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冯太后传》明月珠

41、战争

　　40.

　　*

　　刘宋在边境挑起了战争，大战一触即发，李奕是朝中除了源贺外最有资历的将军，他被皇帝派往边境平复战乱。

　　李奕走得那天还是盛夏，他离开平城时，往皇宫处深深看了一眼，可没看到想看的人，似乎是有些失望，很快收回了目光。

　　等李奕走了，冯雪才从城墙后现出身影，她其实早就来了，她看到李奕失望的目光了，但她是个狠心的女人，坚决不让李奕知道她来送他。

　　冯雪不想让李奕知道，她还在意他。

　　冯雪知道，李奕没有娶妻，他没有对她死心。

　　冯雪不想让两人继续纠缠下去，分开才是两个人最好的选择。

　　分开，对他好，对她也好。

　　清风吹来，撩起冯雪的额发，冯雪望着李奕离开额方向默默祈祷，苍天在上，神佛见证，信女冯雪愿意终生信佛，求您护佑征战的将士平安归来。

　　*

　　李奕到达魏国和刘宋的边境，此时战事已经焦灼，大战一触即发。

　　魏国和刘宋的边界本来在秦岭淮水一带，可是因为魏国先皇暴薨，乙浑乱权，魏国疏于管理边境军队。刘宋皇帝趁机指挥军队北上攻城略地，一举攻破数座城池，战意昂然。

　　李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临危受命，仅用十余天就带领将士夺回四座城池，俘虏刘宋名臣，缴获大量的粮草和军械，李奕立下不世之功。

　　因功受赏，李奕进征南大将军，李家一时间风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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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雪自此一心一意在后宫中教养皇长子拓跋宏，不再过问朝中事。

　　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场针对李奕的阴谋已经悄无声息地展开。

　　皇上痛恨李奕和冯雪有旧，他甚至怀疑冯雪和李奕已经有过些不轨的行为，他本来还感激李奕当时除掉乙浑的时候下了大力气站在他和太后这一边。

　　但皇帝现在想来，他却觉得忠心之下，全是恶心的私情。

　　*

　　皇长子之母李夫人的父亲南郡公李惠是皇帝的心腹，他是个十分善于体察别人情绪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对于李奕的不满。

　　于是李惠暗中通过李夫人，向皇帝传达了一则秘辛，皇上他并非冯太后之子，而是早逝的李贵人之子。

　　这件事是常家常禄告诉李惠的，李惠与没落的常家常禄相交，常禄在常太后死后日子过得不得意，日日流连青楼酒馆醉生梦死，朝中大臣觉得常家已经没落，无人再乎常家人，原来捧着常禄的公子哥们一哄而散，李惠则就是在那时趁虚而入成了常禄的酒友，常禄真的拿他当兄弟，跟李惠说了不少宫中秘辛，子贵母死制度就是那时常禄告诉李惠的。

　　李惠得知李贵人姐妹死在宫中，咬紧了后槽牙，才让自己能笑着跟常禄说笑。

　　李惠之所以会对李贵人姐妹有如此特殊的反应，是因为李家姐妹和李惠是一起长大的义兄妹。

　　当年李惠是魏国李家的庶子，生母地位低下，并不被人重视，只是后来一场战争让李家全族人屠戮殆尽，李惠也在机缘巧合下流落到南方，李嫣然和李蕴宁的母亲没有亲生子，对于容貌俊秀的李惠一见就很喜欢，又听说李惠姓李，觉得这是天赐的缘分，于是收了流浪在外的李惠做义子，李夫人是个极其美丽，极其温柔的母亲，在她的爱护下，兄妹三人在南方过了一段平静安宁的日子，那是李惠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只是后来，刘宋和北魏发生了战争，李家人被魏国俘获，李家族人不知流落何方，李惠和义母在一处逃亡，义母病弱，最后李奕被义母托付着找两个妹妹。义母死后，李惠一个人边逃亡边找两个妹妹。

　　后来，李惠自己也流落到北方，被魏国李家族人认出来，回家继承宗族，北魏李家空有一个爵位空壳，可内里已经败落不堪，李惠在匆忙之中继承北魏李家，他想着，自己做了官，总是能更容易找到妹妹们的。

　　李惠积极钻营，使劲百般解数，娶了韩王的女儿，终于借助姻亲关系在贵族圈占据了一席之地，后来，李惠官越做越大，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

　　李惠这些年一直在找两个妹妹，可一直没找到，直到李惠打听到了李贵人做过王爷的侍妾，李惠把心思打到了常禄身上，果然，常禄把李惠当做患难之交的真兄弟，告诉了李惠许多宫中秘辛。

　　再之后，文成皇帝死去，皇族对于常家最后一点特殊的情谊也消失了，冯太后执政后，常家彻底消失在了京城。

　　常家的子弟有的去参军，死在前线，有的去边远地区做末等小官，在地方寂寂无名，消磨一生。

　　常禄属于前者，他死在了前线，对于自己的死，他早就有所预料，他一直觉得自从常太后离世，常家就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推下深渊。

