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阿姨不太老

164、又见面了（二）

　　随着夜色渐深，夜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安甯本来不喜欢这种喧哗的场景，如果身边是安亦阳陪着还好。
　　孙郗倒是兴致勃勃，拉着她这逛那逛，还童心未泯套圈套了两个洋娃娃，全被安甯送给旁边的小女孩了。

　　“谢谢姐姐。”
　　小女孩笑容甜甜的，两边脸蛋上都有深深的梨涡。
　　安甯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第一次在她的脸上洋溢出母爱，她纠正道:“叫阿姨。”

　　沿着九天河向北走，走出段距离，从底下穿过一条主干道，人流逐渐削薄，安甯长舒口气，将手里刚得的两个小玩意随手扔到河边的垃圾桶里。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掠过冰冷的河水，叫岸边的两个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上方的马路川流不息，汽车尾气带来的热浪好过夜风的冷，孙郗就用拐杖指了指向上的台阶，试探地问:“上去？”

　　安甯没理他，但一只脚已率先迈上了台阶。

　　孙郗抿抿唇，乖巧地跟在身后。

　　过马路时，安甯有点心不在焉，一个转弯行驶的摩托车差点撞到她。

　　摩托车冲过来时孙郗下意识把手臂伸到安甯身前企图保护她。

　　他认为自己足够绅士，保持了礼貌的距离，不至于碰到她的身体。

　　所以当一堆柔软撞上他袖口上时，短时间内他没反应过来。

　　安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诧异和惊奇，和李雅婷当时的反应差不多。

　　她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怀孕了，怎么地吧？”

　　孙郗脸上的表情僵滞片刻，随后下意识看向她的小腹，无措的眼神又迅速回归原来的位置，小心翼翼与她对视，“我，我没说什么呀？”
　　他还想说什么？

　　安甯白了他一眼，裹紧大衣，自顾自朝前走去。
　　孙郗站在原地没动，似乎还沉浸在某种震惊中无法自拔，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安甯察觉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她也停下脚步转过身。
　　树影下，孙郗的身形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个坏事做尽的怪物。
　　两个人相隔大约十米的距离，彼此的情绪在各自的眼中迷糊不清。他不说话，她也就保持安静，耳边是夜风吹动树木沙沙沙的声音。

　　“你就那么爱他？”许久之后，孙郗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冰冷蚀骨，安甯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疼痛。
　　她缓了口气，头一次认认真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对安亦阳的感情问题。
　　她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感觉它会是个历史难题。她和安亦阳之间经历那么多事情，不是单单一个爱情可以概括的。
　　但是如今这个问题被突然抛出来，安甯又瞬间想出答案来了。
　　所以，她欢呼雀跃地表明自己的心声，“是啊！我爱他，安亦阳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丈夫，一个爱人……”
　　安甯痴痴地望向孙郗的方向，这一刻她把不远处的男人当成心中万般思念的爱侣，完成未完的表白，“你是我的救赎。”

　　安亦阳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个丈夫，一个爱人，他是她的救赎。
　　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他陪伴他成长，保护她周全，给她勇气和力量，让她拥抱这个美好的世界。

　　是啊！因为他，她才肯承认，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是美好的。

　　安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童话故事中，直到被不远处的一阵冷笑吵醒。

　　孙郗的笑声凄厉地颤抖着，“你这么爱他，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怎么样？”

　　安甯的拳头在夜风中攥得咔咔作响。她打不过孙郗，但如果以命相搏的话，不一定鹿死谁手。
　　可能感觉到杀气，她肚子里的小人儿们突然动了下。
　　到了可查胎动的月份，安甯的胎动不是很明显，医生说性格沉稳的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就会表现出来。她想着沉稳点好，像他们爸爸一样。
　　不知道是胎动的原因，还是突然想到孩子爸，安甯的心逐渐柔软下来，发汗的掌心也悠悠松弛。
　　她深吸口气，缓缓朝黑影走近几步，余光瞟到维纳斯大楼上的LED显示屏，脑海里突然闪现很久之前的一个画面。

　　“孙郗”，安甯哑声道:“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你应该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

　　路灯和建筑物上的光束五颜六色的，偏偏孙郗站在背光处，虽然离得很近，安甯却也瞧不起他的眸底的深意。
　　“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有什么火冲我来。”
　　安甯想想这话不太准确，忙改口道:“你给我点时间，等我把孩子生下来，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等孩子生下来哪怕她死了，安亦阳也会有活下去的支撑。
　　安甯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

