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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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三人并未寒暄过甚。
伊尔特召集了部落中掌管农业的萨满，与韩将军和苏玉淑一同清点今年棉花的实际储量。
萨满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满是了岁月留下的沟壑。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牧场的棉花收成，每一笔都清晰可辨。
伊尔特指着羊皮纸上的数字，逐一解释哪些是留作部族自用的冬衣用料，哪些是需要上缴王族的贡赋，剩下的部分才是可用于交易的余量。苏玉淑仔细听着，时不时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做着标记，她发现北地的计数方式虽与中原略有不同，却也条理分明，足见兀罗浑部在管理上的严谨。
两人核对完毕后，伊尔特当场拍板，将可交易的棉花数量敲定，并让萨满即刻安排人手，明日一早便开始打包装车，务必在三日内将第一批棉花运至边境的约定地点。
“苏姑娘，这些棉花你先用，若是日后再需要购买……”
苏玉淑看着韩将军忙碌的背影笑笑：“靖北军会替我联络的。”
伊尔特有些讶异：“可他们……”
“北地风寒荒芜，需要好好过日子的不止是兀罗浑部。若是能让这边的百姓过得好些，也是我苏家的荣幸。老兵们讨生活不易，就劳烦您日后将棉花交予他们，我也好有个由头为他们做些什么。”
“苏姑娘大义，在下真是崇敬。”伊尔特说罢挠了挠头，“这里是不是不应该用这个词？”
“少族长的汉语说得真好。这里应该用‘佩服’更好一些。”她俏皮地眨眨眼，“您是和谁学的呀？”
说道这儿，伊尔特别扭地扭过头去，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道：“被靖北军打多了，自然就会了。毕竟总要去领人……”
“领人？”
“嗯。韩将军每次俘虏了我们兀罗浑部的士兵，从不加以苛待，反而会好吃好喝招待着，等我们拿粮草去赎。一来二去，我便跟着族里的老人们学了些中原话。说起来，韩将军虽在战场上铁面无私，私下里却是个心善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帐外纷飞的雪花，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只是北地与中原，终究隔着太多东西。”
“道虽远，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少族长，不管朝廷是什么态度，你对族人的一片赤诚我是看在眼里的。若是今后有我苏玉淑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
阳光正好，她索性脱了狐裘，大大方方地跑到忙碌的棉农身旁。她久经锻炼的身体竟也有着几分精壮，装起车来丝毫不逊色于旁人。苏玉淑扛起重重的棉包，一声不吭地跟着队伍走向临时搭建的仓库。棉包上的绒毛沾了她满身，远远望去像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小兽，却丝毫不见狼狈。
她那双总是盈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对这片土地的好奇与亲近。韩将军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在人群中灵活穿梭的身影，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这丫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众人热火朝天地忙碌了整整一日，直到夕阳将雪地染成金红，这一批棉花才终于全部清点完毕。伊尔特早就备好了兀罗浑部特有的晚餐，大块的烤羊肉在篝火上滋滋作响，油珠滴落火星四溅，混合着孜然与迷迭香的气息在帐内弥漫。
陶碗里盛着浓稠的酸奶疙瘩，旁边堆着金黄的馕饼，还有用野果熬制的果酱，酸甜的味道勾得人食欲大开。韩将军拿起匕首割下一块带筋的羊肉，蘸了点盐巴塞进嘴里，咀嚼间发出满足的声响。
苏玉淑学着伊尔特的样子用手撕着馕饼，泡进温热的奶茶里，软糯的饼身吸饱了奶香，入口竟是意外的醇厚。
伊尔特见她吃得香甜，又递过一块烤得焦脆的羊排，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苏姑娘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们北地最好的羯羊肉，外面的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苏玉淑笑着道谢，美食当前，篝火萦绕，她本应该更高兴一点的。
还好这次都很顺利，自己应是能按时回京。
樊城的篝火真旺啊，一直在她的心底燃烧至今。她端着碗，默默地望着火焰发呆。
也不知道林长亭有没有收到那些信，有没有上当……
此刻的林长亭气得快疯了。
他刚从那几张纸条里品出些丝丝缕缕的甜，紧接着正一的急信就送到了面前——
“苏小姐已只身前往北地。”
她是疯了吗？她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她一个人跑到那种蛮荒之地是要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和他商量一下再做？
林长亭气得双目通红，信纸早已被他攥成一团。
他猛地将纸团掷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与担忧都倾泻出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他眼底深处的焦躁与不安。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脚步急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她总是这样，行事鲁莽，从不顾及后果！北地是什么地方？那是刀光剑影、危机四伏之地，她跑去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又该怎么办！他越想越心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明明已是晚秋，可衣料竟然汗湿地黏腻在身上。
叶英听到屋里的动静，想要进来一探究竟。可是他一想起上次少爷也是因为苏小姐的信大发雷霆，脚步又有些退缩。
算了，还是进去看看吧，大不了挨顿骂。
这一进去不要紧，饶是他历练无数，杀人如麻，此刻也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林长亭瘫坐在椅子上，头发散乱下来，遮去了大半张面庞。幽幽的烛火中，他微微抬眸，血红的双眼之中满是杀意，宛如从地狱窥探人间的恶鬼。
那杀意并非指向他人，而是对自己的愤怒——他竟连自己想要护着的人都看不住，任由她孤身涉险。
