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报私情[破镜重圆]》竹桐沐

3、投敌

　　话音刚落，晏余头回见识到，什么叫“眼里的光没了”。
　　那位传说中的郑总郑广财嘴唇一开一合，“这”了半天，硬是再说不出一个字。

　　地上捡文件的人不敢抬头，费力扯起嘴角，笑比哭更难看：“误会，都是误会……啊！——”
　　郑广财恶狠狠踹了经理一脚。

　　“手下人自作主张，让您见笑，”汗滴滑落，郑广财摸着自己锃亮的脑门，提腿又是一脚：“快给陆先生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经理忙不迭道。

　　面前瞬间上演了一场角色逆转，晏余起初权当看热闹，局外人一般，手边就差把瓜子开嗑。
　　蓦地，像意识到什么，她犹疑不定地抬头看看陆庭舟，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简历。

　　慢着。
　　一个可怕的猜想突然浮上心头。
　　所以，TechTown的话事人，是陆庭舟？

　　手心像初褪的蛇皮一样发凉，混着黏腻冷汗，激得晏余不可避免地颤了一下。
　　她弱弱开口，声音轻得像刚出生的小猫叫，试探道：“陆总？”

　　千万别答应千万别答应千万别答应……

　　“嗯？”
　　几乎是下意识回答，陆庭舟那一声丝滑得要命。
　　要的晏余的命。

　　这合作非谈不行吗。
　　这工坊非救不可吗。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几乎是在晏余“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念头形成的同一时刻，刚刚被她称作陆总的那位又施施然开了口：“来TechTown有什么事吗？”

　　晏余捂紧了怀里抱的一大沓简历作品集，在陆庭舟带着戏谑的眼神攻势下，咬牙切齿道：“借用下厕所可以吗？”

　　头顶传来轻笑，晏余直勾勾看去。
　　面前的人毫不掩饰地弯了眼睛，明目张胆笑话她。

　　等陆庭舟笑够了，才散漫开口：“好啊，当然可以，随便你用。”
　　手一扬，他唤道：“小白。”

　　循着声音方向冒出个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声音清亮：“哎！哥，什么事？”
　　晏余定睛一看，那是个白净的小男生，模样清秀，眼睛一瞅到她身上，脸上腾地浮起两朵火烧云，便挪不动道了。

　　陆庭舟似笑非笑吩咐道：“你带她去卫生间。”

　　“卫生间？好，这边来，”小白揉揉眼睛，小声嘀咕：“一楼大厅不就有卫生间吗？怎么专程跑到29层来……”

　　他自认是压低声音，其实没低到哪去，说得晏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听小白信马由缰一句“不会又是慕名来看我哥的吧”，差点儿一个没站住腿打弯，忙装聋作哑推他走快些。

　　一路上晏余想要解释，又难免觉得刻意，嘴张了闭闭了开，最终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

　　眼前总算出现厕所标示牌，晏余如蒙大赦，客套道：“谢谢你啦，快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下楼就行。”
　　眼见小白点点头，她一溜烟跑进厕所。

　　“砰——”
　　隔间门关紧，晏余听见自己心跳砰砰作响。
　　离开？还是留下？

　　走，贝锦不一定会倒闭。
　　留，陆庭舟一定会想尽办法整死她。

　　零点零一秒后，“走”的念头稳稳占据上风。
　　开玩笑，落在被自己狠狠伤害过还成了资本家的前任手里，那不就是任人刀俎？

　　晏余以为自己了解陆庭舟，温润如玉，克己复礼，翩翩君子。
　　可直到离开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那人人设崩的厉害，时至今日，已经黑化到看不出从前半分模样了。

　　那是个被人污过学术造假，便背地搜刮了那人完完整整一条行贿导师证据链，最后合法合规地吊销了人家毕业证的人物。

　　指望他念着点可怜的旧情厚待自己三分，不如指望郑广财良心发现捧着醉漾溪来求她合作。

　　想着想着，晏余不免又捏起冷汗。二十出头的陆庭舟尚且睚眦必报至此，如今奔三，可想而知又进化成个何种心黑手毒的老妖。

　　识时务者为俊杰，此路不通换条路。晏余说服自己，收拾包准备离开。

　　“叮。”
　　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那条消息其实什么时候点开都行，可以在下行电梯里，可以在回家路上。
　　可晏余覆在门栓上的手突然颤了一下，鬼迷心窍一般，放弃开门，转而在狭小的隔间里点开了微信。

