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盈月流光

26、第二六章：微青

　　当陆无涯闯过层层机关，找过阁楼的每个角落，最终狼狈不堪的爬到顶楼的时候，凌舒正在一泓清澈的月光中安静的看书。只见他神色异常认真，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凌舒。”陆无涯轻轻的喊了一声。
　　凌舒应声抬头，瞬间震住。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见陆无涯披头散发鲜血淋漓气若游丝的站在门边，凌舒以为自己真遇见鬼了。无奈在定神继续观察之后，他终于确定了那是自己平日里怎么也看不够的陆无涯。
　　“你……没事吧？”陆无涯走近凌舒，蹲在他面前，有些颤抖的捧住他的脸颊仔细看。细微的月光中，凌舒那张白净圆润的面颊泛着健康的粉色，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凝聚着光辉，根本没有受伤的痕迹。
　　亲自确认一切后，陆无涯这才放下心来。
　　“我很好。”凌舒不解道。“倒是师兄……感觉你状况不太好的样子……被人追杀了？”
　　“那也得有人有这个胆儿才行。”陆无涯不屑的挑眉，顺势坐到凌舒身边的空地上。
　　一时间，尘土微扬。
　　“你是……怎么进来的？”陆无涯问。
　　“我在下面转了一圈，都没发现入口。本来想镐出个洞，可是墙壁太硬。”
　　“所以？”
　　“所以就爬上来把屋顶的瓦片掀掉。只是刚掀起一个能容我进来的洞，就掉下来了。”凌舒懊悔道。“我记得掉下来的时候有嗖嗖嗖的飞过什么东西……不过也没太在意。”
　　“……”
　　“还好有那个洞！不然现在也没有月光给我看书……师兄？”
　　“要我该说你什么好呢。”陆无涯一阵无言之后，露出一丝苦笑。他抬手，撑住自己的头，柔顺的黑色发丝顺着他的指缝安然滑落。凌舒一瞬间为这样俊逸俏丽的笑容而震撼。“你啊……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的处境担心，像一只怎么也圈不住的野猫。可是每次……却都能化险为夷。”
　　“因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危险啊。”凌舒笑，而后凑到陆无涯身边，支着他虚弱至极的身子。
　　“你知道么，这是充满机关的阁楼，很容易丧命的。我来的时候就怕你已经死了，我很怕再也看不到你。”陆无涯的声音浅浅的，低低的回荡在夜空。“看到你没事的时候，我却不生你的气，只是有点……鼻中酸涩。”
　　“男子汉大丈夫！哭，是不对的。”凌舒安慰道。
　　“这该是正常人的反应么。”陆无涯瞥了凌舒一眼，正巧瞥到了凌舒手中的那本书，瞬间震惊了。“你……你从哪找到这本书的！”
　　“掉下来的时候把书架撞翻了，正好掉在面前。”凌舒正色道。
　　“鬼才相信。”陆无涯挑眉，斜视。
　　“果然被你发现了吗！”凌舒震惊道。“实际上是因为我几乎翻遍了这层所有的书……只有这一本上面全是图画没有文字……”
　　“……”
　　瞬间，陆无涯，懂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墨叶微青》四个黑色字体异常的刺目，陆无涯用手轻轻摩挲而过，低声道：
　　“这本书是那个师弟死前不停练习的。十几年……几十年……甚是上百年……终是没有人能熬过最后一关。他很有才能……很强悍……几乎可以说是流剑山庄有史以来最强最有天赋的弟子。我们都以为要是他的话，一定行的。可是……结果他还是忍受不了痛苦，自杀了。我只后悔那时没有阻止他……”
　　凌舒用手轻轻的抚平陆无涯紧紧皱起的眉头，一道抹去了他眼中的哀伤。他拿过陆无涯手中的《墨叶微青》又细细翻阅了一遍，而后笑道：“我就觉得里面的东西很有趣啊，各种不同的植物，不同的调配方法。看起来既不吃力，又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我刚才还想，既然剑法棍法都学不好，不如就学这个。”
　　说到这里，凌舒感觉陆无涯的身子震了一下，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所以……我果然选对了吗！哈哈哈哈！”凌舒抱着经书贪婪的狂笑道。
　　“凌舒！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陆无涯咆哮，顺带赏给狂笑的凌舒一拳，以便遏制他尖锐的笑声。
　　“绝对有听！”凌舒捂着脸，委屈道。“所以说……师兄……这里面还是有些文字的，我不懂的还是要问你。”
　　“这其中的痛苦，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凡是练习此书之人，随着重数的增加会越来越痛苦，脸色会越来越青。他们的身体里如针刺刀割，是一般人绝对无法体会的。越高层，越痛苦，到了最后三层已是超越常人的极限，幽冥之门，已经开启。书的后几页丢失了，没有人成功过，也没有人知道练至顶层后会出现什么。实际上我也不清楚其他的，只知道了练习此书的人，必死。”陆无涯皱眉道。“凌舒，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也不是。”凌舒认真道。
　　“那你……”
　　“我想拥有保护他的力量。”凌舒看着陆无涯充满担忧的眉梢，笑道。“我只想要保护他。”
　　“！”陆无涯忽觉心被掏空，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保护一个人就一定要这样么？”
　　“我棍法不行，剑法更差。就不用说其他的了。”凌舒想了想，又道。“如果我变成最强，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爱的人我爱的物，我爱的一切。”
　　“为什么你的思想在此处如此固执。”陆无涯咬牙道。
　　“传言，天才在某方面都出奇的执着。”凌舒解释道。
　　“……”
　　“所以《墨叶微青》简直就是为我写出来的书嘛。”凌舒不好意思的抓头笑。
　　“……你不能死。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虽是拼命挣扎着让自己清醒，陆无涯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再也睁不开眼睛。夜色漫漫，陆无涯恍惚的靠在凌舒肩头，看着越来越飘渺的世界。凌舒认真的看书，唯有陆无涯不停重复的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落在他心头。

