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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我和太阳有个约定 ...
在等等吧,太阳总会回来的。——《阿满的小秘密》
(一)
订婚宴后的第三个月,鹤满星已经学会了在闪光灯前维持完美的微笑。
纪家为她安排的礼仪课上,老师说过:“豪门贵妇的笑容要像精准调校过的钟表,弧度不差分毫,温度恰到好处。”
她做得很好,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纪斯琛带她出席的每一场宴会上,她永远是最得体的女伴,香槟杯端得稳,寒暄话说得巧,连裙摆扫过地面的角度都像是经过计算。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层微笑的面具下,是怎样一片冰封的荒原。
“下周有个慈善晚宴,穿这件礼服。”
纪斯琛把一个烫金礼盒放在梳妆台上,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他很少对她用命令的口吻,却总能用最平淡的语气,戳中她最柔软的软肋。
鹤满星没有回头,指尖在一本翻开的《信号与系统》上划过——那是她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书,白鹿鸣曾经说过,这是南黎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的必修课。
“我不想去。”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纪斯琛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三个月来,她清瘦了不少,下颌线愈发锋利,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像淬了冰的星子,不肯有半分屈服。
“外婆昨天打电话来,说想你了。”
纪斯琛的声音忽然放软,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她说你要是不去,她就亲自来接你。”
鹤满星翻书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知道这是威胁。自从被纪家接来,她就很少能见到外婆。林榆——不,现在她该叫她姜冉了——被纪家“妥善安置”在城郊的别墅里,美其名曰“静养”,实则与软禁无异。
每次通话,外婆的声音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得纪家不快。
“我知道了。”
鹤满星合上书,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纪斯琛看着她顺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原本以为,以她的倔强,至少会哭闹几场,会歇斯底里地反抗,可她没有。她像一株被风雨打蔫的植物,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把根扎得更深。
他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件酒红色的丝绒礼服,领口缀着细碎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流淌着奢靡的光。
“试试?”
鹤满星没有动。
纪斯琛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弯腰拿起礼服,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肩膀,引来她一阵细微的战栗。“鹤满星,别逼我用别的办法。”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强装的平静。她猛地站起身,礼服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毯上绽开一朵暗沉的花。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抬起头,眼里终于有了波澜,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屈辱,“用外婆威胁我,很有意思吗?”
纪斯琛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的身份?”
鹤满星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是纪家的傀儡,还是姜家用来还债的工具?”
“够了。”
纪斯琛的声音陡然变冷,“明天晚上七点,司机在楼下等你。”
他转身离开的脚步有些快,像是在逃避什么。门关上的瞬间,鹤满星才无力地跌坐在地毯上,礼服上的红宝石硌得她手心生疼。
她想起高中时的体育课,白鹿鸣总爱跟在她身后跑。她跑不快,每次都被他远远甩在后面,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停。
少年会突然放慢脚步,等她追上来,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她手里。
“跑慢点,阿满,别摔着。”
那时的风是暖的,糖是甜的,连空气里都飘着自由的味道。
而现在,她穿着价值不菲的礼服,住着金碧辉煌的房子,却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金丝雀,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窒息感。
慈善晚宴设在南黎市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
鹤满星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自己。酒红色的丝绒包裹着单薄的身体,衬得她肤色雪白,眉眼间化着精致的妆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脚上是一双七厘米的高跟鞋,鞋跟细得像随时会折断,她试着走了两步,脚踝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需要帮忙吗?”
纪斯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领带是同色系的酒红,衬得他愈发挺拔英俊。
鹤满星扶着梳妆台站稳,摇了摇头:“不用。”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纪斯琛伸出的手,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每走一步,高跟鞋都像踩在刀尖上,提醒着她如今的处境——看似光鲜,实则步步惊心。
纪斯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微颤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宴会厅里早已宾客云集。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香水的混合气息。纪斯琛一出现,立刻有人围了上来。
“纪总,这位就是令未婚妻吧?真是郎才女貌啊!”
