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95、天青2

　　时隔一年。

　　又是冬天，冷空气直钻入人的肺腑。飞机落地，林愈接了大黄，回新家放了东西，到公司去。

　　这处房子依然能看到江景，她一向喜欢如此。前前后后装修了快半年，按理说还是等几个月再入住比较好，但等了一个月，林愈不想再等，从租房中将东西搬了过去。

　　她给大黄买了一模一样的狗窝，大黄却不爱住，一到晚上，就把门口的地毯叼到她房间里来，闭眼就睡。林愈以为它是嫌新狗窝没有从前的气味，也不管它，就是晚上总被它磨牙打呼噜吵到。

　　直到她发现大黄总是不由自主的到其它房间中转悠，像是在寻找什么，看了看，发现无人，又退出来。

　　公司名叫银杏设计，沿用了工作室的名字。她们本在“银杏”和“赢信”中纠结，最后投票表决，“银杏”以一票之差胜出。

　　林愈不大愿意在公众面前露脸，只默默画画，参与公司运营，主要交涉和露脸的事都是周子言在做。她也不再运营微博，粉丝们都说，她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公司地址还在原来街角的那个小洋楼，扩大了些规模，把后面那一栋也收入进来。她穿过员工们工作的区域，一路和人打招呼，周子言窝在办公室唱歌，歌声刺耳，史无前例，进去前，林愈戴上耳机。

　　周子言有些受伤，停止歌唱，笑着对她道：“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挺好，差点没看住大黄，让它掉进冰窟窿里。”

　　这一年，她多在外面流连，大黄也跟着她到处跑。有工作室做基础，公司运营很顺利，使她不大需要操心。

　　“这一年说快也快，马上过年了，你猜猜咱们的业绩怎么样？”周子言凑过来，故弄玄虚。

　　林愈心里有数，懒懒地推开她，坐在沙发上，“过年有空吗？一起出去。”

　　“和我啊。”周子言似是在揣摩她的心思，“真想和我去，还是拿我解闷？”

　　“爱去不去。”林愈微恼。

　　周子言就道：“有人上天入地地找你，你要不要见见？”

　　林愈起身，“今天要没事的话，我就早点回家收拾东西了。”

　　周子言忙将她拦住，从目光到神情，都是坚定地要对她进行劝说的架势，“晾了她一年了，也差不多了吧。再说，她也没做错什么……”

　　“真没事？”林愈看着她，“那我先走了。”

　　“好好好。”周子言泄气，“今天小周不来，你去看一下面试呗！挺重要一岗，我有事。”

　　林愈就去了。

　　应聘者们基本都到了，正在二层坐着等待。他们并不认识林愈，故而林愈路过时，没有人抬头，都在默默做准备。林愈坐到房间里，翻看着简历。

　　到了时间，第一位应聘者进来，是一个年轻姑娘。林愈放下简历，看向她。

　　女生见了林愈，却是怔住，目中浮现出惊喜。林愈看简历上照片的时候只觉眼熟，却没想起来，现在见了真人，才认出她来。女生正是先前在宸州府问她画册进展的小粉丝，当时她还是宸州府员工，不知道为什么不干了，来她这里面试。

　　女生平复一下了心情，许是想到了自己工作经历的缘故，从惊喜转为担忧。林愈却是对她温和笑笑，道：“不要紧张，开始吧。”

　　许是见到偶像，加强了女生留下工作的信念，她在面试环节中对答如流。等到整场面试结束，林愈才单独叫了她来。

　　会议室里没有别人，女生才不那么紧张，而是激动道：“没想到我今天能见到你！早就听说你自己成立了公司，但是你这一年来就像失踪了一样，每次一谈银杏，都是说周总怎么怎么。你去哪了？怎么不发微博了？《焚香》系列画册还出吗？我早就等着买了！”

　　林愈就道：“要出的，只是推迟了一些，因为银杏现在正跟晨曦影业合作，打算出品继《南山》之后的第二部动画电影。我也和叶筱导演合作，参与新电影的动画设计。你有看到宣传吗？”

