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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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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着深蓝色锦绣长袍,面容姣好,眉眼狭长中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是双极其漂亮的柳叶眼,那人正举着青瓷茶杯在唇边,嘴角还扬着。
那讲故事的人本来想看看是谁这么不解风情,在这种时候笑出声,当看到是如此美男子之后,他也不好指责什么,只能半是好奇半是搭话,问:“这位兄台,可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情节?”
他早就察觉身边有数双眼睛在看他,说:“无事,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
“哦?什么高兴的事?”
他说:“许是我夫人……不,许是好奇这方捕头怎么总遇见奇怪的事。”
那人马上接话说:“你认识方捕头?”
他抬眸,一双美目含着笑意,说:“我当然认识方捕头,还同他一起烧过香拜过佛呢。”
他身边逐渐围上了许多人,都让他谈一谈方捕头的过去,他挑了几个好玩的说,聊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从桌上拿了扇子和斗笠,与听众们道了别。
他戴上斗笠离开了茶馆,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
他抬头看天上的太阳,今天天气属实不错,阳光明媚。
阔别玉京三年,这里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易清越跟在他身边,提醒他说:“我们在这里可呆不了多久,别耽误太多时间,办正事要紧。”
陈舟说:“我知道,你为我争取来的机会,我不会白白浪费的。”
易清越没好气:“你知道就好。”
陈舟说:“我只是感慨,三年前的这时候,先帝都还活着,可三年后的今天,宸王自己都快做先帝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易清越说:“确实是世事无常,三年前这时候还在和颜家公子玩过家家游戏,三年后的今天却已经……”
他没继续说,陈舟却明白他想说什么。
但他其实并不难过,最难过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不过是自始至终都不是同路人。
……
颜韶是夜里到玉京的,在多人的阻拦之下,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来了。
他在徐澄死前答应过要在未来的日子里照看徐璟,把徐璟作为他的新君。
他原本就打算着等过几年来看看徐璟,这次的时机再巧不过。
距离上次被通缉已经过去了三年,三年之间他杳无音信,再加上最近宫中有变,守卫松弛,他又做了些易容的打扮,他进城并没有受到守卫的阻拦。
但他还是选择了夜里,以防生变。
当摇摇晃晃的马车再次走上玉京的路时,说不怀念是假的,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二十三岁的年纪,十八年都在玉京之中度过。
他穿着雪白的外衣坐在马车中,一盏香徐徐燃烧,夏夜的月光撒在车里,他一只手支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京还如以前那般繁华,像是外面的水深火热都与城内的人无关一样,这几年全国各地都在发生各种灾害和起义,可城内依旧张灯结彩。
甚至比三年前还奢靡。
当今圣上是个爱享福的,别说朝中官员,就算是普通百姓也看得出来,他们便有样学样学起来这种奢靡之风。
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七彩色的灯,难免胸闷,如今契朝贼子就这样明晃晃的宣战,宫中却还在内斗,他为徐氏皇族未来担忧。
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玉朝人,父亲是前任首辅,他虽恨极了当今圣上的不作为和乔氏外戚把控朝政,却从未想过让玉朝颠覆。
这是他父亲一手开拓和巩固的江山,怎么能让前朝贼子占有?
他只觉得难受,乔氏如同一座大山,不可撼动,徐璟绝不可以做乔氏的傀儡皇帝。
与徐璟联络上很是麻烦,好在离月宗在京经营多年,多番曲折之下,还是将暗号密语递给了徐璟。
徐璟很快回了信,约他在一处私宅中见面。
颜韶落脚于离月宗经营的宅子中,不是他不想回家,而是家中过了三年依旧有守卫看守,他也回不去,收到这回信,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一趟。
他本来就是为了和徐璟见面而来,即使有可能是陷阱他也要去。
他提前让小方观察了私宅周边,确定没有人埋伏,才驾着马车前去。
那是个很破旧的私宅,看着像几十年都没有人住过的地方,他走进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一盏灯都没有亮。
多年过去,主人种植的花草早已经成了历史上的尘埃,徒留荒草丛生。
他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少年人站在竹林旁,他身边空无一人,身后是茂盛的竹林,他背对着颜韶,像一抹黑色的鬼影。
颜韶不信鬼神,却依旧被人吓了一跳,额角出了点汗。
今夜无风,原本就闷热,树上的蝉也停止了鸣叫,寂静的只有他们踩断草根的声音。
“殿下?”他远远的喊。
那身影微动,却没有转过身来,他不敢贸然向前,又喊说:“徐璟?”