“鹤小姐真是好福气,有纪总这样的大树可靠。”
恭维的话像潮水一样涌来,鹤满星维持着标准的微笑,挽着纪斯琛手臂的手指却悄悄收紧。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还有探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姜家外孙女,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纪斯琛这样的人物点头联姻。
纪斯琛应付着众人的寒暄,手臂却不动声色地揽住她的腰,给了她一个支撑的力量。鹤满星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别任性。”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外婆还在等你回去看她。”
鹤满星的动作顿住了。她知道,他又在提醒她那个无法挣脱的枷锁。
应酬还在继续。纪斯琛带着她穿梭在人群中,与各路名流寒暄。她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跟着他的步伐移动,机械地微笑,点头,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高跟鞋的鞋跟一次次撞击着地面,脚踝处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像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
她看到了林薇薇。
那个曾经在高中校园里不可一世的女孩,此刻正端着酒杯,试图挤进一个富商的圈子,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当她的目光扫过鹤满星时,瞬间闪过一丝嫉恨,随即又换上讨好的表情,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纪总,鹤小姐,真巧。”
林薇薇的声音甜得发腻,“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纪斯琛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鹤满星看着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林薇薇把她的笔记本扔进垃圾桶,还趾高气扬地说:“像你这种穷酸样,一辈子也别想跟我们平起平坐。”
如今,她们确实站在了同一个宴会厅里,却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这份“平起平坐”,来得如此讽刺。
“有事吗?”
鹤满星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林薇薇被她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就是想恭喜鹤小姐,终于……苦尽甘来了。”她刻意加重了“苦尽甘来”四个字,语气里的嘲讽几乎毫不掩饰。
鹤满星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林薇薇递过来的酒杯。这个动作带着无声的疏离,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林薇薇脸上。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碍于纪斯琛在场,不敢发作,只能讪讪地走开了。
纪斯琛看着林薇薇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向身边的鹤满星,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舒服?”
“没有。”
鹤满星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露台,“我去透透气。”
她转身朝露台走去,脚步有些虚浮。高跟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滑,她下意识地想扶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啊——”
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踉跄着往前扑去,差点摔倒在地。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是纪斯琛。
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正皱着眉看着她:“怎么回事?”
鹤满星疼得说不出话,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能感觉到脚踝处迅速肿胀起来,每动一下都像是在撕裂筋骨。
“脚扭了。”
她咬着牙,声音发颤。
纪斯琛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弯腰,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她。
“纪斯琛!你放开我!”
鹤满星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挣扎。
“别动!”
纪斯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在这里丢人现眼?”
周围已经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鹤满星只能被迫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穿过人群。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这种陌生的亲近让她浑身不自在,却又无力反抗。
纪斯琛没有把她抱回宴会厅,而是走向了电梯。
“你要带我去哪里?”
鹤满星警惕地问。
“客房。”
纪斯琛按下电梯按钮,声音听不出情绪,“总不能让纪家的未婚妻,瘸着腿站在宴会上。”
电梯里的空间狭小而封闭,鹤满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别过头,看着电梯壁上映出的两人身影——他抱着她,姿态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而她蜷缩在他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兽,满脸戒备。
这画面,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客房在酒店的顶层,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纪斯琛把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转身去浴室拿了条毛巾,又从迷你吧里找了瓶冰水。
“把脚伸出来。”
他蹲在床边,语气依旧平淡。
鹤满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吞吞地伸出了受伤的脚。精致的高跟鞋还套在脚上,鞋跟已经有些歪斜,脚踝处红肿得厉害,连带着脚背都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纪斯琛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眼神复杂。他见过她穿白球鞋在操场上奔跑的样子,见过她光着脚在海边踩水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穿着高跟鞋,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高跟鞋,动作轻柔得不像他。冰凉的毛巾敷在脚踝上时,鹤满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忍着点。”
纪斯琛的声音低沉,“冰敷能消肿。”
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皮肤,带着微凉的温度,引得她一阵细微的战栗。鹤满星别过头,看向窗外。夜色浓稠,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遥远而模糊。她想起白鹿鸣送她的那条星星项链,此刻正贴在她的锁骨处,被礼服的丝绒掩盖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它的存在。
“为什么不穿平底鞋?”
