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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璇花篇·三(新) ...


  •   岩壁沉乌,刃折银芒,锋锐刺目,俞沅之对上男子一双墨黑眸子,犹如寒潭,深不见底。

      脖颈凉意四散蔓延,她险些忘了,霍琅并不是个好人!

      -

      两人初见是在猎场上,罗国公吩咐已入族谱的俞沅之一道参赏秋丰猎行。

      当时,霍琅也是以同样的目光盯住“待宰羔羊”,皇后胞弟孟校尉,她记忆犹新。

      陛下心血来潮,欲观箭术比试,亲自从随行之人中挑选十位勇士,下令一个时辰内,谁猎物数目最多,便为今秋野围魁首,赐黄金百两。

      俞沅之站在众位官家闺秀最外侧,形单影只,无人可话,见旁时而窃窃私语,好不热闹,她没法子,唯有将视线落在那场比试之上,消磨时光。

      孟校尉约莫三十余岁,膀大腰圆,身强力壮,他素擅围猎,对魁首之位十拿九稳,出发前甚至口出豪言:“鹿现捕鹿,熊现收熊。”

      引得喝彩连连,震耳欲聋。

      但当他满头污秽,面色惨白,从林场仓皇驰马奔出时,众人惊慌咆叫,场面乱成一团,御前侍卫纷纷拔刀护驾。

      突然,孟校尉左肩一挺,目若死鱼,猩血顺口边喷流,栽歪着坠于疾行马下,双腿三抖蹬地,激起少许土灰,随而纹丝不动,仅留背部那支利箭直穿心口,傲然挺拔。

      而在他身后拉弓之人,连姿势都懒得隐藏。

      俞沅之抬眸,刚好与其对视,每每忆及霍琅那刻目光,都会不寒而栗。

      “臣担忧孟校尉神志不清,伤及陛下,故而未经思量,出手制止。”

      他的解释简洁明了,并非错杀,是护驾。

      更有士兵出言作证,称孟校尉在捕猎时遭虎袭,脑后受创,蒙惊过度,方才奔逃而出。

      天家猎场,何来猛虎?若遇山王,安能脱身?

      皇后双目赤红,扑向弟弟尸身痛哭流涕,只恨不能杀了霍琅,她才不信如此托辞。偏生负责此次行猎安全之人,正是孟校尉本人,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倘若追根究底,恐怕背上守卫不利,甚至行刺君主之罪,岂非祸及满门!

      他是故意的。

      俞沅之也是这样认为。

      因为霍琅在射中目标后,唇角漾起一抹轻傲嘲讽,转瞬即逝。

      -

      砰。

      匕首滑落,她被铮淙声响拉回现实,额头已然浸出一层薄汗,顺势坐在地上,手臂发抖,撑住身体迅速后挪,直至脊背紧靠岩石。

      男子再度昏厥,比方才更沉,这一次瞧得清楚,霍琅的下巴,手腕,伤痕斑驳,胸口至腰间血渍干涸,因被衣衫所遮,无法准确辨认受损位置。

      俞沅之向外磨蹭,在膝盖尚未瘫软之际,摸爬到洞口,随后一溜烟奔向来时路。

      但刚踏出险林,脚步一滞,自己的布包还留在马旁呢!

      “当家的,我心里总是不托底,对方什么来头,出手竟这样大方?”

      她本打算返回去拿,耳边却飘来刘大婶儿媳的声音,下意识想问声好,却在大婶儿子说话时,立刻侧身避于树后。

      “人家是襄京大户,还能诓骗你不成?”

      襄京?

      “哑巴母女究竟得罪了谁,若要人,为何不赶着接走,浪费银子让咱们好好看着,这不是傻吗?”

      “少磨叨,盯紧些,若跑了明年镇上新宅子可就没影了!”