那人才缓缓回头,露出一张极似故人的脸,颜韶恍惚间看到了挺拔的少年徐澄就那样站在竹林旁,一时不知是梦还是鬼。
他走上前去,才发现几分不同,徐璟的长相肖似他兄长,却又不完全像。
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连个灯都不点。”
徐璟看向他,眼中有怪异的神情滑过,转瞬即逝,颜韶并未看出来,上前行礼说:“臣见过殿下。”
徐璟抿着唇,起初还不愿意说话,几人尴尬在原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你……你还知道要来见我。”
那语气幽怨,让颜韶愣了神,徐璟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与徐澄全然不相同。
徐澄这辈子都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那种哀怨的,悲伤的,还有极度内敛的痛苦。
徐澄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这副表情过,徐澄好像总是很乐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看,见他必定是全妆又熏了香,除了最后一次。
颜韶彻底清醒了。
他有些苦涩,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徐璟说:“当初不是与我皇兄说好,要保护好我的吗?可我这三年都没能听到你的消息,三年前你被皇帝通缉,就那么跑掉了,那我呢!”
他抓住了颜韶的袖子,满脸复杂的情绪,颜韶说:“臣……”
徐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乔皇后处处刁难我,缩减我的吃穿用度,肆意调配我的仆从。明明早就到了封王出宫建府的年纪,却迟迟不放我走,没有了哥哥,我在皇宫中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谁都可以看不起我,谁都可以针对我,我处处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谋害。”
“不是说好要保护我的吗,你不是哥哥的心腹吗,为什么不帮助我,为什么这么久了才肯见我一面。”
徐璟的话像冬天的冰雹般砸了颜韶满头满身,他的心又冷又痛,说:“臣知道殿下一路……辛苦了。”
徐璟的话音里已经有了哭腔,说:“韶哥哥,说这些场面话又有什么用呢?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哥哥吗?”
小方看不下去徐璟的处处紧逼,强压着怒气,三年前少爷遭遇魔教,内脏受损咳血才不得不逃走,后来又一直被通缉,这次回来连家都不敢回,又怎么去帮助徐璟?
小圆看他怒火中生,捏了捏他的手心,用眼神示意他莫要乱来。
颜韶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提到徐澄,心中巨颤。
他在离月宗的这三年,从未忘记过徐澄死前的模样。
他终究是看不下去徐璟这副狼狈的模样,他说:“臣来晚了。”
徐璟抓住他的袖子,眼中已经有了泪水,他说:“带我走吧,我这次好不容易出宫,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重复道:“带我走吧,如果真的被乔太后立为傀儡,我的性命就全在她手中了!”
徐璟握紧了他的手腕,像握住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走?但是他们又能走到哪里?
徐璟身为皇子,他不可能带徐璟去北原,那无异于给北原引来乔氏的怒火,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他们去哪里,贵为皇子,却同他们四处流浪吗?
颜韶问:“殿下,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去哪里?”
徐璟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目光变得格外坚定,他说:“我要起兵,我要推翻乔氏一族,我要替哥哥报仇,我要替母亲报仇。”
颜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他立马看了四周,确保没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面前的人坚定又疯癫,他终于读懂了徐璟眼神中的怪异,那是少年人藏不住的野心。
徐璟和徐澄真的太不一样了。
徐璟好像一瞬间就从那只柔弱的可怜兮兮的粉团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从哥哥的小尾巴变成了一只能独自捕猎的兽。
明明是与徐澄的皮相像了八分,两人都肖像元后,可元后和徐澄是一类人,徐璟是另一类人。
元后也总是微笑着站在高处,穿着得体的凤袍,她是世间至高的尊贵。
徐璟怎么会变成这样,像一只阴暗的,藏在暗处的,却充满野心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