纪斯琛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鹤满星没有回头:“纪家的未婚妻,不该穿平底鞋。”
纪斯琛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知道,这双高跟鞋,是他让人准备的。
“以后不想穿,就不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人敢说什么。”
鹤满星像是没听到,依旧望着窗外。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纪斯琛蹲在床边,专注地帮她冰敷着脚踝,动作认真得不像他。鹤满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忽然想起高一那年的生日会。听云长讲她从唯心走后,云长一伙人又在云长家的别墅里,大家围着蛋糕起哄,让纪斯琛说出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少年红着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里的她,然后含糊其辞地说:“反正……是个很倔的人。”
那时的他,眼里有光,脸上有红晕,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藏着小心翼翼的欢喜。
而现在,他是纪氏集团的继承人,是南黎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他的眼里只有算计和权衡,再也找不到半分少年时的纯粹。
或许,从他离开那所高中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变了。
“好了。”
纪斯琛收起毛巾和冰水瓶,站起身,“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让人送双平底鞋过来。”
鹤满星没有回应。
纪斯琛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朝门口走去。
“纪斯琛。”
鹤满星忽然开口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别用外婆威胁我了。”
鹤满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我会乖乖扮演好纪家未婚妻的角色,会出席所有该出席的场合,会说所有该说的话。只求你……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纪斯琛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他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好。”
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有些干涩,“我答应你。”
门关上的瞬间,鹤满星紧绷的肩膀才彻底垮了下来。她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窗外的风声呜咽,像谁在低声哭泣。客房里的水晶灯依旧亮着,却照不进她心里那片荒芜的角落。
纪斯琛站在走廊里,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消息:“纪总,姜女士刚才打电话来,问鹤小姐是不是不舒服。”
他指尖微动,回复道:“告诉她,满星有点累,在客房休息,晚点我送她回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忽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国外的消息,发件人未知,只有一张照片——麻省理工的实验室里,白鹿鸣穿着白大褂,正对着电脑屏幕专注地工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纪斯琛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终面无表情地删除了消息,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宴会厅里的喧闹还在继续,水晶灯依旧璀璨,只是那光芒,再也照不进某些人早已冰封的心底。
(二)
波士顿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白鹿鸣裹紧黑色冲锋衣,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冲进麻省理工学院的实验室时,指尖已经冻得发僵。凌晨三点的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几个金发碧眼的同学正围着操作台争论不休,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电路板的混合气味。
“鹿鸣!你终于来了!”
华裔教授陈敬之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算法的稳定性出了点问题,我们试了三次都没能突破阈值。”
白鹿鸣放下背包,直接走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流淌,他的眼神专注得像在解剖精密的钟表,窗外的风雪和室内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三个月前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他几乎是个“异类”。黄皮肤,沉默寡言,带着一股不要命的拼劲,每天第一个到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有人嘲讽他是“只会死读书的东亚机器”,也有人好奇他究竟在跟谁较劲。
直到他用一周时间攻克了困扰整个项目组的算法难题,那些议论声才渐渐变成了敬佩。
“搞定了。”
白鹿鸣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的波形图终于稳定在绿色区间,他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陈敬之凑近看了两眼,眼里闪过惊叹:“你修改了动态补偿参数?这思路……太妙了!”
周围的同学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的代码逻辑,有人拍着他的肩膀用生硬的中文说:“白鹿鸣,厉害!”
白鹿鸣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里面的枸杞水早就凉透了。这是江傲临走前塞给他的,说“美国的咖啡伤胃,泡点枸杞养着”,此刻喝着冰凉的水,倒真想起了国内的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云长发来的视频请求。凌晨三点的波士顿,正好是国内下午四点。
“鸣哥!你上新闻了!”
云长的大嗓门从屏幕里炸出来,背景是南黎大学的宿舍,“《南黎晚报》都报道了,说你在麻省理工搞出了大动静,有望冲击明年的全球青年科学家奖!”
白鹿鸣把手机架在实验台上,拿起冷水壶给自己续了点水:“还早着呢,只是阶段性成果。”
“早什么早!”