叶英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林长亭，往日里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公子形象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恐惧与愤怒裹挟的普通人。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声问道：“少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长亭没有说话。
他很想说一句“没事”，或者一句“退下”，但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去北地找她！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把她平安地带回来。
“少爷……”
“回京。”
叶英再一次被震慑住了。要知道私盐一案大家已是竭尽全力在收尾了，但还有两名重要的案犯仍然在逃。上面一向刁难，少爷此时回京，无疑是在用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恕我直言，少爷……”
“闭嘴，回京。”他的手掌攀上面门，几缕发丝从指尖滑落下来，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眶，“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三次。”
“是。属下这就去办，几时启程，还请少爷明示。”
“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整备，我要明早就看到队伍。还有，去苏家给苏家大哥送个口信。告诉她立即通告苏家在东梁北境的所有商号，全力去寻苏玉淑的踪迹，若有消息即刻来报。”
“苏小姐去北地了？”这是叶英今晚第三次震惊了。难怪少爷如此着急，那北地苦寒不说，此时更是战乱未平，她身边一个高手都没有，怎么敢这个时候闯那龙潭虎穴呢？
他不敢耽搁，匆匆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此事若是办不好，以少爷的性子，他们这群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苏玉淑啊苏玉淑，你可真是把大家都害惨了！
此时距离半月之期，还有十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长亭便带着队伍到了城西门。他此行走的匆忙，但布置却也周密。一干人犯均由亲信关押，在不同的日子从不同的方向入京，避免被眼线跟踪。他带着鸩等几个亲卫换上最好的马，定要在四日内跑到京城。
“长亭兄——且等一等——”
林长亭勒住马，顺着声音回过头去。苏玉鸿正驾马前来，他头发凌乱，面色更是凝重，看上去似是一夜未眠。
“昨日托人来带的话，可是真的？”
他闭上眼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玉淑这孩子！她怎么能……她遇到困难也不肯和我说，现在倒一个人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我要去找她。”林长亭几个字说的斩钉截铁，他扭转马头，眼中似有风暴，“我要把她带回来。”
“有劳长亭兄，等我打点好师城事宜，我也将启程赴京。我知道长亭兄不缺钱，但是这些你暂且收下，哪怕到时候给玉淑添置些也好，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苏玉鸿不容拒绝地将几张银票塞进林长亭的手中，随后深深一拜——
“请长亭兄务必带小妹回家！”
“一定。”
他决绝地转身，一路快马加鞭，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过结霜的官道，溅起细碎的冰晶，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在她出事之前找到她。
而远在北地的苏玉淑，对此尚不知情。
她正与韩将军一同检查着即将启运的棉花。寒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看着士兵们将一包包棉花仔细捆绑在马车上，每一个结都系得异常牢固。韩将军站在一旁，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将军在担心什么？”苏玉淑走上前问道。
韩将军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批棉花数量不小，运送途中恐生变故。”
“我们还回村庄吗？”
“我也正在思索此事。兀罗浑部距离云州不过百里，我们补给倒是足够。只是我总觉得回去的话要更稳妥些。”
伊尔特闻言上前：“将军若是担心途中安全，我可以派一些人马护送。”
苏玉淑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这有何难。”伊尔特坦荡一笑，“苏姑娘未免太瞧不起我们草原儿女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是计上心来，“少族长，我想向您讨个人。”
“何人？”
“当然是您最信任的人。最好是武功高强一些，头脑聪明一些的。”
看着她这副狡黠的模样，伊尔特莫名想起了夏日草原上的小狐狸。它们总是在草丛里藏着，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又在惦记着谁家的家禽。
“苏姑娘这是何意？”
“你我既已为盟友，自然需要一个人来担负起联络的责任。这个人要能适应东梁的生活，能说汉话，还要听我的话。若是有这么个人，今后往来传递消息、打通商路岂不方便？当然，我也有私心——此行他要能安然地把我送回去。”
伊尔特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帐内待命的部族勇士，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身上。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肩背宽厚，腰间悬着一柄弯刀，听闻族长看来，立刻挺直脊背，一双黑亮的眸子中透着几分警惕与好奇。
“他叫阿古拉，他阿娘是汉人，今年刚刚年满二十，去年冬天单枪匹马从雪狼群里救回过三个族人。”伊尔特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他脑子也灵光，就是性子野了些，你可得看紧点。”
苏玉淑拍了拍他的胳膊：“阿古拉，你可愿意和我到东梁去吗？”
少年低下头，看了看面前这个比自己足足矮了一头的、来自所谓中原的小丫头片子。这几天他也没少观察她，一举一动像极了打洞的鼠兔，没事儿还总是傻笑。
可毕竟少族长发了话，又是在威名煊赫的靖北军面前，此时他若反驳岂不丢了兀罗浑全族的面子！
他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我愿意。”
“阿古特，保护好苏姑娘，以后你就是她的死士。务必守好我们的盟友，这是来自狼神的嘱托！”
“是！”
天阴了下来，风雪似是又起。
“时间不早了，出发吧。苏姑娘，愿狼神护佑你！”
苏玉淑跳上马车，她郑重地行礼：“多谢少族长成全，也请狼神护佑兀罗浑部岁岁安康！”
两路人马几乎同时启程，却是奔驰在不同的路上。
但命运终会将他们重新牵引至彼此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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