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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兄妹情深 ...


  •   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把翰林院编修于成海家的青瓦润得发亮。

      正房内的嘶喊声骤然停歇时,于成海在廊下焦躁踱步的动作骤然停止。雨声滴答滴答,一如他乱了的心绪。

      稳婆苦着脸撩开染着松烟香的门帘,青布围裙上沾着暗红血渍,对着于成海屈膝道,“大人,是位千金,可夫人……终究没熬过这胎气。”

      里屋传来婴孩细弱的啼哭,像被雨打湿的蝉鸣。

      于成海已无心管顾啼哭的婴孩,扑通一声,跪在自己妻子床前嚎啕大哭起来。

      暮春的雨停了,于家宅院却再没回暖。

      妻子断气的那一刻,于成海的魂魄似是跟着去了大半。

      案头待批的策论堆得老高,墨汁干成了硬块。

      襁褓里的于敏饿得失了力气,哭声细得像根断线的棉线,他却整日枯坐在亡妻的梳妆台前,指尖摩挲着镜匣上的缠枝纹。

      这般浑浑噩噩过了半年,秋风卷着落叶飘进窗棂时,于成海正独自趴在桌前,就着冷掉的菜,灌下第三坛烈酒。

      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襟,烧得喉咙发疼,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桌上妻子的画像,渐渐醉倒在桌案上。

      梦里是熟悉的卧房,妻子穿着生前常穿的月白襦裙,站在妆镜前,却没像往常那样回头笑。

      不等他开口,妻子转过身来,眼底满是失望,语气冰冷,“我怎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人?仕途你抛在脑后,咱的孩子尚在襁褓,你连换块尿布都嫌烦。那是我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你竟忍心让她哭到嗓子哑?于成海,你真让我寒心!”

      话音落时,他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

      桌上的油灯还亮着,照见襁褓里的孩子正瘪着嘴,小脸蛋憋得通红,似是快要哭出来。

      他踉跄着扑过去,笨拙地抱起孩子,鼻尖蹭到女儿柔软的胎发,眼泪忽然就砸在了襁褓上。

      他笨拙地将襁褓裹紧些,学着记忆里女人带孩子的模样,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从那以后,于成海变了模样。

      他把案头堆积的文书重新整理好,虽不再像从前那般汲汲于仕途,却也认真处理分内之事。

      每日,他都会会亲自给于敏换尿布、喂米汤,午后抱着她坐在院中,笨拙地念着浅显的童谣。

      于成海一个大男人,当爹又当娘,一个人带孩子还得兼顾仕途,一年不到的时间便苦得面容消瘦。

      他的好友看不下去,说要给他找个续弦,有个女人照料,他便不会这般辛苦了。

      于成海总是态度坚定的拒绝,他这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也只爱他的妻子。

      于成海为孩子取名于敏,有敏而好学之意。

      可这敏字,却成了桩憾事。

      别家孩童三岁能诵《千字文》,五岁能摹写小楷,于敏到了五岁,还只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书斋的匾额,最多出“咿呀”的声音。

      于成海带着她遍访京城名医,御医们都只叹是胎中受损,心智开得迟,需慢慢养。

      为此于成海总是心生愧疚,抱着敏敏发呆,一副肝肠寸断的表情。

      于敏虽开窍晚,但同理心她还是有些的,每每爹爹抱着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她都会伸出自己肉肉的小手,抚去他脸庞上的泪,安抚性的咿呀两声。

      可她的安抚经常会起到反效果,爹爹不仅没有开心一点,反而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小小的她,黝黑的眼底总是藏着淡淡的忧郁,她也想快点会说话,她不想让爹爹担心,更不希望大人们总是用怜悯的眼神同情她。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落在书斋窗前,爹爹从外地查访回来时,身后多了个十岁的男孩。

      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个装着旧书的布囊,站在院中的树荫下,脊背挺得笔直,像株刚经了霜的青竹。

      于成海牵着男孩的手走到敏敏面前,声音轻了几分。

      “敏敏,这是你哥于修,是爹早年与你娘失散的孩子,今后你们兄妹要相互照料。”

      于敏睁着眼睛盯着于修,手指紧紧攥着于成海的衣摆。

      于修的目光落在她沾着点心碎屑的嘴角,从布囊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到她面前。

      甜香漫进鼻腔,于敏迟疑片刻,慢慢伸出手。

      她指尖刚碰到油纸,就听见于修温软的声音,像秋日里晒透的暖阳:“我是哥哥,往后定护着你。”