　　此时此刻，她和他相距大约一米的距离。
　　孙郗像是被什么话刺激到，突然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之后带着哭腔嘶吼，“谁也别想活，我的孩子活不了，安亦阳的孩子也别想活。”

　　“我的孩子活不了……”他的哪个孩子？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吗？那个被他称为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吗？
　　安甯本想通过孙郗的女儿唤起他的恻隐之心，没想到彻底把他激怒了。
　　索性，她火上浇油。
　　“你的孩子为什么活不了？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父亲。”

　　狰狞的表情僵在脸上，空气中是孙郗磨牙和攥拳头的声音，安甯倒退一步，张开双拳做防御状，心里默念孩子们啊！你们要听话，可不要捣乱，等妈妈打跑坏人带你们去找爸爸。

　　她不念叨还好，这一念叨，肚子里的小家伙们仿佛被唤醒了的小狮子，随即折腾起来。
　　安甯从来没感受过如此剧烈的胎动，她腹部下肿胀的厉害，里面的东西好像要破皮而出……
　　“啊……”
　　她情不自禁呻吟着，身体弯成弓形，整个人抖若筛糠。

　　“你，你，你怎么了？”
　　孙郗冲过来扶住安甯，却被她嫌弃地推开。
　　“你滚开，别碰我。”
　　反抗孙郗几乎用掉所有力气，安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肚子里的小家伙逐渐安静下来，但疼痛感却有增无减。
　　安甯抹了把眼角的泪，磨牙道:“孙郗，要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见她哭了，孙郗急得原地打转，思来想去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安甯刚要挣扎……
　　“再不去医院，你和孩子恐怕就真会有个三长两短了。”
　　孙郗用最狠的语气，说出的话却很贴心。没错，不是逞强的时候，她这种情况应该马上去医院。

　　在云岭，东西为街，南北为路，从他们的位置向东两条街便是市中医院，全云岭最好的三甲医院，但问题是向东一条街却是最繁华的商业街，每天的这个时段都是最拥挤的时刻。
　　所以孙郗放弃坐车的念头，计划跑着去。

　　抱起安甯没跑几步，孙郗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这个怀胎四月的女人体重起码140斤，对于他这个腿脚不太好的残疾人，十分不友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孙郗完全靠意念支撑着。
　　等赶到中医院门诊楼前，他迷迷糊糊看到眼前的大楼摇摇晃晃，这是要地震了吗？

　　挂在他身上的安甯并没有多好过，为了刻意和这个男人保持距离，她不肯揽住他的脖颈，只用指甲尅住他的衣服。
　　一路颠簸，她尅了一路，双手指甲断了六只，其中两只大拇指已渗出血来。

　　进了医院挂了急诊，值班护士先给安甯预约上四楼B超室的位置，然后帮她把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大腹便便。
　　“几个月了？”
　　护士这话是问的孙郗。
　　孙郗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向安甯投来求助的目光。
　　“你是她老公吗？”
　　孙郗是个爱面子的男人，但此刻他打算不要脸，“当然是。”
　　女护士可不惯着这样不负责任的家属，啐道:“你是老公不知道老婆怀几个月了？”
　　孙郗狡辩地振振有词，“两个月，或者三个月，我脑袋有病记不清了不行吗？”

　　“他不是我老公。”
　　安甯斩钉截铁地说，但又怕节外生枝，所以她补充道:“他，他是我远方表哥。”
　　孙郗闭上眼，缓缓叹了口气，似乎默认了表哥这个称呼。
　　女护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分不清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自古表哥和表妹，都不太纯洁的样子，不过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不是闲聊八卦，所以她没再关心其他，开始询问患者的情况。
　　安甯如实回答。
　　女护士要给安甯检查下身有没有出血症状，叫孙郗去门外等候。
　　孙郗犯了迟疑，因为他发现急诊室有东西两个门，万一他守在西门，安甯一会儿从东门走了怎么办？
　　“我要给你表妹脱裤子，你确定要站在这看吗？”
　　女护士嫌弃的不行，心说这狗男人对表妹的觊觎真是连装都不带装的。

　　孙郗只得尴尬地退出。

　　女护士见他是真的走了，转头问安甯，“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需要报警吗？”
　　安甯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