　　[sunny顾：鱼鱼你看专业大群没？老天，双子大楼那个最近势头很猛的TechTown老板居然是陆庭舟！！！唉，留子和留子区别咋这么大QAQ]

　　发信人是顾织晴，晏余大学室友兼最好的闺蜜，也是曾不定时给她更新陆庭舟近况的那位。
　　但最后一条更新断在了三年前，陆庭舟出国深造那年。

　　手指还在屏幕上方打旋，手机又是一震。

　　[sunny顾：我找老顾批了点款下来想承包他们游戏发行，不过鹭岭上下盯着这块蛋糕的人太多了，政府拿了大头，剩下的就只能捡点渣吃。我这个昔日助攻够陆庭舟在竞标会上多看两眼嘛？好歹是帮他送过花的交情！]

　　晏余面无表情敲下：[你这个昔日助攻可能够直接被陆庭舟请出去。]

　　[sunny顾：！！！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前跟你讲陆庭舟的事你从来不回的。]
　　[sunny顾：行了我消息送到了，你以后躲着离双子大楼远点，我尚且要被轰出去，怕他想起鹭岭还有你这么一号人作法请雷劈你。]

　　晏余嘴角一抽。
　　她不仅没躲。
　　还这么堂而皇之地来自投罗网了。

　　她打字回复。
　　[雁鱼：知道啦，以后我绝对不踏入双子大楼十里之内半步。]

　　[sunny顾：对了，下个月7号暖暖姐结婚，咱们宿舍隔壁房间的学姐，她想攒个局，新郎新娘两边关系好的提前一天回鹭大看看，晚上再开个单身派对，叫我联系大家，鱼鱼你去吗？]

　　晏余记得，暖暖姐的男朋友，好像和陆庭舟一样，同是席教授课题组的成员。
　　沉默片刻，晏余回复。
　　[雁鱼：大家都去吗？]
　　那边秒回。
　　[sunny顾：知道你想问什么，陆庭舟不去。]

　　[雁鱼：……]

　　[sunny顾：他毕业后应该就没回鹭大看过？这种活动一向默认不参加的。也是情有可原，林旗那事当时闹出那么大动静，是我我也不回去。]

　　林旗就是那个毕业证被吊销的学生。

　　晏余心思一动。
　　她这才突然想起，林旗这事她只知道个大概。记忆里的陆庭舟与世无争，怎么偏偏要掐着林旗不放。
　　[雁鱼：林旗那事具体是什么情况？陆庭舟怎么突然化身正义使者了？]

　　[sunny顾：我之前就想跟你讲来着，可你听见陆庭舟仨字就应激。现在可以说了，其实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还是后来实习碰巧遇上林旗当时舍友跟我说的。]

　　[sunny顾：我记得好像是你们刚分手那周，表白墙都忙到发不过来，十条有八条是骂你玩弄人家感情的。]

　　[雁鱼：fine，and then？]
　　[sunny顾：林旗当时想跟陆庭舟套近乎，看他刚失恋正低落着，找他说在那种陪酒会所里看见你了，说为这种女的不值得，乱七八糟的，反正造你黄谣来着。]

　　[sunny顾：陆庭舟当时没说什么，谁能想到背后正埋炸弹呢。校长都亲自找他谈话了，这等丑闻真闹大学校名声指不定受损成什么样，软的硬的都上了，陆庭舟就是不松口，谁来都是一句话：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sunny顾：席老师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当时都劝过他，把人逼到绝路上什么都干得出来，陆庭舟不听，后来也被林旗找人做了不少手脚，这就说来话长了。]
　　[sunny顾：我该过安检了下回再跟你讲。mua(*￣3￣)～]

　　直到屏幕暗下来，晏余盯着那两行字，眉眼一片冰凉。

　　不管了。
　　陆庭舟想报复就由他报复。
　　重新理了手中的作品集，晏余准备去二顾茅庐。

　　刚走出卫生间，门口那位护花使者进去时什么样，出来时还什么样，站如松地屹立在原地。

　　晏余吃了一惊：“你没走吗？正好我有个合作方案想和陆总谈谈，方便现在带我去见吗？”