　　常禄临行前告诉李惠，你可以得罪世上所有人，但不要得罪宫里那位太后娘娘，旁人只是要你命，太后娘娘要你全族的命。

　　李惠当时送别常禄，跟常禄喝了最后一次送别酒，他对常禄的话摇摇头。

　　常禄以为李惠的摇头是表示不敢得罪冯太后，但没想到李惠的意思是他与冯太后已经结下大仇，他即使粉身碎骨，也得和冯太后战一场，否则，九泉之下，李惠无颜见义母。

　　常禄去了战场，三月后，一块沾着血迹的白布被送到李惠的府邸，李惠见到那白布右下角写了一个禄字。

　　李惠在自己的庄园里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沾了血迹的白布埋在那里，墓碑上写着常禄之墓，友李惠立。

　　*

　　皇帝果然想杀李奕。

　　确定了皇帝的心意，李惠就想了个主意，想主动帮皇帝拿李家开刀。

　　“皇上，要想抓李奕的把柄，这很难，他这个人不好赌，不好色，不贪财，是在京城里出了名的。李奕的把柄实在是不好抓，但李家的把柄臣还是能帮您抓到的。”

　　皇帝本来晦暗的眼睛转亮，他一双鹰目盯着李惠，示意他接着说。

　　李惠说，“我认识一人，李欣，他收受贿赂，犯了罪大罪。其实收受贿赂根本不是什么大错，但李欣太贪心，受了胡商的大批财宝，帮胡商办了不法之事，坏了朝廷的法度。”

　　皇帝对李欣有印象，这个人不失为一个能官良吏，但李欣这个人大概是做官太久，失去了敬畏心，竟然犯了大罪。

　　看皇帝对李欣有印象，李惠接着说，“朝野皆知他是李奕兄长李敷的好友，二人亲如兄弟，能够互相托付生死。若是能由李欣检举李敷的罪状，那么一定可以定李敷的罪，李敷有大罪，那么李家的其他人也逃不了罪责。”

　　皇帝觉得李惠说得有道理，点了头，“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李欣检举李敷犯罪。”

　　李惠保证道，“臣必不负皇上所托。”

　　他知道这次是皇帝在试试他的手段，若是事情能成，皇帝就会把他李惠视作心腹，若是不成，他李惠这辈子仕途上恐怕再无寸进。

　　*
　　李欣进了牢狱，李敷就尽心尽力营救他，本来以李家现在的权势，在朝中运作一番，虽然李欣的官位注定保不住，但总能保住李欣的命。

　　可现在李惠插手这件事，尤其是李惠的身后是皇帝，李敷所做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李欣在牢狱中受尽折磨，炮烙，鞭打……这几天数不清的刑法都加在李欣身上，可李欣就是不肯指认李敷犯了错。

　　李惠知道恐怕他打死李欣，李欣他也不会指认李敷犯了错，没办法，李惠只能从别处找突破点，他找到了李欣的女婿裴攸。

　　李欣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嫁给了裴攸，生了一子，李欣极爱这个女儿，对女儿生的外孙也奉若珍宝。

　　况且，李惠知道，裴攸这个人靠岳家的关系往上爬，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人物，还是个能利诱的人物。

　　李惠只是把事情的严重性和裴攸说了，裴攸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就自告奋勇要去牢狱劝说李欣。

　　牢狱之中，李欣满身血污倒在茅草地上，裴攸见到这样的李欣，满眼不忍，李欣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裴攸的心也是肉长的，看到伤痕累累的李欣自然也是心疼的，给了狱卒一点钱，算是获得了一点探监时间。

　　裴攸进入李欣的牢房，李欣还躺在地上，李欣在牢房中吃不到什么好饭，何况天天挨打，此刻虚弱极了。

　　裴攸凑到李欣身边，轻声唤着，“爹，我是裴攸，我来看您了？”

　　李欣眼睛肿着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摸索到裴攸的手，感受到熟悉的纹路才安心，“攸儿，你怎么来了？静儿和明新还好么？”

　　静儿是李欣的独生女，明新是李静唯一的儿子，李欣唯一的外孙。

　　裴攸眼泪涟涟，“爹，你受苦了，静儿和明新都很担心你，尤其是静儿，她担心你担心地整夜睡不着，一睡过去就梦见你在牢里受苦。”

　　李欣这些天在牢里受了不知道多少苦楚，为了不害李敷受了许多非人的刑法，一滴泪都没有流。

　　但他听到自己的女儿受苦，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

　　“静儿这个傻孩子啊！”

　　裴攸给李欣分析利弊，“这是皇上有意要治李敷的罪，您在这硬扛着，不指认李敷，这不是和皇上做对么？”

　　李欣的嘴唇翕动，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良久，李欣才道，“李敷是我过命之交的兄弟啊，你不知道，在家中，我是个庶子，母亲身份极其微贱，父亲眼里从来就没我这个儿子，兄长弟妹也都轻视我，只有李敷，他从不看轻我，一直鼓励我读书，我父亲不帮我找出路，他就把我推荐给名师大儒，他教我做官，在我犯错的时候，也不放弃我。李敷他是我亲人中的亲人，世上没有比他待我更好的人。”