　　下身没有出血的迹象，安甯的肚子也不那么疼了。但为保险起见，她还是需要去做个B超。
　　急诊室又来了几个病人，女护士脱不开身，只好由孙郗带安甯去楼上的B超室。

　　在外边几分钟的功夫，孙郗从一位患者手里高价租了辆轮椅。
　　安甯对这般优待表示抗拒，“我自己能走”。
　　孙郗挑挑眉，“要我抱你上去吗？”

　　“不用”，安甯拒绝的干脆，然后“迫不及待”地坐上轮椅。
　　夜间做B超的病人不多，安甯刚被孙郗从电梯上推下来就听见广播里叫她的号了。
　　孙郗却还慢吞吞的。
　　安甯着急，就从轮椅上跳下来，健步如飞地朝B超室赶去。

　　孙郗这才注意到大屏幕上的三个字，有那么一刻，他的精神是恍惚的，他还不习惯祝安甯这个名字。

　　安甯进去后，孙郗在门外徘徊了几秒，B超室的门是虚掩的，这叫他心底的邪恶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最终，他颤抖着手轻轻推开了那层障碍。

　　不敢上前，他只在靠门的位置乖巧地站着，和里面的世界相隔一片屏风，什么都看不见，却什么都听得清楚。

　　女医生边滑动探头边评论下面的情况，“两个小家伙很健康，平时也这么活跃吗？”

　　显示屏上，两个长手长脚的小家伙在羊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弋，安甯的心跳跟随他们的翻腾而七上八下，“没，之前，他们都很安静的。”

　　上一次产检，安亦贴着她的肚皮讲了半天好话，他的孩儿们才肯抬抬脚丫。
　　此时此刻，安甯多希望安亦阳能在她的身边，他肯定会激动的流下眼泪的。

　　女医生见多识广，给出科学的建议，“胎儿很容易受母体影响的，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留院观察一晚上吧，做个胎心监护，如果明天情况稳定就可以出院了。”
　　安甯哪敢辩驳，闷闷地说了声“好”。

　　安甯从B超室出来，发现孙郗呆呆地靠在墙边，眼眶红红的，好像被人打了两拳。。

　　“医生说我需要住院观察一晚上。”
　　孙郗把轮椅往她面前一推，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可别耍什么花招。”
　　安甯回敬他一记冷笑，“不敢，孙先生。”

　　想平安无事度过这个晚上，安甯不得不听话坐上轮椅，由孙郗推着进入病房。
　　包间里只有安甯一个“病号”，她刚爬上床不久，医护人员便把胎心监护给她置办上。给她肚子上绑设备时，孙郗移步离开病房。
　　她折腾了这么久肯定饿了，他打算给她弄点好吃的。

　　医院食堂已经打烊，孙郗向门口的保安大哥哪里有夜间开门的餐馆。
　　“你去网上看看啊，现在什么都可以叫外卖。”
　　“外卖？”
　　显然，孙郗对这种事很陌生，他虚心请教，“大哥，这个外面，怎么叫？”
　　大哥上下打量他，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不会叫外卖的？看孙郗一脸雍容华贵的气质，或许人家一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懂叫外卖也不奇怪。
　　“如果老板不介意，请把你手机拿过来。”
　　保安大哥给孙郗做了定位，孙老板没解释，乖乖把手机递过去。
　　大哥翻了“老板”的手机，发现除了社交工具，其他软件一概没有。
　　“我给你下载个可以定外卖的APP？”
　　孙郗点点头，“可以的。”
　　“流量够吗？”
　　见“老板”一脸懵逼的样子，估计对这两个字也是没概念。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保安大哥决定好人做到底，“我流量每个月都用不完，这样，我把你的手机连上我的热点，然后给你下载APP，不会花你一分钱的。”
　　孙郗又点点头，“随你”。
　　大哥一顿操作，很快在孙郗上下载了一个可以点外卖的APP，然后又帮他点了葱爆羊肉的外卖。
　　孙郗坐在保安亭等，大约二十分钟，外卖就送到了。

　　等孙郗回到，病床上的安甯已经睡着了。
　　窗帘半拉着，外面的夜空星河灿烂。
　　病床旁边，胎心检测仪滴滴滴的，欢快且有节奏地响着。
　　而床上的人，正如同婴儿般，安然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