江傲抢过手机,镜头晃了晃,“我爸公司的技术总监都说了,你这个项目要是能落地,至少值十个亿!到时候你就是科技新贵,回南黎市横着走!”
白鹿鸣笑了笑,没接话。他看向屏幕,忽然问:“她……最近还好吗?”
屏幕那头的两人瞬间安静了。云长挠了挠头,避开他的目光:“前几天在一个商业论坛上看到她了,跟纪斯琛一起,好像是去给纪氏的新产品站台。看着……还行吧,就是瘦了点。”
江傲补充道:“穿的还是你上次看到的那种礼服,化着浓妆,跟个假人似的。不过有个细节——她戴的项链,还是你送的那条星星链,藏在衣领里,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白鹿鸣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热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能写出复杂的代码,能组装精密的仪器,却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对了。”
江傲忽然想起什么,“纪氏最近在跟美国的一家公司谈合作,好像就是冲着你的项目来的。纪斯琛下个月可能会来波士顿,你要有个准备。”
白鹿鸣的眼神冷了几分:“知道了。”
挂了视频,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雪还在下,鹅毛似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把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白。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查尔斯河上结的薄冰,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冬天,他和鹤满星在雪地里堆雪人。
她的手套湿了,冻得直跺脚,却非要给雪人安上胡萝卜鼻子。他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看着她通红的鼻尖,忍不住捏了捏:“等我们去了南黎,冬天就去明畔湖滑冰。”
她仰着脸看他,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光:“那你要扶着我,我怕摔。”
“好,我扶着你,一辈子都扶着你。”
誓言还在耳边回响,人却早已天各一方。
白鹿鸣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和鹤满星的合照,还有她写给他的信。最底下压着一张南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他指尖拂过“鹤满星”三个字,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通知书背面写下一行字:“倒计时1460天。”
还有四年,正好1460天。
他把铁盒子锁好,重新回到操作台。屏幕上的代码还在闪烁,像一片流动的星河。他知道,想要缩短这1460天,想要有足够的底气站在她面前,只能比现在更拼命。
接下来的日子,白鹿鸣几乎把实验室当成了家。他戒掉了咖啡,改成喝浓茶,困了就在行军床上躺两个小时,醒了继续工作。陈敬之劝他注意身体,他只是笑笑:“我年轻,熬得住。”
同组的美国同学詹姆斯总爱跟他开玩笑:“鹿鸣,你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过?不然怎么能连续72小时不睡觉?”
白鹿鸣头也不抬:“我在跟时间赛跑。”
詹姆斯凑过来看他的屏幕:“是为了那个叫鹤满星的女孩吗?你钱包里的照片,是她吧?”
白鹿鸣的动作顿了顿。他钱包里确实有一张照片,是高考结束那天拍的,鹤满星穿着白T恤,站在南黎大学的校门前,笑得一脸灿烂。
“她是我的未婚妻。”
白鹿鸣轻声说,语气坚定得不像在说谎。
詹姆斯吹了声口哨:“那你可得加把劲了。上周我在《华尔街日报》上看到纪氏的报道,纪斯琛那家伙,长得帅,钱多,还会讨女孩子欢心——报道说他给未婚妻买了座私人岛屿。”
白鹿鸣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加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岛屿会沉没,代码不会。”
詹姆斯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你这话,比硅谷的投资人还敢说!”
笑归笑,詹姆斯却对这个中国同学多了几分敬佩。他见过太多为了名利钻进科研圈的人,却很少见到像白鹿鸣这样,眼睛里燃烧着某种纯粹火焰的人。那火焰太烈,像是要把所有阻碍都烧成灰烬。
纪斯琛来波士顿那天,正好是白鹿鸣项目组进行中期汇报的日子。
报告厅里坐满了业内大佬,纪斯琛坐在第一排,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指间夹着一支钢笔,眼神淡漠地扫过台上的白鹿鸣。
三个月不见,这个曾经只能仰望他的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谈起复杂的算法原理时眼神发亮,面对刁钻的提问时从容不迫,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场。
纪斯琛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看过白鹿鸣的资料,知道他父亲是一名工程设计师,母亲是一名高中教师,家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样的人,本该在底层挣扎,却硬生生凭着一股韧劲,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汇报结束后,掌声雷动。陈敬之拍着白鹿鸣的肩膀,笑得满脸骄傲。几个投资人围上来,递出名片,语气热切地想谈合作。
白鹿鸣应付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却被纪斯琛拦住了。
“白同学。”
纪斯琛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恭喜。”
白鹿鸣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纪总客气了。”
“你的项目很有前景。”
纪斯琛微微侧身,挡住他的去路,“纪氏很有兴趣投资,条件你可以随便开。”
白鹿鸣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纪总觉得,我像是会为了钱,卖掉自己项目的人?”