      夫妻俩肩扛锄头渐行渐远,俞沅之双腿犹如绑着千斤石块,杵在原地不动。

      国公府竟暗中布下眼线,纵使躲上十天半月,也同样会被察觉行踪,说不定除了刘家夫妻,还有更多报信人避于暗处,层出不穷。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重活一世,绝不拱手而降,与其毁在罗家与徐鄞手中,不如死里求生,险博一条后路。

      俞沅之竭力平复心绪,俯身盯住荒地几绺杂草野花,缓缓吐出气息,斟酌片刻后,毅然起身奔回村子。

      当再遇那匹骏马,她正左揽剪刀麻布,右端破烂瓷碗,气喘吁吁向洞内折腾。

      猪油,松香与黄蜡,熬化滤滓,是村里跛脚郎中用作外伤祛痛的老法子,她向其讨了个碗底,再从竹箱里寻块干净麻布一道带来。

      男子双目紧闭,唇色泛白,手腕那处深痕似有开裂,隐约能窥见肉色,用剪刀将其右胸口衣裳裁开,一处血洞触目惊心,且伴随他的呼吸,四周尚在溢流少许猩红,伸手探了探腰间,未发现类似伤口。

      俞沅之专心致志洒匀棕黄药末,再将其费力抬起,靠在壁上,用麻布绕扎止血,过程瞧着都疼,好在人无意识,少些挣扎。

      拖动霍琅时,一块玉佩蓦地滚落在地。

      半掌大小呈方圆形,质地温润,应属上乘,雕琢为山海式样,实乃罕见,擦掉表层血污,隐约可辨最下方刻有浅浅的契文“恒”字,此乃恒国国符,邺国人是不会把它刻在玉佩上的,除非……

      忽然,砰一声,剪刀从碗中翻坠,她循声望去,恐慌感自头顶蔓延开来,霍琅此刻已睁开双眸,两道极具戾气的目光与她的视线瞬间交汇。

      俞沅之的喉咙仿佛被厉鬼掐住,吐字艰难,指尖不住地哆嗦,摊开掌心:“掉……掉了。”

      莫不如不救!

      这回不仅救命稻草砸了,保不齐真会被稻草杀了!

      “我……我家住在这儿,无意……无意撞见,就……帮你包扎了下。”她稳了稳神,磕磕巴巴解释道。

      男子一言不发,眼瞳深邃漆黑,神色冷冽,令人生畏。

      见其沉默,她将玉佩小心翼翼放在旁边,飞快地收回手,小声嘟囔:“不叨扰了。”

      恨不得立刻消失。

      但她左脚刚踏至洞口,又心惊胆战地转过身,站回男子身侧,欲言又止。

      那破碗是跛脚郎中的,用了多年,说是药末唯有存在里头才有效,她承诺过,晌午前会还给他。

      “这个……不是我的,要拿走。”俞沅之轻声细语,上半身微微前倾,嘴角勉强扯住一丝笑意,食指点了点瓷碗。

      霍琅抬起眼帘,农女衣着朴素,近无妆饰,单侧麻花尾以桃缎打了个结,脸蛋微圆莹润,杏目乌灵含光,一双酒窝若隐若现。

      “我拿了?”

      她深有体会,上辈子不懂得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在国公府吃了无数明亏,面对这位斯文暴徒,大可谦和迂回些,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霍琅随意扫了眼那堆物件,视线最终落在布包上,淡漠道:“想跑?”

      馍、果子、点心?

      俞沅之闻言眉间微拧,鉴于霍琅其人城府难测,吃软不吃硬,她终归含混着实话,低声道:“我和阿娘被坏人盯上了,没得选。”

      霍琅是太后侄儿,罗国公为皇后姻亲,两方势如水火,若避不开襄京,需先埋下印象,免得被打成仇敌,无辜受连。

      男子目不转睛盯着布包。

      她咽了下口水,将物件捧在怀中的同时,从中抽出一枚野山果,一块腊梅花糕摆在地上。

      “能吃。”停顿片刻,她察觉男子脸色不佳,谨慎补充道,“没下毒……”

      说罢,抱住东西抬脚就溜。

      霍琅薄唇微抿,右肩像被铁钳撕扯,胸口如火灼般剧痛无比。

      转过头,那只瓷碗好端端立在他的眼前。

      霍琅:“……”

      她应当会再回来取吧?

