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离婚，勿cue》闲曲言

1、雪山

　　初春的风把病床的窗帘吹开带入了一丝凉意，姜淮就这么被冷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身穿白大褂的背影走过去把窗户关严实，他张开嘴想打个招呼，没想到止不住喉间的痒意先咳了一声。

　　景延转过身，神色担忧：“是不是又疼了？”

　　姜淮好不容易止住咳，忙摇头说道：“没有。可能昨晚着凉才引起的咳嗽。”

　　景延熟练地把枕头往姜淮后腰塞，让他坐起来能舒服些，随后打开餐板摆上一碗清粥。

　　姜淮面无表情忍着疼痛进食，过了几秒发现景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你今天不忙，有空在我这发呆？”

　　景延没心思理会这调侃，垂下眼睑看姜淮清瘦的侧脸，过了一会才迟疑着开口说：“他……想见你。”

　　姜淮喝粥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终于想开，答应离婚了？”

　　“他没说，只是说想见你。”

　　姜淮冷下脸，嗤笑一声：“一句话就能说动你来当说客？”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或许会——”

　　“咣当——”勺子掉进瓷碗里。

　　“不会。”
　　“再见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同意离婚，要么我死。”

　　*
　　意识先一步清醒，姜淮下意识把手放在腹部，试图止住胃痉挛导致的疼痛——这是他上辈子做过无数次的动作。
　　然而，腹部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他甚至没有摸到胃癌后期因为过分瘦削而凸出的肋骨。

　　姜淮睁开眼，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璀璨吊灯。
　　他下意识想，谁给他换的豪华VIP单人间，吊灯弄这么漂亮，也不怕自己晚上睡不着起来把它砸了。
　　毕竟谁都知道，他现在癌症后期，脾气差得要命。

　　随着感官恢复和意识进一步清醒，姜淮逐渐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在病房里。
　　可自己在哪呢。
　　白色的低矮床头柜上摆放着娇艳黄玫瑰、入目可见的巨幅画作、阳光反射下泛着光亮的景泰蓝花瓶……这一切让姜淮熟悉又陌生。

　　呼吸间闻到的古龙水香味，横亘在自己腰腹间的健壮手臂，周围熟悉得让自己眼睛生疼的屋内陈设……这种种迹象，都让姜淮感到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人连自己死前最后这段清净的日子都要染指？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姜淮气得指尖都在颤抖，他转过身，抬起手臂想给旁边的男人一巴掌，但看到人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为什么这张脸这么年轻？

　　这不是三十七岁的戚封礼。

　　三十七岁的戚封礼他见过一次，胡子拉碴，大衣隔着十层楼的高度都能看出皱皱巴巴，当时他和那个脸蛋嫩得能掐出水的特助一起在住院楼下徘徊，旁观者无一不动容，都觉得这是个为爱人焦虑担忧的好男人。
　　但在那之前，两人早已经分道扬镳。

　　他把那一幕当做笑话指给刘延看：“瞧见了吗？那就是戚封礼，哦，还有他的姘头。”
　　当然，那不是戚封礼的笑话，而是他姜淮的笑话。
　　十几年夫妻关系，癌症晚期还要被名义上的丈夫的姘头这么来一次下马威，他姜淮活了三十五年，可不就是个笑话吗。

　　姜淮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指尖，指头圆润饱满，指节分明但不过分瘦削，和自己癌症后期瘦到指节骨头都凸出来的丑陋模样完全不一样。
　　——自己也不是三十五岁癌症晚期准备赴死的姜淮。

　　是梦吗？
　　如果是梦，自己正在梦里，还是刚从噩梦中醒来？

　　姜淮怔楞间，环在他腰腹的手臂缓缓收紧，男人略带喑哑的声音传来：“又做梦了……”

　　姜淮听到这话，没忍住，“啪”的一巴掌扇了上去。
　　管他是真是假，谁又在谁的梦里，先爽了再说。

　　一巴掌成功让还在沉睡的男人睁开眼，脸上尖锐的疼痛让戚封礼脸色非常难看，但睁开眼后，他眼底的戾气就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熟稔地把姜淮拥入怀中，声音喑哑，睡眼惺忪，“宝贝，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姜淮耳边听着这肉麻的语调，心里冷哼：果然是梦。
　　然后反手又给了梦中的戚封礼一巴掌。

　　梦里的戚封礼不会冷着眼瞪他，只会委委屈屈问：“为什么打我？”

　　姜淮冷笑：“想打就打了。打你还用得着挑日子？”
　　说完，姜淮翻身下床，赤着脚去了洗手间。

　　看着镜子里年轻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庞，姜淮很满意。
　　梦里就是好，不光癌症不治而愈，还能重返青春。

　　掬起一捧水简单洗了个脸，姜淮抬起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看了很久。
　　看到眼角泛酸、鼻尖泛红。

　　久到镜子外的人，忍不住敲了浴室门。
　　“宝贝，你再不开门我就……”

