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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在桥上看风景 ...

  •   || 梗源棠衍老师。白夜追凶|双关|骨科|年下,注意避雷。ready?go——〉
      “同时诞生的人,能看懂同一处风景吗?”——简媜《在密室看海》

      ●10:38pm:一次停电。
      夕阳缓缓从高楼的倒影后退出,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余光,被倒映在污浊的河水里。
      刺耳的电话铃声。关宏峰打开浴室门,阴着脸,右手滑开绿色的按钮,又摁亮免提。
      “哥!我家停电了,今晚睡你这。”
      “我不在家。”
      对面的人低声骂了一句秽词,关宏峰有些惊讶这时他迟钝的听觉就可以变得很敏锐。来不及多想,关宏宇就不由分说地开口了:“哥,我这是通知你,没征求你同意。再说了——”换了副吊儿郎当的腔调,“我又不是没你家钥匙。”说完自顾自地得意两声。
      见关宏峰没说话,关宏宇也不尴尬,一个人唠叨起来:“哥啊,别不想见我嘛,我又不会对你干什么。真的是,你这态度为弟很难过呢!你别为了不见我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啊,我可不想来给你收尸……”
      “吵死了。”

      室内的光线有些暗了,关宏峰打开浴室那两盏再亮不过的灯,于是光影一瞬间在镜子与瓷砖的反射下形同白昼。他把手臂浸在渐渐变冷的水里,闭上眼,沉思片刻,又慢慢起身,拔掉浴缸里的橡胶塞子,面无表情地看漂浮着泡沫的澡水流进下水道。在泡沫与沐浴露清香掩盖下逃逸的红丝让关宏峰想起曾见过的被污染的海洋,覆盖在海浪之上肮脏的赤潮。
      水体富营养化形成的赤潮。他无法言说的爱也富营养化,畸形而恶心。
      胞弟突如其来的电话竟也让他生出逃逸的念头。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默不作声地看着水缓缓流逝只剩下浅浅一层膜,再松开时,动脉处划痕已结痂,像条垂死的蚯蚓,又像,十多二十年前被他亲手送进牢狱的犯人,临刑前狰狞的笑。
      拿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又顺手揩去镜子上的雾,依旧俊朗的脸,看上去是不可抑制的苍白,仿佛,再加上铜黑的镜框无疑是一张放大的遗照。
      关宏峰扭头躲开镜中的自己,套上衣服走出浴室。灯仍亮着,与室外的冷气交锋。弟弟家里是黑的吗?他低头看见蜿蜒至客厅潮湿的水痕,心头重复了一遍被胞弟一拳打倒在地的痛感。他还是这样啊,一遇到和胞弟有关的事,连死亡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屋门在他背后被风重重关上,他的心也似拉上闸。出了门,关宏峰才想起忘记收拾碎在浴室里滴着血的玻璃杯。

