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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星盘 ...

  •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熟悉的南方城市机场。滑出跑道时,窗外是熟悉的、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暗橙色的夜空。许源和徐嘉庆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廊桥,湿热的、混杂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南国夏夜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与北京截然不同的、粘稠的熟悉感。
      “到了。”徐嘉庆说,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放松。
      “嗯。”许源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是家乡特有的、微咸的空气。
      出站大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远远地,就看到接机的人群中,有两拨格外显眼的身影。一边,是穿着米色连衣裙、正不断向里张望的陈静淑,旁边站着身形挺拔的许明远。另一边,徐建明独自站在稍远处,手里拿着手机,看见他们出来,立刻收起手机,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几乎是同时加快了脚步。陈静淑先一步迎上来,给了许源一个紧紧的拥抱,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又松开,转向徐嘉庆,也轻轻抱了一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她轻声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关切。许明远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对徐嘉庆点了点头:“路上辛苦了。”
      徐嘉庆微微躬身:“叔叔阿姨好,不辛苦。”
      另一边,徐建明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确认一切都好,又转向许源,同样拍了拍他:“小源也黑了些,精神了。”
      “徐叔叔好。”许源笑着回应。
      两家人汇在一处,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简单地聊着。陈静淑细细询问夏令营累不累,吃得好不好。徐建明则问了问北京的天气和清华校园。许明远和徐建明也简单交流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气氛自然而融洽。
      “都饿了吧?”坐进车里,陈静淑从保温袋里拿出两个饭盒,“先垫垫,家里炖了汤。”
      饭盒里是还温热的桂花糯米藕和清蒸排骨,是许源最喜欢的家常菜。徐嘉庆的饭盒里,则多了一份他爱吃的笋干烧肉。细微的差别,透露出陈静淑的用心。两人在飞机上只简单吃了点东西,此刻闻到熟悉的香味,才觉得饥肠辘辘,道了谢,安静地吃起来。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高速,窗外是飞速掠过的、熟悉的城市夜景。离家不过十几天,却仿佛隔了很久。那些高楼、灯火、高架桥,都带着一种别样的亲切。
      车子先把徐嘉庆父子送回家。在徐家楼下,两家人道别。陈静淑拉着徐嘉庆的手,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徐建明也对许源说:“小源有空多来家里玩。”
      “会的,徐叔叔。”许源应道。徐嘉庆对许源点了点头,又对许明远和陈静淑道了谢,才跟着父亲转身上楼。楼道里有些暗,徐建明拿出钥匙开门时,徐嘉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许源还站在车旁,对他挥了挥手。楼道灯熄灭了,又亮起,徐嘉庆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回到自己家,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上来。客厅的灯光明亮而温暖,阳台上母亲养的那些绿植郁郁葱葱,茶几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起的围棋盘——那是许明远平时自己打谱用的。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模一样,又似乎有些不同。也许是心境变了。
      “先去洗个热水澡,解解乏。”陈静淑推着许源往浴室走,“衣服放外面,妈给你洗。”
      “妈,我自己来就行……”
      “快去快去,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累坏了。”陈静淑不由分说地把干净睡衣塞进他怀里。
      温热的水流冲去一身疲惫,也仿佛冲淡了这十几日高强度夏令营带来的紧绷感。换上带着阳光和皂角清香的干净睡衣,许源擦着头发走出浴室,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简单的三菜一汤,却都是他从小吃到大的、最熨帖肠胃的味道。许明远开了瓶饮料,给每人倒了一杯。
      “来,为我们家的大学生接风洗尘。”许明远举起杯子,眼里是骄傲的笑意。
      “谢谢爸,谢谢妈。”许源心里暖融融的,端起杯子,和父母轻轻碰了一下。
      饭桌上,父母问起夏令营的种种。许源挑着有趣的事说了,比如陈教授的课多么引人入胜,实验遇到的波折和最终解决时的兴奋,还有和同学们相处的点滴。他讲得生动,许明远和陈静淑听得认真,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但关于徐嘉庆,关于那些深夜并肩的时光,关于指尖相触的温暖和心照不宣的默契,他藏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不是需要隐瞒,而是觉得,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珍贵的私藏。