　　女婿裴攸听不进去这些话，他早就被李惠许下的前途迷花了眼，他继续劝，“岳父，是皇帝想要杀李敷，对您严刑拷打不过是为了让您指认李敷罢了。您遂了皇上的意，咱们家就能明哲保身，您让皇上失望，咱们家就家破人亡。况且皇帝想杀李家人，早晚都要杀的，您就算被打死，也改变不了皇上的心意。您就认了吧，岳父，您的外孙才三岁，静儿也在等您回家啊！”

　　李欣没有回答他的话，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家不会有好报的。”

　　狱卒进来，提醒裴攸快走。

　　裴攸走后，李欣一个人思考了对着墙壁枯坐一夜，最后天亮时，他叫来狱卒，说他愿意检举李敷。

　　李欣检举李敷二十余条罪状，皇帝震怒，将赵郡李家主系嫡支全部下狱，男子择日处死，女眷没入宫中做罪奴。

　　朝野震荡，人心惶惶，不知显赫的李氏家族为何败落。

　　李欣本人因为检举有功，只被罚了一百鞭子，免去官身。

　　*

　　皇帝早就有意杀掉李奕，李奕手中的军队早就被皇帝掌握在手中，李奕本以为是冯雪的授意，所以没有任何反抗地交还了兵符。

　　毕竟大战已经结束，一个将军手底下坐拥十万大军，对君主来说实在是种威胁。

　　李奕以为收回兵权，是冯雪在给皇帝铺路。

　　纵是冯雪不想再见李奕，但李奕不想让冯雪为难。

　　可李奕没想到，皇帝会想杀李家所有人。

　　以至于，李惠带人闯进李家抓走李家所有人的时候，李奕全无防备。

　　*

　　冯雪听到李奕全家下狱的事情，恍惚了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奕是保卫国家的征南大将军，李敷是魏国有名的文臣，两个人一直都没有什么大错误，皇帝怎么会听信李欣的检举，立马把李家全家人下狱呢？

　　不行，不行，李奕绝不能死，至少他不该死在平成的牢狱之祸中。

　　她要去找皇帝，她决不许李奕被皇帝杀死。

　　冯雪到了太极殿，皇帝正在和朝臣议事，皇帝的宦官赵黑守在殿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来势汹汹的冯雪。

　　赵黑挡在殿门口，好心好意地劝道，“娘娘，皇上和朝臣在里面议事呢。”

　　冯雪现在脸上看不出怒容，但她的行动早就暴露出她的焦急，她挥退赵黑，冷冷道，“那就让朝臣退下！都给我起开，我看谁敢拦着哀家！”

　　当然不敢有人来拦着她，国家以孝治天下，在名义上，皇帝都要尊重她这位嫡母。

　　更何况，当年冯太后亲自设计诛杀乙浑，保卫朝野安定，朝野上下都对这位有勇有谋的太后钦佩有加。

　　冯雪闯进殿内，本来还在商量政事的皇帝和朝臣被人打断，本来是不悦的，但他们看到来人是冯雪，朝臣立马垂下头请安，皇帝挥挥手先让朝臣离开。

　　殿内只剩冯雪和皇帝母子二人。

　　冯雪气急了现在脸上反而很平静，“为什么要构陷李家？”

　　皇帝的回答也很平静，他其实在有意灭李家满门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结果，“母后，您已经退居后宫不问世事了，何必在过问这些男人的事情呢？”

　　冯雪怒极反笑，“男人的事情？什么是男人的事情？当初乙浑乱政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头？你那时候可已经十一岁了，东汉和帝十一岁就能发动政变，夺回权力，你怎么不去夺呢？是你不想么？”

　　皇帝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母后和李奕有私，对得起父皇么？还有我生母李贵人到底是怎么离世的，母后你敢发誓和你无关么？”

　　冯雪全身的热血在这一刻冷静下来，“你知道你是李贵人的孩子了？你现在是怪我了？你父皇难道就我一个夫人？他妃子几十个，只有我为他守住了朝廷，至于你生母……”

　　冯雪盯着皇帝的面孔，他真的很年轻，才二十岁出头，容貌俊秀到了极点，能隐隐看出色若桃李的李贵人的影子。

　　“你生母当年恩将仇报，有负与我，她该死！她被赐死，是常太后下的令，先皇也认为她罪有应得，你现在却来怪我这个受害者？”冯雪觉得荒唐极了。

　　皇帝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无论如何，我生母之死与你有关，而母后你，也和李奕有染，我亲眼所见！”

　　冯雪紧盯着皇帝，“你恨我，所以要杀李奕来报复我？”

　　皇帝不做声了，像是在默认冯雪的话。

　　冯雪瞳孔骤缩，“你果然是和你生母一样的货色，一样的忘恩负义。”

　　皇帝不说话了，垂着脑袋，肩膀塌陷下去，就是不肯直视冯雪，也不肯抬头回答冯雪的话。

　　冯雪恼怒至极，甩袖离开。

　　待到冯雪走了，皇帝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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