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78、身世浮云间

　　落溪想到姑姑瞒着自己做了这么多大事，自己的很多猜测都得到了验证，顿时间只觉眼前一片黑云，沉重难顶，便颓然无力地闭眼倒下。

　　“星儿，星儿，...”只听见姑姑唤着自己似曾相识的乳名，落溪却又梦到自己沉沉地沉入了大海深处，她看到大海深处有花棠居里一模一样的房子，还有大片大片的海棠，她甚至看到自己八岁时候的模样，满眼好奇地看着大雪弥漫过一切尘嚣，姑姑将她抱进屋内，告诉她，她的名字叫花落溪，她好奇地问，“我记得你以前叫我星儿，”姑姑愣了一下，随即用手抚上她的额，她直感觉冰凉入心，异样的奇香萦绕扑鼻，脑海瞬间如云翻涌，乱如丝缕细麻。

　　接着姑姑说道，“好，你若喜欢我还叫你星儿，但是从今天开始，若有旁人问起，你就是花落溪。”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里的人们都姓花，我们门前有一条小溪，春天来了，会有海棠花落到溪水里，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我喜欢小溪，喜欢花。”

　　“那你叫什么名字？”

　　“花—落—溪”

　　姑姑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落溪才看到她的手从额上拿下来，并握紧了手里的香囊。

　　——

　　不知道在海里沉了多久，身子冷冷的重重的，浮沉于千重交换更迭的海水之中，不知道要飘向何方。倏忽，被一手大力穿过重重阻力急拉出水，落溪像是经历过浮生一梦，突然惊醒睁开双眼。

　　只见眼前还是熟悉的寝居，云顶檀木梁,水晶玉璧灯,鲛绡宝罗帐，珍珠帘幕之外，晴湖忙碌的身影让落溪心头忽然一暖，她坐起身子，晴湖听到了窸窣之声，回过头来，“姑娘，你醒了，好些了吗？”

　　“我怎么在这里？”落溪脑海中还在回想那片密林，那条飞瀑，她和姑姑坐在茅舍里面，说了很多话，云淮还在木樨案边饮茶......

　　“姑娘说什么傻话呢？这里是姑娘的家，姑娘不在这里，要去哪里？”晴湖摸了一下落溪的额头，以为落溪发烧了说胡话，接着慢吞吞说道：“倒不是热，冰的像从海水中泡过一样，只是你今天回来的时候不是清醒的，是王爷将你从马车抱回来的。”

　　“抱...抱回来？”落溪歪着脑袋问道。

　　“是啊，姑娘。王爷抱你回来，你就一直睡到现在，我们还以为是姑娘体内的毒又发作了。”晴湖一边为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

　　“是啊，应...今日在宫中突觉身体不适，应该是体内毒发，后来就不清楚了，大概就是晕倒了吧...”落溪故作轻松地，赶忙解释道。

　　“姑娘真是乐天明朗，受这么重的伤从来没有怨声烦言，也没有哭爹喊娘涕泗横流的，每每说起来都是这般云淡风轻，要是其他家的小姐，时常梨花带雨都是轻的，估摸着医官丫鬟也排成长龙了。”晴湖笑道。

　　“凡事要是能够哭一声就解决，疼了哭一顿病就痊愈，那天下都不需要任何医者和药物了，哭是没用的，笑着面对才好。”落溪笑眼如月，估计是云澈给过解药了，她觉得此刻身体内非常轻松，虽然还是会有点冷，但是已经没有沉重的感觉了，说话也轻快了些。

　　“怪不得连王爷都夸说，姑娘是不一样的。”晴湖说道。

　　“对了，公子在哪儿，我想去当面向王爷表示感谢。”落溪问。

　　“哎呀，姑娘，你真是开窍了，王爷待姑娘这般好，姑娘理应往多和王爷说说说话，外面那些莺啊燕啊花啊草啊的，巴不得往他面前走一步怕也是极难的。”晴湖突然开心的说笑起来，天性使然？自古女子只要谈及男女之事、男女独处、男女接触，总是喜欢往男女之情事上推演。

　　“晴湖？”落溪突然认真叫住晴湖的名字。

　　晴湖愣了一下，停下手里忙活的事，“姑娘有什么吩咐？”

　　“把舌头伸出来。”落溪认真地点了点头。

　　晴湖“嗯？姑娘？...”停下手中的活，一脸疑惑懵懵地看向落溪。

　　“让我看看是不是长舌妇。”落溪看着晴湖疑惑紧张的神情，噗嗤一声，侧首笑出了出来。

　　“姑娘，你，你打趣我，晴湖难道不是也为姑娘着想？”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过去了。不过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落溪振振有词道，她确实有太多事情要和云澈说，当时走之前，云澈的交代还在耳边。

　　“好吧好吧，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王爷这会应该在书房了。”晴湖抿着嘴回答。

　　谢绝了晴湖的陪同请求，落溪披上一件斗篷，拎了一盏琉璃宫灯，便出门了。

　　——

　　出了屋子，才知道随手拎着的宫灯终是多余的了。

　　夜幕深沉，星色灿然，月意将满，月华铺满在光洁的石板路上，远处看来像是荧光点点，明亮清晰。两旁绿植短小的月影此刻隐隐绰绰，在石板路侧晦色井然。白天日间的晴空也没有带走所有的暖意，在这春寒料峭的月夜褪去一层层余温，因此也并不算清冷。

　　半盏茶的功夫，云澈现下的居所已经近在眼前，黛瓦下的几株斑驳萧竹，在月色的清辉之下，令添几分高洁。落溪心想，怪不得这院子里诸多竹子，竹子如其主一般倨傲，一边思索着，一边便进了院子。

