暮结婚了，叶暮也没做太多解释，在心里自己早已嫁给了他，办了一场无人的婚礼。

　　次日，叶暮上着课，觉得头晕目眩，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同学都在考试，叶暮百无聊赖的监考。收卷时叶暮站起身，却身体无力的晕倒在地。
　　同学们纷纷慌乱，叫来了老师，叶暮感觉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便没有别的记忆了。

　　再次醒来，周围是洁白的墙面，手里打着点滴，叶暮看向了叶母。
　　叶母看到叶暮醒来急切的喊来了护士，护士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叶暮，叶暮脸上并不算好，苍白无力。

　　“你这低血糖，以后身上备些糖，注意吃饭。”
　　“好，谢谢。”
　　出了医院，叶母埋怨着指责叶暮：“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妈，我知道了，我最近有些忙，没注意。”叶暮有些无力说话。

　　叶暮最近总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好，自己开始厌食，每次看着香气四溢的饭菜怎么也下不了口。

　　翌日，夏思染约叶暮一起去吃火锅。叶暮同意了，想想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碰过了，还是熟悉的店，叶暮走了进去，夏思染就对着叶暮挥了挥手。
　　叶暮放下包，坐在夏思染对面，看着泛着热气的火锅，咽了咽口水，香气扑鼻。
　　“听说你生病了，怎么回事啊？”夏思染夹了一筷子叶暮最喜欢的菜。
　　“没事，就是有些低血糖。”
　　“啊，那你得好好吃饭啊。”
　　“知道了。”

　　叶暮吃了两口，便觉得身体不适，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嘴，“我先去趟厕所。”便急匆匆走了。

　　来到卫生间，叶暮将无数不多的饭菜都吐了出来，叶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无力，叶暮补了口红，强扯出笑来，将洗漱池里的东西清理干净，便笑着回到了座位。

　　“你怎么了？”夏思染急切的问。
　　“没事，太辣了。”叶暮随意的解释。
　　“那你吃点别的。”
　　一顿饭下来，叶暮没吃什么，只是看着夏思染吃，与她谈起了八卦。

　　叶暮躺在床上，自己身体情况愈发差，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叶暮瘦到脱骨，身上肉少得可怜，瘦骨嶙峋。
　　叶暮穿了身款式的衣服，来到了医院，做了检查，紧张的握紧双手，看着叶暮来来往往的走廊，有人苦痛，有人向往，各奔东西。

　　江野路过外科，看见了叶暮的身影，不确定的走了过去。

　　叶暮头看着自己紧张到发抖的双手，她心里好像有答案，但是她存在侥幸心理。
　　“叶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野？”叶暮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差点忘了，江野就在这所医院。

　　“叶暮。”广播里播着叶暮的名字，她没等江野回答便走了进去，江野也跟了上去。

　　看着医生皱起的眉头，叶暮像被判了死罪，看着窗外摇曳的绿叶，已无力叹息。
　　这命运总是不公的，叶暮明明走出来了，明明可以拥有新的生活了，可偏偏就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你这个是胃癌晚期，如果治疗还有几年可以活，但是活下去概率很低，不及10%，治疗可以延缓死亡。”医生劝解着叶暮。
　　叶暮抿嘴，提出了最致命的问题：“要花多少钱？”
　　“一次流程5至10万。”
　　没等叶暮回答，江野便抢先回答了：“就办住院手续吧。”

　　她皱眉看向了江野，她不想治了，这么多钱只为了延迟生命，不值得，她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这些钱够父母用很多年了。

　　“好。”医生整了东西，帮叶暮办理。

　　叶暮直至走出医院，神志还是不清了，所以她的生命马上就要到头了。
　　她拉住了江野的手，哀求道：“江野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好，我现在帮你瞒，以后迟早会知道的。”
　　“我现在不想让大家难过。”

　　叶暮步伐缓慢，街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没有人在停留。
　　这一切太不真实，一切都太不公了，可命运哪来的公不公平。

　　回到家里，叶暮脱下鞋，那个确诊单被叶暮放在了包里。叶暮躺在沙发上，却感觉一阵难受，跑到卫生间，吐出一片鲜红的液体。
　　她手足无措的整理，越是无措越是慌乱，叶暮烦躁的蹲在地上哭，生命在倒计时。

　　27岁的叶暮生了一场无法拯救的病，原来人的一生真的可以那么短。

　　一辈子有太多坎坷了，一重重山困住了林中的叶暮，她看不见阳光，愣在原地。

　　叶暮在江野的要求下住了几天院，可最后还是出院了，不想将未来困在小小的医院中，她想出去看看世界，看看外面。

　　她义无反顾的辞职，坐上了去往伦敦的飞机。
　　那是曾经少年生活四年的城市，走过他走过的路，体验他生活过的生活，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所有人都不理解叶暮，这么大的人了，还在胡闹。

