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手礼》北闲桂

1、跟车

　　临近五月，洋槐花一簇簇开得正旺，花蕾似轻盈的蝶，风一吹，振翅般洒落在地，被一双崭新的限量球鞋无情碾碎。

　　“阿康，明天有一批货要运，跟车的人你安排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疾不徐，吴康却丝毫不敢大意。

　　“知道了，鸿哥，但跟车的人...”

　　“吴康。”

　　只轻飘飘两个字，吴康已经头皮发麻，他下意识绷直身体，“鸿哥放心，我明天带人准时过去接货。”

　　“嗯，人要可靠，你知道轻重。”

　　对方挂断，吴康收起手机，皱眉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透过烟雾看着不远处纷落的洋槐花出神。

　　“这不是康娃吗，站着干啥哩？”

　　有些熟悉高亢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吴康回头，一身黑金色粗花呢小香风套装，加上常年因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的瘦干面庞，再配上那一头羊毛卷，这不是谢清那厉害的大伯娘么，看这打扮，应该是从娘家探亲回来。

　　“阿康哥。”中年妇女身后的微胖男生冲他嘿嘿一笑，打了声招呼。

　　哦，还有脑子有点不正常的谢江。

　　吴康把最后一口烟抽完，用新鞋捻灭烟头，“婶，我瞎转悠。”

　　王香草嫌弃的用手扇了扇四散的烟雾，“哎呦，年轻人不要抽烟，看看我家江娃，从小就乖，一点恶习都不沾。”

　　被点名的谢江悄悄把盯着烟屁股的眼珠收回，站在旁边不说话。

　　烟什么味，他还没抽过。

　　吴康忍着不耐开口：“有事吗？”

　　“婶有什么事，倒是你，是不是遇到啥事了，可以跟婶说说。”王香草好似察觉不到对方的厌烦，自顾自道。

　　我一年轻小伙和你个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同村婶子有什么好说的，吴康无语，尽量维持表面礼貌。

　　“我没事，婶，你和小江有事就先忙，我回了。”

　　眼看吴康要走，王香草想起自家大哥说的话。

　　-

　　“...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吴康的娃，我告诉你，别让江娃和他走得太近。”

　　“为啥？我看康娃三不五时的吃香喝辣，挣钱有门路的很。”

　　“...别眼红，听我的，他干那事不干净。”

　　“呦，这怎么说？”

　　“...总之你知道就行，可别往外传。”

　　“我是那种人吗，哎，大哥，说起来你这刚离，没打算再找一个？”

　　“...别跟我提这事。”

　　-

　　王香草眼珠滴溜一转，忙上前拉住吴康胳膊，“康娃，婶不瞒你，刚你打电话婶都听到了，你是不是缺个跟车的人，找清娃啊，他有驾照。”

　　“你听到了？”吴康心里一紧。

　　“哎呦，婶可没有偷听，只听到你说要找个跟车的，我这不见清娃刚回村么，说是辞职回来照顾他奶，结果天天在家里只知道吃吃喝喝，敲敲键盘，也没个事干，还不如跟着你跑跑车。”

　　看样子她没听全自己和鸿哥的对话，吴康松了口气，想着下次不能在外面通话了，以免惹麻烦。

　　至于王香草的提议，吴康犹豫一瞬拒绝，“阿清忙着开发什么软件，不行。”

　　听了好一会的谢江忍不住小声插话，“阿清不去，我去。”

　　王香草猛地扭头，恶狠狠瞪着他，“去什么去！不准去！”

　　谢江蠕动着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生怕吴康选了自己儿子，王香草扬起笑脸卖力推销，“有什么不行的，我看清娃就坐在电脑前点个鼠标，哎——”说着拍了下大腿。

　　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平时的长裤，而是回娘家特意穿的小香风短裙套装，一巴掌拍得大腿肉直疼。“哎哟”一声用掌心搓着缓解疼痛，急急开口。

　　“清娃他有那什么，B2驾照！对对，B2的，回村前刚拿到手。你不是明天就要出车吗，时间这么紧，叫上清娃正合适。”

　　准备拒绝的吴康一顿，对方倒是提醒自己了，时间紧迫。

　　他盯着王香草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

　　“我考虑下。”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王香草知道他听进去了，心情颇好地领着儿子回家。

　　“妈，我也想跟着阿康哥跑车，听说能赚很多钱。”

　　“跑什么跑！再提这事腿给你打断！”

　　“可是你让阿清去...”

　　“小兔崽子！我看你腿是真不想要了！”

　　-

　　天微微亮，吴康收拾一番，骑着摩托进山。

　　等他远去，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才着急忙慌地骑着电瓶车追了上去，一边骑一边回头，生怕被人发现。

　　“哼，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此时使劲拧着车把手加速的人正是王香草的儿子，谢江。

　　以他的脑回路，想着自己偷偷跟上去，到时见到吴康和谢清，就说他妈让他来的。

　　对于他妈的话，谢清向来不反驳。到时候自己也能跟着跑车挣钱了。

　　想想到手的钱。

　　嘿嘿，有钱就能谈上恋爱了。

　　谢江美滋滋幻想着。

　　那边的吴康进了岚山一路疾驰，骑过最开始的沥青路，然后是满是石子的水泥路，最后在三岔路口，摩托车拐进土路上，尘土飞扬的消失在密林里。

　　本来电瓶车就跟不上吃油的摩托，再加上吴康开得猛，谢江毫无疑问地跟丢了。

　　好在进山就这一条路，谢江也不担心，骑累了顺着沥青路慢悠悠追。

　　直到到了水泥路岔口，傻眼了。

　　“阿康哥走的哪一条啊。”谢江看着眼前一条水泥路，两条土路，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