　　三年过去了，凌舒的变化山庄里的每一位弟子都有目共睹。
　　其他的不说，单是外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刚进山庄的那个胖墩儿，而是变成了一位纤细俊秀的少年。有不少人很羡慕他能瘦的如此迅速彻底，却不知他因何而瘦。几乎所有的师哥都喜欢上了凌舒的笑容。那弯起的眼眸和微笑的唇角就如夏日之风，温暖宜人。空留师父望着凌舒的目光更是赞赏有加，先不说其他的，光是他这一身的轻功庄里便再也无人能及。
　　大家经常看见陆无涯领着凌舒和二胡消失在细密的梨花林中，再跟近一些，却是怎么也找不见那三个人的踪迹。而当他们再出现的时候，凌舒又比消失前更俊逸一分。
　　“公子，今天也没事呢。”当二胡给凌舒喂下一颗浅紫色的果实后，欣慰道。
　　“这果子真好吃，既然没事的话，不如我们多吃几个？”凌舒看着被陆无涯夺过去的麒麟果贪婪的流口水道。
　　“一天一个，过量了你死在这我可不管。”陆无涯冷淡道。
　　“大师哥一起吃？”凌舒眨眼。
　　“以麒麟果的毒性，未触毒之人一服必死。你果真是孝顺我。”陆无涯回道，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你练到第几重了？”
　　“十八重。”凌舒悠闲道。
　　“……”看着凌舒漫不经心的模样，陆无涯忽然觉得心中异常疼痛。十八重，他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练过，也知道那有多痛苦。然而再望望面前这个人，那人除了面色很白，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是真的不痛，还是装出的轻松，陆无涯无从得知。
　　“很快呢。”陆无涯勉强裂开嘴角笑。
　　“是啊。再过一个月，就到最后一重了。”凌舒侧头，猥琐一笑。“看来我是天才，根本就没什么好痛苦的嘛。”
　　“你……”陆无涯走近，怜爱的摸了摸凌舒的头，发现他正在发抖。“一连三年，都吃这些，真的……没有问题吗。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一个月后，你的疼痛会发挥到极致。我，我真的很想……”
　　“我不会半途而废的。”凌舒站起来，离开陆无涯的手心。
　　“凌舒，今晚去流泉玩吧。”
　　“恩。”凌舒答。
　　“那现在？”
　　“喂小银线、小短尾、小斑秃、小白，还有小二。”凌舒望天思索道。
　　“小二是怎么回事？”陆无涯横起眉毛，问。
　　“玩笑啦。”
　　“……”