      ●10:45pm:万物渺小薄如蜻蜓翅膀。
      千万盏灯次第点亮,人影浮沉间流光扑朔迷离。
      关宏峰漫无目的地沿河道走,华灯初上的夜,逐渐明亮、又黯淡、又明亮;他的步伐也随之变缓、加快、再减慢。
      曾几何时,他惧怕黑夜又渴望黑夜,像此刻,他路过一段刚修好的艺术长廊。眺望静止的死水。他搞不清市政府怎么想的,精修了沿岸绿化却不整治一下腐臭的河川。现在,关宏峰也无暇顾及这些,左手手腕那道裂口帮他放空了纷繁的思绪。当他学会用意念穿透黑暗冥游远处风景,玻璃碎墙反而具有破碎的美感。他常刻意在此逗留,想象参差的玻璃尖划过脚掌时,那种带血的痉挛。
      污浊的河水偏适合让他抱同归于尽的想法,自暴自弃与暗夜相拥。
      “阿弥陀佛,先生与佛有缘。”
      关宏峰回过神,黑夜已完全登场。陌生人、清冷街道、幽暗空间……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紧裤子的布料,嘴角抽搐却不说话。
      那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挎着一只竹篮,手里还盘着念珠,“先生,请一柱香火,祈个福吧。”
      “抱歉……”
      关宏峰这才发现已走到河边的神龛了。他惶恐地退步,摆手说不用。在即将跌倒的那刻被一人拽住,随即是熟悉的嬉笑声:
      “不好意思啊阿姨,我哥是个什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佛也不信神的。”
      老妇停住脚,露出笑容:“啊…原来你们是双胞胎啊!……这位施主,也可以买点护身符,背后写上别人的名字,带在身上,可以保他一世平安的。”
      关宏峰刚想说不用,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已经掏出皮夹准备付钱,“好的,我要四张,一共多少?”
      “四十。谢谢施主。”
      老妇收了钱便走远去其他地方揽客,关宏峰忍不住问:“这种你也信?”
      关宏宇拉着他往神龛走,香火案上有免费的水笔。他看着小宇把画着奇怪花纹和密密麻麻晦涩扭曲的梵文的符纸放在桌子上,一面拿笔一面对哥哥说:“买来做个纪念也好嘛……亚楠、饕餮、关宏峰……”
      关宏峰在一旁看着弟弟尽量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关宏峰,给你用两张。你这种人,还是多用一张比较保险,免得你一天的又给自己整些幺蛾子……”
      一阵心悸。关宏峰张嘴想说自己不值得,话到嘴边,却成了“迷信。”
      “这有什么!”关宏宇快快地答,浑然不觉兄长眼眸间的惊涛骇浪,“我知道,你从小就不信这些。就当做寄托吧!”
      “这种时候,周总理的话你就记得清。”
      关宏宇把护身符叠好放进皮夹,“哎呀,初中那会儿给校花写情书,为了装十三背了好多这种高级的话。我现在还记得到一点,什么毛□□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啊,周总理的‘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对于你,我希望有来生’——哎哥,我记错没有啊?”
      戛然而止。
      关宏宇发现关宏峰根本没有听,几只蜻蜓擦着地面乱飞,兄长面朝着脚底被夜风吹拂的江水,好像那栏杆突然塌断,他也可以就这么顺势坠落下去。关宏宇心头涌上不安甚至害怕,忙拉过胞兄,推搡着他走向光亮的街道。
      万物渺小薄如蜻蜓翅膀
      而我的爱是穿著华衣的蝼蚁
      残喘在春和景明
      “哥吔,”关宏宇故作神秘地凑到兄长耳边,“你知道我记的最清楚的话是什么吗?”
      关宏峰偏过头,目光与胞弟含笑的眼眸交织。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10:48pm 我将叙述交还与你。
      回到关宏峰家,客厅的灯散发着温暖的乳白色光芒。关宏峰喝了一杯水,终于缓过神。
      “哥,你一当警察的,现在咋比我还毛手毛脚了,拿个漱口杯都能摔。还有,出门不关灯,我进你浴室跟个蒸笼一样,这都快夏天了,还搞什么制热档,以前没觉得你那么弱不禁风呢?我看你不在家,就出去找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到处跑啊,大晚上你跑出来我很担心的你知不知道……”
      “再废话就滚出去。”
      关宏宇嘟囔着,刚擦完头的浴巾甩到一边,挨哥哥坐下,“我有的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关宏宇是一个人要说两人份的话吗?叫他闭嘴怎么这么难?“关宏峰你到底长没长心啊?说爱我的人是你,喊我滚的人也是你!”
      他千般万般说不出口的话,怎么让弟弟轻而易举地放出?关宏峰皱眉,扬手想打他,心口却一阵刺痛,本来冰冷的脸又白了三分。
      关宏宇忽然换了个声调,沉闷的,终于有了中年男子的样子,轻轻叹气,“双胞胎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所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关宏峰垂下手,折身向卧室:“今晚给我睡沙发。”
      “喂喂喂不要!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关宏峰你竟然喊我睡沙发!!!”

      ●10:51pm:割舍与断念。
      关宏峰觉得关宏宇今天格外烦人,当然他一直都很烦人。
      要是能带着意念重新投胎一次,关宏峰不想再见到关宏宇。如果不可更改,他必定会在母亲的羊水里就把胞弟掐死。
      他怎么可能是个唯物主义者?还是孩提时,他便天天在睡觉前向神明许愿,让若有若无的神允许他和他的小宇一辈子在一起,小宇不要做什么,只需要一直做他的弟弟就好。后来他在胞弟的婚礼上回忆起幼稚的往事,禁不住哀叹,谁又能和谁一辈子呆在一起呢?关宏宇成家立业,终于和他分开,相隔虽近,终究还是会,渐行渐远的。
      直到他对他深爱的小宇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时,他突然开始没来由地恨他,恨这张和她一模一样,甚至连伤疤位置都分毫不差的脸。一母同胞的人,在同一处屋檐长大,为什么他看到的都是绮丽的风光,而自己,再也没有从黑夜的囚笼里逃出?
      他不敢说,割舍的一部分出去,化成灰都能认出是自己的弟弟。能不能,下辈子别再让他们做兄弟了。
      深夜惊醒,小宇带来的橘子夜灯在床头柜上明明灭灭,依稀可以照出他憔悴的容颜。关宏宇像只小狗蹭在他肩旁,不时咕噜几句梦话。关宏峰想起从小弟弟就是这么窝在他身边睡,从襁褓到两鬓已苍苍。他捋起袖子,手腕处的伤口,和胞弟脸上的伤疤呈一对平行线。
      同时诞生的人,究竟能不能看懂同一处风景?
      关宏峰不知道,索性又睡下去,任凭时间一撮一撮流过,把夜漏光。