　　天色阴沉，头顶乌云阵阵。

　　“要下雨了。”正自语着，一滴雨落在他脸上。

　　谢江快速把电瓶车推进树林里遮雨，可不敢淋坏了它，不然自己又要挨骂。

　　雨珠密集，他决定就在这蹲守。挑了棵茂密的树，谢江爬上去躺在树干上，听着雨打树叶声昏昏欲睡。

　　吴康赶在下雨前到了小院。

　　一身腱子肉的男人把关着狗的铁笼搬进封闭式车厢，冲着走来的吴康扬了扬有道伤疤的下巴。

　　“来了？”

　　吴康从烟盒里抽出支烟递给对方，又替对方点上。

　　习以为常地看着装了一多半车厢的猫狗，几乎没有挣扎乱叫的，偶尔不听话的几只，也被另一个装车的男人提起笼子摔晕在地，重新搬进车厢。

　　“换车了？”吴康问。

　　原本以为还是之前的大型货车，想着谢清刚拿B2驾照，自己辛苦点，让他少开段路。

　　现在这种厢式货车，倒没什么顾虑了，两人正常换着开。

　　腱子肉男人深吸口烟，“之前的车被小六撞报废了。”

　　提起前搭档小六，吴康心情不是很好。

　　腱子肉男人拍了拍他肩膀，“小六自己喝酒开车出的事，和你没关系。”

　　吴康不说话，闷头抽烟。

　　对方瞥了眼他，提醒道：“别在鸿哥面前提小六。”

　　吴康“嗯”了声，他知道，在鸿哥眼里，他们这些人和车上的猫狗没什么区别。

　　“跟车的人找好了？”

　　“好了。”

　　“行。”腱子肉男人也不多问，撸起袖子，“搭把手，赶紧把这些畜生装车，味太冲。”

　　吴康起身，叼着烟加入装车队伍里。

　　再次搬起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的一只黄色中华田园犬突然狂吠起来。

　　“汪汪汪——！”

　　狗叫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分外刺耳，吓得他手一哆嗦，笼子跌落在地，嘴里马上抽完的烟差点燎到自己。

　　“艹！”

　　吴康抬脚狠狠踢了下铁笼，笼子顺着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关着一只奶牛猫的笼子旁边。

　　“再叫现在就弄死你！”

　　说这话不是吓唬，而是他真的会这么干。以往遇到不顺心的事时，他都会发泄到这些即将要运出去的猫狗身上，打死了也没关系，反正最后它们都一个下场。

　　但此刻，吴康瞪着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田园犬时，忽地想起了刚才自己说的话，他莫名觉得不舒服起来。

　　算了算了，和只狗计较什么。

　　他眯眼打量，狗狗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在她的左眼下方，垂直长着两小块黑色斑点。

　　啧，真丑。

　　眼睛从中华田园犬的耳朵上停留一瞬，上面印着一串七位数的编码，编码末尾以520结尾。

　　吴康轻嗤，长这么丑还整个浪漫编码。

　　气消了大半的他右手重新提起铁笼，左手顺手拿过旁边关着奶牛猫的小笼子，一同塞进车厢。

　　“一路顺风。”

　　吴康坐在驾驶室冲腱子肉男人挥挥手，发动货车驶出小院。

　　或许是换了辆车，吴康开得不是很顺手，再加上雨势渐大，山路泥泞颠簸，车厢里猫狗的异响，烦躁的他开到水泥路岔口直接停下。

　　打开车厢，涌入的新鲜空气使得里面的猫狗呼哧带喘，争先恐后地呼吸着。

　　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在他微钝的眼角，吴康抹掉水珠，目不转睛盯着打开门时叫的最大声的那只狗。

　　哦，还是那只丑狗。

　　面无表情的双手提高笼子，用力摔在地面，田园犬霎时没了动静，被震慑，车厢里的猫狗也安静了。

　　“挣扎什么，认命不好吗？”

　　吴康低语，溅起的雨水打湿他一大片裤腿，他没在意，看着一半口鼻淹没在雨水里的中华田园犬，提起笼子，装车，关上车厢门，重新启动货车驶离。

　　过了几分钟，躲在树上偷看的谢江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回神大口喘着气。

　　阿康哥刚才好吓人...

　　谢江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害怕，哆嗦着滑下树干，跟车念头被刚才那一幕吓到九霄云外，此刻的他只想回家。

　　忘了电瓶车前兜里还有常备的雨披，就这么淋着雨急急骑下山去。

　　雨越下越大，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刷出残影，吴康得不得放慢速度，等到了和谢清约定好的路口，却不见人。

　　吴康拨通电话。

　　“喂，阿清，我到了，你在哪？”

　　电话那头声音清冽：“在躲雨，出来了。”

　　雨幕里，视线尽头出现了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那人穿着防水的黑色冲锋服，头戴冲锋衣上的连帽走来。

　　风里裹挟着雨水吹开帽檐，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鼻梁高挺，眼型略长，单眼皮下的黑色瞳仁犹如寒星，眼神冷漠，疏离。

　　虽然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能从他眼眸深处窥视到一闪而过的野性。

　　吴康闪了闪车灯，示意他在这里。

　　谢清冒雨走近，待看清车型，拐到驾驶室门前，修长手指拉开车门，薄唇张合。

　　“我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