      可是等了一日。

      直至赤乌西垂,穹苍落金,月迭晖升,人都未现身。

      待伤势略有好转,他站起缓慢走动。踏出岩洞,黑马乖顺地贴拱在主人肩头,霍琅轻拍了下马背,以示安抚,自己则缓步向前,驻足高处远望林外。

      被三山环绕的谷内,有处平坦地界,十几户人家安置于此,遥见灯火荧荧,棚稻苍苍,他左手搭在胸口位置,避免绑着的麻布松垮,只身朝村落行去。

      村口有四五农妇坐于树下,挑米筛豆,凑在一块闲话家常。

      “什么人什么命,谁能料到,孤女竟是个享福的,年轻时苦些又何妨,不照样做了大官夫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绫罗绸缎,哪像咱们,还得继续干粗活,刨地挖药,就说我家那口子不济事,他不晓得念书呢。”

      “你少些唠叨,怎不说是俞妹子长得美,性子好又肯吃苦,即便不被接走,娘俩活得也不差。当年那状元郎只见一面,就不惜和爹娘闹翻,连不会说话都不在意,硬要将人娶进门,再瞧生出那姑娘,都移不开眼,才多大年纪啊,再过两三年八成要被选进宫去,当皇上的妃子呢。”

      “俞妹子养闺女养得是好,难怪老人都说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

      “我有个侄儿是养鸭户,壮实憨厚又会疼人,这半月总送活鸭来,前天脸憋得通红,向我想打听沅丫头是哪家的,订亲了没,原琢磨替他说个媒,现下都不知道要怎么回!”

      “还惦记什么,沅丫头可是进了罗国公府,在襄京也是顶尖尊贵的吧?”

      “为何是罗国公府呢,难道状元郎改姓氏了,改姓罗?”

      “哎哎,我听刘婶子说,是状元郎又成了家,人家女方姓罗,这么多年抛妻弃女,良心过意不去,才来接人的。”

      “真的假的……”

      霍琅途径听了会儿,眸色阴沉,继续向村里走。

      草屋一字排开,由南至北,村尾与山林隔着几处高篱,顺路向前,依稀可见各家屋内昏黄烛光,映出窗后人影,迥然各异的状态。

      织布,磨药,诵书,一家老小说笑。

      直至村落尽头,有间小院幽暗无光,与其他屋宅透出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木门残破不堪,上面却悬挂一枚由草绳编成的平安结。

      他左手搭在门前,迟疑半晌,将其缓缓推开,咯吱声闷厚沉重。

      小院打扫得颇为干净,两只背篓齐整叠放,角落里栽了棵腊梅树,不足一人高,这个时节光秃秃,并无枝叶可观。

      内门单薄,稍微用力就能撞破,霍琅手臂受了伤,甚至不曾用力,便已轻松入内。

      屋子漆黑一团,隐约可见中间有张方桌,他将桌上遗留的蜡烛点亮,环顾四周,除了一张木床,两把矮椅,陈旧竹箱,一处灶台,别无其它。

      轻风掠过,吹得窗纸簌簌作响,霍琅回头,走到窗沿旁,一块腊梅花糕孤零零摆在上头,摸起来冷冰冰,硬邦邦。

      拿起点心瞬间,一片枯叶飘落在地,它原本被压在花糕下方。

      将其捡起,触感粗糙不平,对向蜡烛细瞧,隐约可见刻字痕迹,纵使无墨色着印,也遮不住那极度秀雅的簪花小楷。

      “俞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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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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