　　女生惊呼，“天呐！晨曦影业和叶筱导演！我当然知道。这么好的事，怎么也不发微博啊？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粉丝？”

　　林愈点了点头，又问：“你不是在宸州府吗？怎么想到跳槽了？”

　　女生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终是如实道：“我不想对你说谎，反正你也能看出来。宸州府自亚硝酸盐事件之后，经营状况就一直不太好。最近一直有听到小道消息，说公司打算裁员了，宣传部首当其冲。

　　其实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的实力不弱，毕业后可以进比宸州府更好的公司。但当时觉得在宸州府更有前途，结果……哎！我没有说我生不逢时的意思，只是总得为自己考虑，宸州府的一些体制、还有它目前的运营状况，都不大适合我发展了。”

　　林愈了然，并未多说，女生临别前弯着眉目笑笑，对她道：“林总，您考虑一下我，我工作非常认真的。”

　　天将暗未暗的时候，林愈独自走在大街上。她从小生长在这里，对诸多街道、街区都分外熟悉，对于每一处角落里的烟火气了如指掌。天空飘起雪来，她才意识到，又快过年了。

　　宸州一向是有年味儿的，人们爱往自家阳台上挂灯笼，路灯上也挂着连串的小灯笼。地上很快积了一层薄雪，踩过后有浅浅的脚印。路灯亮了，灯笼也亮了，红黄交织的光线缠在枯枝上。

　　街上人不多，空气中是较为澄净的冰雪气味，夹杂着冻僵的泥土气息。

　　宸州确实是冷啊，她想。

　　前面就是大饭店，一行人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年轻女子围绕在中间一个卷发女人的身边，女人身边还有多人想要上前攀谈，她并不对谁多加青睐，多是身边助理在应付。

　　熬到旁人散去，女人都坐上了车，宋祈才追上前，再次恳求：“姜总，您再考虑一下。宸州府从基业、到规模……”

　　女人神色淡淡，虽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却是维持着一贯的柔和温婉：“我们现在也只是评估，你不用太焦虑。具体的等我回到公司，还要跟上面讨论决定，结果也不是那么容易出来。下雪了，别在外面站着，赶紧上车吧！”

　　说罢，女人对她礼貌微笑，待车子发动后，合上了车窗。宋祈突然感到胃一阵紧缩，扶着树咳了几声，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她没吃什么东西，空喝了酒，酒精刺激到了胃部。大衣抵挡不住寒意，体内的酒热和与体表的湿寒冲击。

　　“宋总！宋总！”小文轻抚着她的背部，担忧道：“大冷的天，您穿这么少。一会儿和维艺的饭局还是推了吧！您喝太多酒了，胃会受不了的。”

　　宋祈扶着树干，强撑着摇了摇头，闭目喘息，“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们八点才到。”

　　小文见她状态实在不好，又是劝说：“身体重要，本来维艺就放过我们好几次鸽子。我们也不要老上赶着，给他们惯出毛病了！”

　　“灰月这个品牌我们投了太多钱了。”宋祈歇息了片刻，继续道，“如果拿不下这次联名，一举翻身，它就会成为一个让人进退维谷的黑洞。”

　　小文叹了声，也没办法再劝说，只能道：“那您先休息，我进去要杯热水出来。”

　　外面的风让宋祈感到清醒一些，至少能透过口气。抬头间，她看到了林愈。

　　林愈站在不远处，也看着她。

　　她直起腰身，寒风灌进她敞开的衣襟。宋祈望着她，有些木然，好像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不知她站了多久，有些无措。林愈率先转身离去。

　　宋祈想要追上她，一迈步，才惊觉自己竟是连路都走不稳。高跟鞋踩久了令人疲惫，她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林愈未曾回头。

　　小文刚从饭店里出来，忙将手中的热水放在一边，急着下楼梯跑去扶她。只一转眼，林愈的身影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人流中。宋祈呆呆望着那个方向，在小文的帮扶下起身。

　　维艺是一家做游戏开发的公司，旗下有一款大火的游戏，名为《正一》，内容大概是修仙晋级之流。除了维艺的两个人，还有一个设计师，和维艺擅自作主带来的另外两家想要合作的公司负责人。