      吃完饭,许源回到自己房间。书桌上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但又似乎被母亲仔细擦拭过,一尘不染。他放下行李,走到窗前。夜色已深,对面楼的灯光大多已熄灭,只有零星几盏还亮着。夜风从纱窗吹进来,带着楼下栀子花残留的甜香。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徐嘉庆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登机前发的“到家了说一声”。他想了想,发过去两个字:“到了。”
      几乎是立刻,屏幕亮起:“嗯。早点休息。”
      很简单的对话,却让许源的心彻底安定下来。他放下手机,躺回自己柔软的床上,被子上是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味道。闭上眼睛,夏令营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飞机上,那只在星光下紧紧交握的手。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是个慵懒的周日。许源睡到自然醒,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满了大半个房间。厨房里传来母亲准备早餐的声响和收音机里轻柔的音乐。他赖了会儿床,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早餐是清粥小菜和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简单却无比舒心。
      下午两点,市图书馆。老地方指的是二楼自然科学阅览室最里面靠窗的那张长桌,他们高中三年无数个周末在那里度过。许源到的时候,徐嘉庆已经在了,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是《The Feynman Lectures on Physics》。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
      许源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对面的位置坐下。徐嘉庆抬头,看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合上书,推过来一个牛皮纸袋。
      “家里阿姨做的绿豆糕,解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是图书馆里特有的气音。家里阿姨指的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王阿姨,从他母亲去世后就一直在他家。
      许源打开,清甜的豆香扑鼻而来。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是熟悉的味道。“谢谢。”
      “嗯。”徐嘉庆应了一声,也拿起一块,慢慢吃着。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久违的、熟悉的静谧。窗外是夏日午后浓得化不开的绿荫,知了声嘶竭地鸣叫着,反而衬得室内更加宁静。偶尔有翻书的沙沙声,或者管理员推着书车经过的轻微响动。时间在这里仿佛放缓了流速。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徐嘉庆合上看到一半的书,低声问。
      “先把清华寄来的先修课程书单看看,”许源用气音回答,翻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上面是清华物理系网站上找到的推荐阅读清单,“另外,《费曼物理学讲义》也该从头到尾好好读一遍了,竞赛时都是跳着看的。”
      徐嘉庆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一个文档推过来:“我也在整理。这上面是几本经典教材和最近的几篇综述,可以参考。”
      两人就着平板,低声讨论了一会儿哪些书值得优先看,哪些可以先放一放。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移动的光斑。这样的场景,在高中三年里发生过无数次,但这一次,目标更明确,方向也更清晰了。没有暑假作业的压力,没有高考的倒计时,只有对知识的纯粹兴趣和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傍晚时分,两人才从图书馆出来。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室内的凉爽形成鲜明对比。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树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
      “你爸说,研究所那边……”许源想起徐嘉庆提起的事。
      “嗯,联系好了,下周可以去。”徐嘉庆说,“我爸那位朋友李研究员,做凝聚态实验的,方向和我们夏令营做的有些关联。他说欢迎我们去看看。”
      “太好了。”许源眼睛一亮,步伐也轻快了些,“正好可以把夏令营没弄明白的一些问题,请教一下。”
      “嗯。”徐嘉庆点头,看着许源雀跃的侧脸,嘴角也微微扬起。
      回到家,许源把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几本书摊在书桌上。除了专业书籍,他还借了一本《从一到无穷大》和一本《量子力学史话》,打算当作闲暇读物。陈静淑端了切好的水果进来,看到儿子又在埋头看书,心疼又骄傲:“刚回来,也不多休息几天。”
      “不累,妈。”许源拿起一块苹果,“看这些书有意思。”
      “你呀,”陈静淑摇摇头,眼里却是笑,“随你爸,都是书呆子。”她放下果盘,轻声说,“刚才嘉庆爸爸打电话来,说这周六请我们一家吃饭,庆祝你们夏令营圆满结束,也……也当是给嘉庆提前过个生日。他妈妈不在了,他爸爸想热闹热闹。”
      许源抬起头:“嘉庆生日?”