　　在国外，她断断续续的接受治疗，她也想活下去，可是没有机会了。
　　“叶暮，你身体好了些嘛？”江野在电话另一头问。
　　叶暮走在伦敦的街头，人来人往，电话放在耳边：“好多了，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在国外的这一年，叶暮一个人过得不算多愉快，一次次治疗，让她感觉疲惫不堪。
　　叶暮回国那天，江野来接了她，叶暮拖着行李箱，步伐虚弱，脸上挤出笑：“江野，好久不见。”
　　“瘦了。”江野一脸心疼的看着叶暮。
　　“国外饭菜与国内差太多了。”
　　“回来了就好。”顿了顿江野继续，“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

　　等来是一阵沉默，叶暮也不知道答案，她还没有想好怎样说出口。

　　小时候学说话，现在却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出来。

　　后来叶暮的情况越来越重，根本瞒不住了，叶母哭着质问叶暮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去治病。
　　父母长出了许多白发，终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夏思染强烈要求叶暮住院治疗。
　　“我想不那么痛苦的死去。”她摇着头说。
　　“可是你这样只会越来越痛苦。”

　　“你知道嘛，我最近梦见他了。”叶暮平淡的岔开了话题。
　　“嗯……”
　　“我是不是要去见他了。”
　　“你要好好活着。”
　　“没机会了。”
　　“可以，我们要相信，说不定你就是那百分之几的人呢，你那么幸运。”
　　“好，听你的。”叶暮还是没有说的过夏思染。

　　叶暮躺在病床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闭了闭眼，这样的生活当真是无趣，家里已经为她花了太多钱了，叶暮这么多年存的钱全用来治病，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病一旦得了，就只能慢慢等待死亡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江野守在身旁，突然开口。
　　“叶暮，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叶暮有些不解问。
　　“我赌你长命百岁。”江野似乎格外坚定看着她的眼睛。
　　叶暮避开了目光，低低笑了，只有她知道这个赌约江野必输。

　　“那你输了怎么办？”
　　“我打赌从来没有输过。”
　　对不起，这次你可能要输了。

　　江野又问：“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叶暮侧头看向了窗外，她不会输，但是她有点不想输。
　　“那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吧。”
　　“什么都可以？”
　　“反社会行为除外！”叶暮有些想笑。

　　又是一年，叶暮躺在病床上，窗外是绽放的烟花。
　　叶母坐在叶暮身边，握着叶暮的手，她的日子不多了。

　　今天是一个人生日，深夜叶暮瞒着叶母出了医院，来到了蛋糕店，叶暮找了很久，大多数都已经关门，直至最后一家，店长正要关门收工。

　　叶暮却走了过去，哀求着对方：“能不能让我买一个，今天我朋友生日，求求了。”
　　店长看着叶暮的恳求同意了：“只有一个小蛋糕了，这个就卖给你吧。”

　　叶暮提着蛋糕，走在无人的街上，没有目的地。
　　她坐在街上的长椅上，看着天空中的群星闪耀，拿起了蛋糕，简单的许了个愿：
　　“林寒之，我们下辈子都不要当胆小鬼了。”

　　一口一口吃起了蛋糕，可生理上的痛苦，让叶暮将蛋糕放下，只是静静的吹着晚风。
　　一辈子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叶暮最近频频梦见林寒之，她看着窗外的夜色：“染染，你说我是不是马上要见到他了。”
　　“不会的，只是你太想他了。别想太多，看着眼前。”夏思染拍扶着叶暮的手安慰。
　　林寒之，我是不是马上就要见到你了。

　　3月1日的晚上。
　　叶暮躺在病床上，母亲握着她的手，哭着不让她闭眼。

　　“妈……”
　　“妈妈在呢。”
　　“如果可以，我想嫁给一个人……”话还未说完，叶暮便闭上了双眼，嘴角微微上扬。

　　我的少年，我来见你了。
　　今年的樱花开了，叶暮却没机会看见了。

　　叶母哭得撕心裂肺，叶暮却没有办法安慰她，叶父也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像不要钱一样落下。
　　两个老人像一个孩子一样握着叶暮的身体，期盼她能醒来。

　　如果有下辈子，叶暮还是想与他们做一家人，这辈子没机会了。

　　叶暮死在了29岁那年，生命就此结束。
　　原来走到生命的尽头，可以如此快。

　　少年身披阳光，回头笑看着叶暮，叶暮跑了过去，拉起少年的手，一起走向了更美好的未来。
　　盛夏的风重新吹起，爱意难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