　　齐聚一堂，主位的男人是维艺的老总，一进来就盯着宋祈看，目光让人不适。

　　他本还装模作样，想挑着三家公司竞争，以此坐收渔利。后来酒酣耳热，干脆只看着宋祈，不断引她喝酒。

　　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两个酒局，小文酒量好，屡屡替她挡酒，却屡屡被对方半开玩笑半威胁地拦下。到最后，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宋总，你们这个灰月，现在有多大规模啊？走在街上，都不怎么见。你看现在茶饮泛滥的，走哪都是五步一个，十步一个的，对不对？”

　　宋祈的醉意总是迟来，这使她经常不小心饮过量，但饭桌上不觉得，总是回家才显现。以前是好事，现在是一件坏事。

　　另两家公司的人看出苗头来，知道这合作的事只怕要黄，就算不黄，今晚也没个结果。事态已经明显至此，再不走就显得不识时务，纷纷找借口告辞。

　　小文低声对宋祈道：“宋总，有些晚了，我们也撤吧。”

　　宋祈醉意上来，有些难受，没有立即回话。维艺那男人见状，敞开一笑，对小文道：“他们都走了，小文，你不走？”

　　小文心里恼火，却也不敢擅自得罪了他，故而道：“李总，咱们都撤吧，外面下雪了，太晚路上不好走。我们宋总从不会因为谈事，罔顾了对方的安全。”

　　维艺来的设计师一言不发，默默坐在那里，似是见怪不怪，脸上也没什么神情。另一人也兀自随着姓李的谈笑，多的不管。

　　姓李的也不装了，干脆直接叫她出去，“你先回去，好吧？一会儿谈完，我送你们宋总。”

　　小文紧咬着牙关，不再理她，见宋祈支着头休息，知道她状态已然不好，就推了推她，“宋总，该走了。”

　　“来，宋祈。”姓李的起身，将瓶里的白酒倒入酒盏，“过来喝了这杯，《正一》的联名就给你。”

　　小文干着急，心想总不能拽着她走。就在这时，包间门打开，林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竟是刚刚走掉的另两个公司的代表。

　　那几个人不知怎么了，战战兢兢待在外面。林愈则是走进，绕过圆桌，走到姓李的身边，拿起酒盏就将里面的液体悉数泼到他脸上。

　　姓李的被这么一泼，直接愣住。不仅是他，旁边两人也是骇然，小文震惊。

　　“什么东西。”

　　林愈冷冷吐出几个字。

　　姓李的又被泼又被骂，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借着几分酒劲，居然挥手就要打人！旁边的人赶紧拦住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咳咳，这是银杏的林总。”

　　他的手一下就从半空掉落下来，转而摸了把下巴上的胡须。

　　林愈随手丢了那酒盏，神情平淡，道：“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你以前的丑事，现在可以走了。”

　　那设计师也跟着起身，依然不发一言。姓李的偏了下头，又转而回来瞪视着她，“这有你们银杏什么事？管好你们自己。”

　　“晨曦影业已经决定将《南山》的首次联名给宸州府，晨曦的沈总刚和我通过话。我们也一致将宸州府暂定为《崆峒》上映后的合作方。另外，我们银杏决定对宸州府的新品牌进行投资。现在宋总该和我谈了，你们可以走了。”林愈漠然道。

　　外面那两个公司的人还在那儿看着，姓李的脸上无光，咬牙道：“自作主张！你们周总知道吗？”

　　林愈平静道：“我是银杏的拍板人，周子言只会站在我这边，轮不到你吆五喝六。”

　　姓李的一下就乱了神，忙看向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哪想他连这种内情都不知道，绷着脸点点头，“银杏的掌权人，是林总。”

　　姓李的气得手抖，抖了半天，也没抖出个所以然，撂下一句“都是同行，我不跟你计较”就摔门而去。

　　外面站着的人是被林愈堵回来看戏的，戏看完了，也成了证人，就可以走了。总算安静下来，林愈走过去，对小文道：“我帮你叫了车，在路边等着。你路上小心，回去给她报个平安。”

　　“诶。”小文应了一声，见宋祈有人管，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