      “嗯,下周三。他爸爸说出差赶不回来,就提前到周六。”陈静淑说,“我答应了。你也准备份礼物,别太贵重,心意到了就行。”
      “好。”许源点头,心里微微一动。他想起去年徐嘉庆生日,还在为竞赛准备的那段时间,他特意做了一碗长寿面给他,还精心挑了一本笔记本送给徐嘉庆。
      当时晚风很凉,许源记得自己说过:“生日快乐。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那只是一句带着少年人笨拙关心的承诺。现在,这个承诺即将第一次以新的身份兑现。他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周三一早,两人在研究所门口碰头。李研究员很和蔼,亲自带他们参观了几个实验室,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些前沿研究方向。虽然很多设备和高深的理论他们暂时还看不懂,但那种浓郁的科研氛围、研究人员专注的神情、还有那些精密的仪器,都让两人心潮澎湃。李研究员看他们兴趣浓厚,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在读的博士生师兄带他们看了些更“好玩”的实验演示,比如用激光冷却原子,还有演示量子纠缠的简单装置。虽然只是皮毛,却足以在他们心中点燃更旺的火焰。
      从研究所出来,已是傍晚。两人在附近一家小店吃了晚饭,出来时,华灯初上。
      “感觉怎么样?”徐嘉庆问。
      “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许源感慨,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以前觉得竞赛题就够难了,今天看到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深水区。”
      “但很有意思,不是吗?”徐嘉庆说。
      “嗯。”许源重重点头,然后笑了,“而且,不是一个人。”
      徐嘉庆也笑了,很淡,但很真实。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方向是家的方向,心却已经飞向了更远的、未知而迷人的科学疆域。

      周六傍晚,徐建明在市中心一家颇有名气的本帮菜馆定了包厢。许源一家到的时候,徐嘉庆父子已经在等着了。徐建明今天穿得很正式,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意。陈静淑和许明远带了礼物,是给徐嘉庆的一套精致的文具和一件质地很好的羊绒衫。
      “叔叔阿姨太客气了。”徐嘉庆接过礼物,礼貌地道谢。
      “应该的,”陈静淑温和地笑着,“生日快乐,嘉庆。虽然提前了几天,但祝福是一样的。”
      “谢谢阿姨。”
      菜上得很丰盛,都是精致的本帮菜。席间气氛很好,徐建明难得地健谈,讲了些他年轻时候求学的趣事,也问了许源和徐嘉庆在夏令营的见闻。许明远和陈静淑也说起许源小时候的糗事,逗得大家直笑。徐嘉庆话不多,但神情很放松,偶尔也会接一两句。
      饭后,许源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是一个手工制作的木制星盘,上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还有一行小字:“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这是他们都很喜欢的一句话。
      “我自己做的,”许源有些不好意思,“手艺不太好……”
      徐嘉庆接过星盘,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看了很久,才低声说:“很好。谢谢。”
      许源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知道他懂了。星盘指引方向,而他们,将是彼此旅途上最坚定的同伴。
      晚饭后,两家人沿着江边散步。夏夜的江风很凉爽,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两岸的霓虹倒映在江水中,流光溢彩。大人们走在前面聊天,许源和徐嘉庆落在后面。
      “今天开心吗?”许源问。
      “嗯。”徐嘉庆看着江面闪烁的灯火,轻声说,“很久没有……这么热闹地过生日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生日对他来说,更多是父亲匆匆赶回的晚餐和一份昂贵的礼物,像今天这样有长辈、有朋友、有热闹的庆祝,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去年说过的话,”许源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在江风中却稳稳地传进他耳中,“我做到了。”
      徐嘉庆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看他。江边的灯光映在他眼里,像是碎了的星光。他当然记得,去年那个平常的晚自习,那个简单的笔记本,那句“生日快乐。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 那时候,那份心意还像薄雾一样朦胧,但那份承诺,已经像种子一样种下了。如今,种子生根发芽,开出了花。
      他没说话,只是很轻地、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朦胧的夜色和江风的掩映下,伸手,很轻地碰了一下许源的手背,一触即分,像夜鸟掠过水面,却在彼此心里,漾开了温柔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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