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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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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七日清晨,天空是澄澈的瓦蓝。南星中学门口,家长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许源站在校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透明笔袋的封口。徐嘉庆从人群中走来,白色的校服衬衫熨得平整,在晨风中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正常发挥。”徐嘉庆轻声说,目光平静。
“嗯,正常发挥。”许源点头,两人并肩向考场走去。
走进考场时,走廊上已经站满了考生。林浩在人群中朝他们挥手,额头上还贴着“加油”的贴纸。李薇站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抱着准考证袋。许源和徐嘉庆的目光在人群中相遇,彼此轻轻点头。
上午九点,语文考试开始。当许源看到作文题目时,笔尖在稿纸上顿了顿——那是一道关于“选择”的命题作文。他想起高二那年转学的早晨,父亲在车站说“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努力”;想起第一次踏进南星中学时,走廊上张贴的物理竞赛喜报;想起在实验室里,徐嘉庆递过来的第一本笔记。
笔尖在答题卡上流畅地移动。他写下了转学时的忐忑,写下竞赛失利时的迷茫,也写下在无数个深夜里,与另一个人并肩攻克难题时的笃定。当他写到“真正的选择,不在于你去了哪里,而在于你和谁一起成为了怎样的人”时,窗外有鸟群飞过,翅膀掠过梧桐树的梢头。
下午三点,数学考试。最后一道函数与几何的综合题出人意料的刁钻。许源在草稿纸上演算到第三步时卡住了,他抬眼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在桌面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和徐嘉庆在操场上散步时讨论过的一道类似题型。那个午后,阳光也是这样暖。
笔尖重新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他换了一种思路,用参数方程和数形结合的方法,简洁地拆解了题目设下的陷阱。当最后一个数字落在答题卡上时,交卷铃声正好响起。
第二天上午九点的物理考试,考卷最后的实验设计题,让考场里响起轻微的吸气声。许源读完题干,几乎要微笑起来——这正是他和徐嘉庆在准备保送面试时反复演练过的类型。他甚至能想象出徐嘉庆此刻在隔壁考场,一定也注意到了这道题的巧妙之处。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不仅给出了标准答案,还在最后补充了两种可能的优化方案。监考老师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许源的化学考试中,他在解答一道有机合成题时,脑海中浮现出徐嘉庆整理的那本有机反应机理笔记。他清晰地记得,徐嘉庆在笔记页边标注的一句话:“反应的本质是电子云的转移与重构。”这个思路让他顺利完成了整个合成路线的设计。
下午政治考场中,许源几乎不带任何犹豫,笔尖几乎是连续性地在卷面答写,与时间在赛跑。
六月九日上午九点,英语考试。当许源看到作文题目是关于“合作与成功”时,笔下自然流淌出那些在实验室里并肩作战的日夜,那些在深夜路灯下讨论问题的片段。文字自然而真诚,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释然。
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个校园寂静了一瞬。随即,欢呼声、尖叫声、书本被抛向空中的声音,从各个考场涌出来,汇成青春的潮水。许源走出考场,在走廊的尽头看见徐嘉庆。夕阳的金色光芒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徐嘉庆肩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
“结束了。”许源说。
“嗯,结束了。”徐嘉庆点头。
他们没有谈论任何一道题,没有对答案,只是并肩走下楼梯。教学楼的墙壁上还贴着“沉着冷静 认真作答”的标语,但此刻它们已经成为了背景。在楼梯拐角,他们遇见了眼睛通红的李薇,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林浩。
“解放了!”林浩大喊一声,冲过来想要拥抱他们,被许源笑着躲开。
“晚上班级聚餐,不许缺席!”李薇擦着眼角,声音哽咽中带着笑。
傍晚的火锅店热闹非凡。高三(一)班包下了整个二楼,十几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班主任周老师被同学们簇拥在中间,平日里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周老师!”林浩端着可乐杯站起来,脸颊因为兴奋和火锅的热气泛着红,“您平时管我们那么严,今天是不是该补偿我们一下?”
“就是就是!”有同学跟着起哄,“周老师,您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周老师推了推眼镜,佯装严肃:“什么事?违法乱纪的可不行啊。”
“那肯定不会!”林浩笑嘻嘻地说,“我们就是想让您批准,今晚可以喝一点——就一点点啤酒!庆祝我们解放了!”
这话一出,整个二楼都安静了一瞬。高中三年,学校对饮酒向来是明令禁止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老师脸上。
周老师环视着这些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孩子们,目光扫过每个人兴奋中带着期盼的脸。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扬了起来:“就这一次,你们也都成年了,每人最多一罐。”
“耶——!”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很快,服务员就搬来了两箱啤酒。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倒着酒,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李薇端着可乐杯,眼眶又红了:“我真的,真的没想到能坚持下来……最后那个月,我天天都想放弃。”
“我也是!”有女生哽咽着接话,“要不是大家一起……”
“哭什么哭!”林浩大声说,自己声音却也带了鼻音,“来,为我们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刷过的题,一起……一起骂过的试卷,干杯!”