      于敏不会说话,但会高兴点头。

      她有哥哥,她喜欢她的哥哥。

      自打于修来了于家,书斋后院的石板路上,总少不了两个相依的身影。

      于成海白日要去翰林院当值,有时还得随同僚赴外地查访,照料于敏的担子,便全落在了于修肩上。

      于敏自小没人细教,吃饭时总把米粒撒得满桌都是,喝汤时会溅湿衣襟。

      于修从不说重话,只在她对面坐下。

      他拿起小勺舀起半勺粥,慢慢递到自己嘴边示范,“敏敏,咱们慢慢喝,像这样,把勺子送进嘴里再咽。”

      他示范了三遍,于敏盯着他的动作,笨拙地举起自己的小勺,虽仍撒了些,却比先前好了许多。

      夜里于敏总踢被子,于修便定好三更的时辰,起身去她房里查看,轻轻将被角掖到她下巴底下,看着她蹙着的小眉头舒展开,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教说话更是桩磨人的事。

      晨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于修盘腿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于敏,指尖捏着块蜜饯,凑到她嘴边晃了晃,声音软得像浸了糖,“敏敏,先跟阿兄念,敏…..敏……”

      “你叫敏敏,有敏而好学之意。”

      他故意放慢语速,嘴唇一张一合,让于敏看得真切。

      于敏盯着他的嘴,又瞅了瞅那蜜饯,小脑袋一点一点,喉咙里却只滚出“咿呀”两声,还带着点撒娇的黏糊劲儿。

      于修失笑,把蜜饯塞到她手里,耐心地接着教:“不是咿……呀……是敏……敏…...”。

      “你看,敏……嘴唇要抿一下,敏……”他边说边轻轻捏了捏于敏的嘴角,帮她调整口型。

      于敏被逗得咯咯笑,含着蜜饯,含糊地跟着发声,“咿呀。”

      好难教,于修有些泄气,很快便重振旗鼓。

      等她把蜜饯吃完,于修又握着她的小手,一字一句道:“敏敏要唤我哥哥,或者阿兄。”

      “你听,阿……”他拖长语调,热气轻轻拂过于敏的耳廓,“阿……然后是兄……

      于敏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模仿着他的语气,却还是“咿呀”的模糊音。

      于修不着急,只把她抱得更紧些,笑着哄:“没关系,咱们再试一次。阿……兄……,慢慢来,阿兄等你。”

      他就这么一遍遍地教,从“阿”到“兄”,从晨光微亮到日头爬上山头。

      于敏的声音始终带着稚气的“咿呀”,可于修的眼神里没有半分不耐,只像守着株待放的花苞,满心都是期待。

      他知道,总有一天,敏敏一定会说话的。

      这般过了半载,转眼到了次年暮春。

      于敏跟着于修去巷口买糖人,恰逢几个顽劣的孩童在街角追闹,手里的石子没个准头,竟朝着于敏飞了过来。

      于修眼疾手快,一把将于敏护在身后,那石子“咚”地砸在他的后背,疼得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于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她看着于修皱紧的眉头,看着他后背渐渐洇开的浅淡血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往日里于修教她说话的模样、替她掖被角的模样、给她擦嘴角的模样,一股脑地涌进脑海。

      她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却拼尽全力想要发出声音。

      “阿……阿……阿……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

      于修猛地回过头,眼里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他蹲下身,抓着于敏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敏敏,你会说话啦!”

      于敏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小手紧紧抓着于修的衣袖,终于清晰地喊出了那两个字:“阿兄!”

      这一声阿兄,像春日里破冰的溪流,瞬间淌进了于修的心里。他

      再也忍不住,伸手将于敏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带着哽咽,“哎,阿兄在,阿兄在呢。”

      自那以后,于敏像是突然开了窍。

      先前教过的词语,她渐渐都能清晰说出,先是“爹爹”“阿兄”,再是“桂花糕”“糖人”,后来竟能跟着于修念简单的诗句。

      于成海每晚回家,听着于敏脆生生地喊“爹爹”,看着她和于修坐在灯下,一个念诗一个跟读的模样,眼眶总忍不住发热。

      亡妻的嘱托,他终于没有辜负,这对兄妹终究成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于敏长到十一岁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一身月白襦裙衬得她肌肤莹润,发髻上只簪着支素雅的玉簪,站在树下,身姿挺拔如青竹,连抬手拂去肩头落叶的动作,都带着股沉静温婉的气度。

      不知情的人见了,总以为是哪家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却不知这气度,全是于修数年如一日教出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兄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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