　　逸风端着食案正从书房出来，看到落溪进门，便又回神向屋内通报了一声。

　　落溪进入书房，看云澈忙碌无暇，便静默福身行礼。书案前，云澈一袭青衫，面色如玉，时而眉心紧锁，时而嘴角含笑，面前是一堆堆厚厚的折子，听说关于军务之事宜，魏帝都交由云澈一人批阅，这些应该就是没错了。

　　“晚膳是不是还没用？”过了一会，云澈翻看完了剩下的几本，抬起头，问道。

　　“回公子，尚未。”落溪又行礼回复。

　　“以后在这，就不用如此拘礼，我也甚觉繁琐。”云澈从案前站起，负手翩翩。“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话和我解释，随我去用完膳吧。”

　　“诺。”

　　本以为还是刚刚被逸风撤回的食案，却不想被带到院子里的木樨树案旁，树长在淙淙的温泉旁边，因此这里没有一丝凉意，相反水汽带来阵阵暖风。

　　清炒山药、酱香排骨、糯米莲藕、萝卜老鸭汤、白米饭，简单的饭菜，和她们平日吃的并无二致。只不过多了一套绿釉凤柄酒壶酒盏。

　　虽然云澈已经吩咐侍女准备了两副碗筷，但是落溪还是侍立在侧。

　　“坐下吧，陪我一起吃。”云澈淡淡道。

　　“落溪还是伺候公子用膳吧。”落溪赶忙行了一礼。

　　“坐下吧。”云澈抬眸，眸中映出夜色如墨，星月相伴，繁花成林。温润之声，伴着淙淙之泉，让人想与之醉饮达旦，不忍拒绝。

　　“是。”落溪大方落座。

　　二人默默温雅地用饭，不时落溪会恭敬地为云澈夹菜用膳。

　　待二人用膳适好。

　　“以后你不必说伺候我，对外你也不必说是我的侍女。”云澈给落溪盛了一碗汤放在面前，静静道。

　　“是落溪哪里做的不好吗？落溪惶恐。”落溪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

　　“你，上可巧机救帝王，外有皇子竞红颜，我是不敢再让你伺候我了。”云澈淡笑入夜，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落溪本能慌张想要行礼，被云澈拦下，递上一杯酒，“这些并不重要，我今晚不想看虚与委蛇，也不想听积虑虚言，告诉我你是谁。”

　　静默片刻。

　　落溪回神接过云澈递过来的酒杯，双手举杯恭敬一揖，便一饮而尽，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要再为自己斟满。自从和高汐蓁在一起厮混过之后，落溪也喜欢上酒，而且自认为酒量不俗。

　　云澈含笑拦下，“你毒素未清，不宜过多饮酒。”

　　“好。”落溪指了指云澈的空酒杯，意欲云澈空酒杯倒酒。云澈点了点头，落溪便给云澈的酒杯斟满了酒，又顺便给自己的酒杯斟了一杯酒，然后俏皮一笑朝云澈作哀求样。

　　也许是今晚的月色极好，云澈看起来不像往日那般喜恶难测，眉宇间尽是温柔，看上去可亲，落溪才敢如此放肆。云澈也任由落溪，笑道：“最后一杯。”

　　“好。”落溪恭敬又乖巧地应道。却又一饮而尽。

　　两杯烈酒下肚，虽有酒香醇厚，但喉咙和胃腹已是像钻了一只浴火凤凰，到处拉扯。落溪摸了摸自己烫烫的脸颊，“公子，这酒真烈。”

　　“在自己家，哪有像你这么喝酒的？”

　　“那在哪儿才可以这么喝？”

　　“我们在外打仗的时候，塞北苦寒难耐，将士们为了御寒才会这样豪饮。在家小酌怡情，豪饮易伤身。”

　　“那平时在家，应该怎么喝？”

　　云澈薄唇温雅地抿了一口酒杯，放下，看着落溪，说到：“先温含，细品酒的香醇，后吞饮，一口入喉不拖泥带水。”看云澈这么优雅细腻地品酒，落溪实在想不到云澈在战场上豪饮是什么样子的。

　　落溪只“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那公子再给我倒一杯，我试着像您这么喝，尝尝是不是和我刚刚喝的不一样。”说着便把酒杯挪了过去搭配云澈的面前，落云一般绯红的脸上一脸认真懵懂。

　　“你！简直...小无赖。”云澈竟然拿她没有办法，果真又朝落溪的酒杯里倒酒，只是，这次没有倒满，半杯不到，一向神清骨秀的男子竟然像被诓骗以后的小孩，说道：“当真是最后一杯！？”

　　“当真是最后一杯！”落溪将酒杯移到自己面前，目若灿星，认真地回答。云澈听完落溪的证辞，这才又重新斟满。

　　端起酒杯的落溪，尝试着用云澈的饮酒方式，先靠近鼻翼闻一闻，后用唇轻抿一小口，在嘴巴里停顿品味，最后吞饮而下。
　　落溪侧首看向云澈，“这样喝果然更能品出酒香，”云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还是更喜欢一口喝完，干干脆脆。”说完咕咚一口，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云澈生平第一次见过这样的女子，又好气又好笑，却丝毫没有降服之法，带兵打仗，军令如山，雷厉风行，如若有任一将士讨价还价，面对的都将是酷刑严惩，但是对于眼前这个讨价还价还不让人厌烦的女子，他拿不出任何气势。他甚至觉得，他很喜欢。

　　“如果你喜欢喝酒，王府里有多年陈酿的花蜜酒，更适合女子饮，改日让逸风都拿去给你。”云澈浅笑。

　　“谢谢公子，公子真好。”落溪娇俏地回做了一个谢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