杯子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源和徐嘉庆也举起了杯子,可乐里的气泡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时,周老师端着杯子走过来,在两个少年面前站定。他今天没穿那身古板的深色西装,换了一件浅灰色的Polo衫,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许源,徐嘉庆,”周老师的声音不大,但在喧闹中格外清晰,“老师要敬你们一杯。”
两人连忙站起来。周老师看着他们,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欣慰,也有感慨:“你们俩,是我教书这么多年,见过的最特别的学生。不仅是成绩好,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是那种互相扶持,一起成长的情谊。这比分数更珍贵。”
许源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徐嘉庆也微微垂下了眼。
“去了清华,也要互相照应。”周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老师……老师为你们骄傲。”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周围有几个女生偷偷抹起了眼泪。
林浩这时候又跳出来活跃气氛:“周老师,您再答应我们一件事呗!”
“又什么事?”周老师笑着摇头,对这个活宝学生又爱又“恨”。
“我们想听您唱歌!就唱那首……那首《同桌的你》!”
“对对对!周老师唱歌!周老师唱歌!”
起哄声此起彼伏。周老师被学生们闹得没法,只好接过不知道谁递过来的话筒。前奏响起时,喧闹的二楼渐渐安静下来。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周老师的声音不算特别好听,甚至有些走调,但唱得很认真。当他唱到“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时,不少同学都红了眼眶。
许源感觉到徐嘉庆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转过头,看见徐嘉庆眼中映着火锅升腾的热气,还有细碎的灯光。
歌唱到一半,林浩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周老师,其实高二那次物理实验,打碎烧杯的是我!不是徐嘉庆!”
“什么?”周老师愣住了,连歌都忘了唱。
“还有我!”另一个男生站起来,“您没收的那本漫画是我的!”
“我!那次单元测验,是我把答案传纸条的!”
一时间,各种“陈年旧案”纷纷“自首”。周老师先是惊讶,随即笑出了声,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这群小鬼头……”他擦着眼角,“现在才来自首,是不是晚了点?”
“不晚不晚!”林浩嬉皮笑脸,“毕业了您就不能罚我们了!”
“就是!周老师,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气氛达到了高潮。有男生开始用筷子敲碗打拍子,有女生跟着哼唱。周老师索性也不唱了,拿着话筒说:“行,今天老师就纵容你们一次。想唱歌的上来唱,想表白的……也抓紧机会啊!”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哄笑。有几个胆大的男生真的上去唱歌了,虽然跑调跑到姥姥家,但每个人都鼓掌叫好。许源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学习委员悄悄看了体育委员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耳根通红。
火锅的热气氤氲了每个人的脸,笑声、歌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许源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涨满了温暖而酸涩的情绪。他想起高二刚转学过来时的忐忑,想起第一次物理考试失利时的沮丧,想起无数个在题海中挣扎的深夜……也想起那些温暖的瞬间:不会做题时同学耐心的讲解,生病时同桌帮忙记的笔记,运动会上全班声嘶力竭的加油。
而这一切的中央,始终有徐嘉庆的身影。那个沉默却可靠的搭档,那个能读懂他每个眼神的知己。
“想什么呢?”徐嘉庆轻声问,递过来一片烫好的毛肚。
许源回过神,笑了笑:“在想……这三年,真好。”
徐嘉庆看着他,也笑了:“嗯,真好。”
聚餐结束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出火锅店,在初夏的夜风中告别。周老师站在门口,和每个学生拥抱,拍拍他们的肩,说一句“前程似锦”。
轮到许源和徐嘉庆时,周老师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他们。
“常回来看看。”他在他们耳边轻声说。
“一定。”两人同时回答。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街道已经安静下来。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夏夜的暖风拂面而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去实验室看看吧。”徐嘉庆忽然说。
“好。”
物理实验室的门没有锁。推开门,熟悉的试剂气味扑面而来。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实验台上投下银白的光斑。这里曾经见证过无数个并肩作战的夜晚,见证过失败的沮丧,也见证过成功的狂喜。
徐嘉庆走到窗边,轻轻抚摸着那台他们用过无数次的示波器。许源站在他身侧,看向窗外熟悉的校园夜景。
“其实,”许源轻声说,“高二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跟不上,害怕融不进来,害怕……又是一个人。”
徐嘉庆转过头看他。月光下,许源的侧脸显得格外清晰。
“但你走过来了。”徐嘉庆说,“走得很好。”
许源笑了:“因为遇到了你。”
很简单的五个字,却让实验室里的空气都柔软了下来。徐嘉庆没有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许源手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北斗七星徽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竞赛集训时发的纪念品,”徐嘉庆的声音很轻,“一直想给你。我们……就像北斗七星,永远知道对方在哪个方向。”
许源握紧徽章,金属的棱角陷入掌心,带来真实的触感。他想起那些在题海中挣扎的深夜,想起每次想要放弃时,身边总有这个人安静陪伴的身影。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但有些路,因为有了同行者,连荆棘都开出了花。
离开实验室时,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站在教学楼前,最后一次仰望这栋陪伴了三年的建筑。每一扇窗户后都有故事,每一条走廊都印着足迹。
“明天开始,就是新的起点了。”许源说。
“嗯,”徐嘉庆点头,“但有些东西不会变。”
他们没有说“再见”,因为知道很快就会再见面。在清华园的银杏树下,在未名湖畔,在每一个即将展开的、崭新的明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