纪斯琛的眼神冷了几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该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你现在这点成就就能得到的。”
“是不是,总要试试才知道。”
白鹿鸣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五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包括,谁才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纪斯琛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他了。这不是一只温顺的羔羊,而是一匹藏着利爪的狼,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撕咬掉他想要的一切。
“拭目以待。”纪斯琛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仓促。
白鹿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经沁出了汗。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纪斯琛抛出的橄榄枝,是诱惑,也是警告。但他不会退缩,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晚上回到租住的公寓,白鹿鸣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鹤满星站在落地窗前,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头发松松地挽着,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他高中时送给她的那本《时间简史》。
没有署名,没有文字,只有这一张照片。
白鹿鸣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忽然冲进书房,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五年计划》。
他开始疯狂地写,从技术攻坚的时间节点,到融资计划的具体步骤,再到未来公司的架构设计,一行行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要把散落的星光都网罗进来。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公寓里没有开暖气,有点冷,但白鹿鸣却觉得浑身滚烫。他想起鹤满星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的星星是天狼星,因为它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哪怕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指引方向。
现在,他就是那颗星,在遥远的彼岸燃烧着,等待着有一天,能冲破所有阻碍,照亮她的夜空。
凌晨五点,天快亮了。白鹿鸣合上电脑,走到窗边,看着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把雪后的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粉。他拿出手机,翻到云长发来的那张照片——鹤满星站在商业论坛的台上,穿着华丽的礼服,眼神却望着远方,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给江傲发了条消息:“告诉云长,帮我留意纪氏的动向,尤其是他们在新能源领域的布局。”
然后,他点开相册,把那张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设成了屏保。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年轻却坚定的脸。
彼岸的星火,已经燃起。而他知道,燎原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三)
纪斯琛回国那天,南黎市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
鹤满星站在纪家别墅的露台上,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山茶花瓣。佣人刚来过,说纪总晚上会回来用晚餐,让她准备一下。她指尖捏着那枚星星项链的吊坠,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这是早上整理梳妆台时,从礼服领口掉出来的,不知何时被扯断了链条。
“鹤小姐,纪总到了。”
管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鹤满星转身时,恰好撞见纪斯琛走进客厅。他穿着深灰色风衣,肩头沾着细碎的雨珠,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比起三个月前离开时,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却也添了些沉敛的锐利。
“回来了。”
鹤满星低下头,将断了链的项链悄悄塞进袖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候一个合租的陌生人。
纪斯琛“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丽的礼服,这样素净的模样,倒让他想起初中时那个总爱坐在窗边发呆的女孩。
“在看什么?”
他放下行李箱,走到她身边。
“没什么。”
鹤满星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晚餐准备好了,在餐厅。”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水晶灯的光芒落在银质餐具上,折射出冷冽的光。纪斯琛谈起波士顿的见闻,说起麻省理工的实验室有多先进,说起华尔街的投资人有多激进,鹤满星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手里的刀叉有一下没一下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
“白鹿鸣的项目,已经有三家风投在抢了。”
纪斯琛忽然提起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她微微收紧的手指上。
鹤满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切下一块牛排送进嘴里。
“是吗?那挺好的。”
“你不好奇?”
纪斯琛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说,五年后要回来抢你。”
牛排的碎屑卡在喉咙里,鹤满星猛地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她端起水杯灌了两口,才勉强平复呼吸,抬眼看向纪斯琛时,眼底已经覆上一层薄冰。
“纪总说笑了。我是纪家的未婚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是吗?”