　　走进里层的房间，凌舒的脸色由白迅速的变成青紫色。只感觉压抑的疼痛再也无从释放，他咬着下唇，狠狠得，直到齿缝中流下深红的血迹。二胡本是在照顾银线和斑秃，但是看见凌舒这样，他立马跑了过来将凌舒扶靠在地上。
　　“陆公子走了？”二胡问。
　　“走了。”凌舒答，那声音轻飘而虚弱，一时间叫人听不真切。
　　“公子，你的血如此珍贵，怎能这样白流。”二胡皱眉，而后倾身上前，吻住了凌舒流血的唇。瞬间口腔里，喉咙中，血腥味一下就弥散开来。二胡细细的舔舐着凌舒的伤口，享受那血液中轻微的甘甜。
　　“你……一天喝这么多已经够了。”凌舒虚弱的推了二胡一把，二胡似乎是清醒了一般很顺从的退开了。“把银线和斑秃抱来……它们没还没喂呢。”
　　“我来喂他们。”二胡道。“你今天已经……”
　　“你的血液毒性不够。”凌舒拒绝道。
　　“可是……”
　　“小二，对不住。”见二胡这样子，凌舒忽然低低道。精神的撕裂和全身的痛楚让凌舒意志混乱。他抓着二胡的袖子，忽然就哭了。
　　“公子，不是你的错。”
　　“我该阻止你练习《墨叶微青》的……我该阻止的……”
　　“我说过，我会陪着公子的。公子不是说过，天才在某方面都是出奇的执着么。所以，就算公子阻止，也没用。”二胡抬手擦去凌舒眼角流下的温热液体，将他抱在怀里。“且我不是直接服毒，而是服用公子的血，所以什么事都没有。公子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公子，永远可以随心所欲。永远不需要顾虑什么，不需要隐藏什么。永远……都最真实。”
　　“如果我死了……你就停下来。”
　　“如果你死了，那就……一起死吧。”
　　凌舒不再说什么，只是任由二胡抱着，感受着他身上些微的凉气，意识飘忽。
　　他恍惚觉得，自己就这么飘回了自己日夜都思念不断的霁月城，凌老爷和凌夫人手捧他最爱的饭菜等着自己回家。他又觉得自己飘到了最讨厌的学堂，翻着自己永远都看不懂的文字。但那里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那影子一直留在自己面前。他教自己写名字。教自己说……人之猪，信本山。心相近，□□。狗不叫，心乃千……
　　二胡望着极痛中的凌舒，发现他青紫的脸上竟浮出一丝单纯愉快的笑容。

　　月光倾泄，照耀整个山庄，也照在流泉的水面上。
　　陆无涯静静的待在水里任流泉从自己的头顶奔涌而下。他的目光一直望向来时的路。可是他恍惚的知道，就算他一直等，那个人也不会出现的。
　　凌舒不会失约。
　　唯一失约的可能性，他懂的。
　　陆无涯透过水幕去看这个世界，也由水幕隐藏自己眼中不停落下的泪。他讨厌自己现在这样子，却也不后悔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正在前所未有的爱着一个人。且他断定，这份爱，以前不曾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陆无涯不知道何时起，凌舒已经让自己如此的心疼。心疼他的一言一行，心疼他所有的表情。尤其心疼他坚强的样子。
　　而如今，更是一想到凌舒这二字，就无法凝神。
　　“凌舒，我相信你。”
　　“所以，你答应的事情要做到……”
　　低低的呢喃融入清宁的月色，融入潺潺的流水，也融进悠然落下的银色梨瓣中。
　　“凌舒，凌舒……”

　　凌舒……
　　凌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