　　小白点头应下，也一副吃惊样，边走边嘀咕：“陆总说你还有别的事，让我多等一会儿，我哥料事如神啊。”
　　他越说越高兴：“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可能就是同事了，我叫白幼栩，隔壁鹭大管院大四，叫我小白就行。”

　　跟在小白身后，晏余脚步一顿。
　　神算子吗？怎么就断定她还有别的事。

　　但那点说不清的小心思很快被眼前的视觉冲击打散——
　　“国际原创设计奖”
　　“全美最佳剧情”
　　“TPA最佳游戏奖”

　　尽是奖杯与证书，一眼望不到头。

　　走廊两侧散着陆庭舟和团队数张领奖照片。照片里的人意气风发，仿佛坐拥整个世界。

　　大厅灯光明亮，晏余眼睛被晃了下，一时恍惚。
　　松木香又至，面前人影修长，在她余光中逐渐与照片里的人重合。
　　这个人几天前是一别数年的前任，几分钟前是竞争同岗的假想敌，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准顶头上司。

　　顶头上司表情并不意外，不说话只看着她。

　　“我看到了TechTown发的贝雕手工者招募，您有兴趣跟我们聊下合作吗？”她说得很慢。

　　又是一声轻笑：“怎么上了个厕所，突然想来面试了？”

　　小白在一旁附和：“对哦，你刚刚不还要走吗？”

　　晏余咬牙：“我特别喜欢TechTown的厕所。”

　　又笑，这么爱笑怎么也不见你长鱼尾纹。晏余在心里默念。

　　办公室门被推开，陆庭舟侧过身子：“坐着说吧。”

　　晏余讪讪坐下。
　　原本做好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理准备，可此刻真坐到陆庭舟对面，情况又不一样，一切虚幻的像是场梦。

　　而她已经分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了。

　　陆庭舟语气听不出起伏：“介绍一下自己。”

　　晏余硬着头皮，把他想象成一张陌生的脸：“您好，我叫晏余。”
　　“好名字！”

　　“二十四岁，本科鹭大设计院。”
　　“大好的年龄！出色的学历！”

　　陆庭舟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安静？”
　　小白闭嘴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陆庭舟又看向晏余：“说点儿不知道的。”

　　话音平静似水，却冷不丁扎了晏余一下。
　　准备好的词突然就卡嗓子眼了。

　　她抿唇：“简历上有作品集，您可以翻到后面看看。”

　　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到纸张捻过的声音。
　　小白看呆了，又见缝插针吹起枕旁风：“这手艺绝了啊！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哥，人才可遇不可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现在就去拿合同吧……”

　　陆庭舟却不为所动，仍垂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抬手：“去萃杯咖啡。”
　　直到小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陆庭舟终于抬起他高贵的头颅。

　　“晏余，TechTown目前在做一款轻悬疑网游，主角是经营一家贝雕铺子的老板，主线关卡是由找寻遗落贝雕展开。我们希望匠者设计出来的贝雕不仅样式做工过关，更要有背后的故事内核。贝雕是这款游戏的灵魂。”

　　指节微微曲起，他道：“既是合作，就是双向选择的过程，我也有义务让你了解工作情况，游戏预计下月月底上线，在此之前，每周至少产出两样合格的贝雕作品，故事线主题也需要你方提供，忙起来睡在公司也是常态，上线后需要按时更新，节奏会更快。”

　　他眼底晦暗一片，像在对晏余说，又像在说服自己：“这项工作不轻松，很累，会加班，待遇差，你考虑清楚。”

　　老板本人亲自排雷，晏余心里苦笑一声。

　　话音落地的同一时刻，她目光闪烁：“能给我个机会吗？”
　　陆庭舟怔了下。

　　旋即，他沉声道：“好，签合同吧。”

　　恰巧小白端着咖啡进来，陆庭舟吩咐道：“叫策划部分个贝雕设计小组出来，专职和晏余对接。三天后交第一个副本初稿。”

　　“哦哦，”小白大喜过望，摆弄手机道：“那我建个群，先拉负责策划的许姐进来再让她安排。”
　　他脸上红云未褪，直勾勾地盯着晏余，小狗摇尾巴似的：“学姐，咱俩也加个好友吧，我拉你进去。”
　　晏余点开二维码叫他扫。

　　“咦，”手下动作突然一滞，小白瞳孔猛地放大。
　　倒吸一口凉气后，他转过手机，呆呆叫了声哥。
　　“咱们的故事线剧情泄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