　　话音未落，浴室门从里面打开。
　　姜淮站在门口，眼神直勾勾看着戚封礼，看着年轻时候的戚封礼。
　　他的眼尾带着一抹胭红，配上鼻尖的红痣，看起来娇气又可爱，略带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也缱绻多情。
　　“戚封礼，再跟我去一次雪山吧，去科休斯科峰。”

　　那是他上辈子一直想要去做，但却一直没机会做的事情。
　　癌症后期太疼了，他没办法离开医院太久。

　　在生命的最后时期，他回想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没有和戚封礼领那张离婚证书。
　　他不后悔和戚封礼开始，也不后悔中间经历的波折、痛苦、纠缠，唯独后悔这段故事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好聚好散在姜淮这里也是好结局。

　　现实里，他的故事烂尾了。
　　他要在梦里，把这个故事好好结尾。

　　科休斯科峰，澳大利亚第一高峰，山顶终年积雪。
　　没生病前，姜淮喜欢去思雷德博滑雪场，可惜后来，很多年都没去成。
　　那年，戚封礼穿着笨重的滑雪服，脚踩滑雪板，站在科休斯科峰最高处，给姜淮戴上了那枚将他圈进婚姻的温斯顿蓝钻。

　　这段婚姻在那里开始，也该在那里结束。

　　梦里的戚封礼意外的好说话。
　　姜淮没头没脑地说要去雪山，但对方只是好脾气地勾唇笑了笑，仿佛对他无限纵容。
　　“好，宝贝说去哪就去哪，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陪你去，乖。”

　　说完，男人倾身上前，低下头似乎是想在姜淮额头印上一吻，但却被姜淮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姜淮皱着眉头，不高兴。
　　这段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梦醒之后这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他不想等。
　　“我今天就要去雪山。”

　　戚封礼丹凤眼一眯，语气逐渐正经起来：“别闹，最近公司很忙……”

　　这句话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开关，姜淮把洗手间的门重重往墙上撞，“嘭——”的一声让戚封礼被迫止住话头。

　　姜淮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管是现实还是在梦里，戚封礼永远都是这副样子。
　　“忙忙忙，你每天都很忙，请问，你有不忙的时候吗？”
　　“我讨厌你每次都拿工作忙来搪塞我，你一直都在忙，一直都是我等你，你要什么时候才有时间？等到我死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萦绕在两人之间。
　　最后，戚封礼让步。
　　“好，我来安排。”

　　当着姜淮的面，戚封礼拨通了电话，电话开了扩音。
　　电话滴了两声后接通，另一端传来年轻充满朝气的语调：“戚总，早上好呀！”

　　“呀”的尾音还没落，姜淮唇角勾出个笑的弧度，眼底满是冷漠。

　　“给我订今天最早的航班去澳大利亚，两个人。”

　　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后才问：“两位？请问您要和谁一起去澳大利亚？”

　　戚封礼的声音毫无波澜：“和我的爱人。”

　　原本活力十足的语调顿时变得萎靡，只剩下强撑礼貌的公式化问答。
　　“好的，您稍等。”

　　电话挂断后，姜淮越过戚封礼走回卧室，在卧室里站了几分钟，才想起行李箱放在哪。
　　他已经很久没回这里了，一下子没想起来。

　　从衣帽间拿出行李箱，姜淮开始收拾东西。
　　五天之内从澳大利亚回来，然后就去民政局办离婚申请，冷静期结束后就可以拿到离婚证。
　　如果梦里的时间能自动加速的话，还能更快。

　　这一刻，姜淮心里十分感谢这场莫名其妙的梦境，让他能在死之前完成遗憾。
　　或许，这就是他一生行善积德的福报吧。

　　然而，还没等姜淮高兴太久，戚封礼推开衣帽间的门走了进来，宣布了一个噩耗：“京都飞澳大利亚的航线和台风“玛奇朵”的预计路线重合，所有飞澳洲的航班都停飞了。”

　　姜淮收拾衣物的动作一顿，狐疑道：“为什么是今天停飞？谁告诉你的消息？你那个能干的好特助？”

　　戚封礼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眼帘半垂，耐着性子解释：“航班因为台风停飞，这是不可抗力因素，谁都没办法。我特助提供的信息不会出错。”

　　姜淮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下意识伸手到睡衣口袋里想掏出手机自己查。
　　结果摸空了。
　　噢，手机好像在床头柜上。

　　姜淮越过戚封礼，走回卧室拿到手机。
　　摁亮手机后看到自己和戚封礼的合照，愣了一下。

　　这是戚封礼求婚当天，姜淮戴上戒指后，两人在雪山山顶的合照。
　　两人背后是皑皑雪山，镜头前的戚封礼眼神温柔，镜头前的姜淮伸手比耶，他嘴角的笑容阳光明媚，胜过照耀在雪山顶的太阳。

　　这张合照很美，美得有些灼目，刺的姜淮眼睛生疼。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