      ●01:39am:我们经历的每个天气。
      “关宏峰,给老子起床!”
      关宏峰挣扎着撑起来,揪过关宏宇的头就按下去,嗓音沙哑着愤怒:“关宏宇,大半夜发什么疯?!”
      关宏宇手咬住床沿,在床的另一头一本正经地说:“不早了。天气预报说五点四十六的日出,现在都五点十分了!”
      关宏峰觉得关宏宇真的越来越不可理喻了。想看日出,非要来他这里看,就像学生时代关宏宇四处泡妹子时非要骑着他叮当响的自行车载着各色美女到他眼皮子底下晃一晃。
      “你他妈——还真是欠揍!”
      听见哥哥咬牙切齿的话,关宏宇两手一摊:“没办法喽,谁叫我是你亲弟弟。”
      关宏峰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披上衣服任由胞弟拉着出门了。凌晨时分,风吹在脸上痒痒的,像是在亲吻那条丑陋的疤。
      “我记得走2号门出去有个天桥,去那儿看!”关宏宇绕到哥哥右边,拽过他的手。关宏宇太了解兄长了——若是在白天,他定会甩开手把他落在后头;此时黑夜,在白天不可一世的兄长暴露出弱点,最脆弱也最易驯服。
      上了天桥,天已呈现深蓝色了,开始如一件劣质缁衣在经年累月的漂洗中褪色,被晨光与早雾逼得节节败退。再过十多分钟,夜晚便会彻底招架不住举起降旗,被迫让白昼开辟出新的殖民地。
      “哥,你数数,还有几颗星星?”
      “幼不幼稚?”
      关宏峰嘴上这么说,视线却还是随胞弟手指的方向望去。而关宏宇早就习惯了他的嘲讽,自顾自念叨:“一个关宏峰、两个关宏峰、三个关宏峰……”
      关宏峰看着他,忽晴忽雨,昼夜交替,好像在努力辨认胞弟眼里盛的星光有多少颗。
      “也就五六颗。月明星稀……今天的月亮还有点圆……”
      关宏宇数完星星,自己也觉得无聊,于是换了一边栏杆,手肘杵着脑袋,等待太阳从高楼的夹缝中升起。关宏峰没有走过来,还停留在原地看已不是很明亮的早月,一缕缕薄云闲云野鹤地游过,看上去天气不错,还有些冷。关宏峰揉了揉眼,望着月亮发怔,像是想看出月球表面上一点淡淡的凹痕。小时候,小宇曾对他说想要把月亮摘回来送给哥哥;而现在,关宏宇对月亮不管不顾,撇开他去迎接晨曦。
      颜色渐渐淡了,已幽幽可见白色的浮云。关宏峰忽视了背后之人的惊叹,选择继续守着西落的月光。关宏宇也不叫他,满心欢喜地看一线天光逐渐抬升,把城市割裂,清晰地划分成初生和陨落。橙红色的朝霞蔓延开来,还镶了一道金边,宛如为太阳的到来铺好红毯,只等下一刻它破晓而出。
      关宏峰用沉默应付光亮。分明惧怕黑夜的他,一瞬间觉得白昼也不属于自己。他的爱同那湛蓝天空里藏着的月,渴望太阳反射而来的光,又担心自己的谢幕。不论天气如何都不能在天亮时出现,最终还是隐匿成和白云一样的颜色,然后坠落。
      晨风拂起关宏峰的衣领,露出皮肤,又很快压回去。关宏峰想,四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安排好的结局——父母赠他以月光,却给弟弟艳阳。同时诞生的人,各有各的风景。
      日升月落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霎的擦肩,终究还是,不能享有同一片天空。
      “哥,快来看快来看!”
      关宏峰终于回头,胞弟正笑着朝他招手。
      他走过去,和牵牵挂挂的人并肩。此时此刻,犹似深冬里被烧得通红的炭火,太阳在宽阔马路尽头冉冉升起。零星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像为这场日出伴奏。
      他忍不住扭头回看,却没有找到刚才还指姆大小的月亮。万里晴空,一端是被打翻了的灿烂的颜料桶,一端是质地均匀的蓝色幕布。
      “怎么样,好看吧?”关宏宇一脸得意地指着那轮红日。
      关宏峰没吱声。
      “哥,你不要怕天黑,我都带你来看日出了,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从你家窗户外就可以看见太阳,就想想我。我没法和你一直一起,但太阳可以啊!”
      关宏峰终于开口,千言万语幻化成最平常的兄弟谈话:“啰嗦。”
      见关宏宇眉眼带笑,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能不能看懂一处风景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经历的每一个天气,有人一直在你身边为你解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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