纪斯琛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可你刚才听到他的名字时,手抖了。”
鹤满星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在纪斯琛面前伪装是徒劳的,这个男人太敏锐,总能轻易看穿她坚硬外壳下的软肋。
“我只是觉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他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纪斯琛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拿起刀叉。晚餐在沉默中继续,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晚餐结束后,鹤满星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就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她从袖口摸出那条断了链的星星项链,吊坠上的小星星已经被磨得有些发亮,那是她无数次在无人时摩挲的痕迹。
白鹿鸣,你这个傻瓜。她在心里默念,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你以为纪家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吗?你以为五年时间,足够改变一切吗?你不知道,被困在这座金色牢笼里的我,早已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是外婆打来的视频电话。鹤满星赶紧抹掉眼泪,调整好表情才接起。
“满星啊,斯琛回来了吗?”
外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头发白了些,精神却还好。
“回来了,刚吃过晚饭。”
鹤满星挤出一个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
外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斯琛这孩子,看着冷,其实心细。你看你上次扭了脚,他连夜让人送了最好的药过来,还叮嘱我别告诉你,怕你有压力。”
鹤满星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脚踝的伤好得快,是因为酒店的冰敷及时,却没想到……
“还有啊。”
外婆继续说,“他上周派人送了台按摩椅过来,说是我年纪大了,坐着舒服。满星啊,斯琛对你是上心的,你……”
“外婆。”
鹤满星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我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好好好,你休息吧。”
外婆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却还是懂事地挂了电话,“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
视频界面暗下去的瞬间,鹤满星的眼泪终于决堤。她知道外婆是为了她好,可这份夹杂着算计和威胁的“上心”,让她觉得窒息。
纪斯琛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停在了她的房门前。鹤满星赶紧擦干眼泪,站起身整理好衣服。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
纪斯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他走到她面前,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条项链,链子是铂金的,吊坠是一颗镶嵌着碎钻的星星,和她那条断了链的旧项链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精致,更耀眼。
“上次看到你的项链断了,让人重新做了一条。”
纪斯琛的声音很淡,“戴上吧。”
鹤满星看着那条新项链,像看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用了,我……”
“这是命令。”
纪斯琛的语气陡然变冷,眼神却有些复杂,“还是说,你想让外婆知道,你还留着白鹿鸣送的东西?”
又是外婆。
鹤满星的肩膀垮了下来。她知道,纪斯琛又在用外婆拿捏她。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在她快要以为他有几分人情味的时候,又毫不留情地露出锋利的爪牙。
她伸出手,纪斯琛拿起新项链,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铂金的链子贴在颈间,带着冰凉的触感,碎钻的光芒晃得她眼睛发疼。
“很好看。”
纪斯琛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后颈,引得她一阵战栗。他看着镜子里的她,忽然低声说,“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
鹤满星猛地转过身,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东西,有占有欲,有算计,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她怎么能对纪斯琛产生这种错觉?这个把她困在身边,用外婆威胁她,毁了她所有希望的男人,怎么可能有温柔?
“纪总要是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
鹤满星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纪斯琛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鹤满星以为他会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却转身朝门口走去。
“对了。”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下周有个酒会,穿我给你准备的礼服。这次……给你备了平底鞋。”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鹤满星才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她抬手摸了摸颈间的新项链,碎钻的光芒透过指缝漏出来,刺得她眼眶发酸。
她不知道纪斯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突然转性了?还是又在策划什么新的阴谋?
接下来的几天,纪斯琛似乎真的变了些。他不再强迫她穿高跟鞋,不再逼她参加那些她不喜欢的应酬,甚至偶尔会在晚餐时,跟她聊一些波士顿的趣事,比如实验室里的咖啡机总是坏,比如詹姆斯总爱用蹩脚的中文跟他开玩笑。
鹤满星始终保持着警惕,礼貌而疏远地回应着,像走在钢丝上,生怕一步踏错,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四)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纪斯琛带她去参加一个慈善酒会。
这次的礼服是香槟色的,裙摆很轻,像云朵一样。纪斯琛果然给她备了平底鞋,是柔软的缎面材质,上面绣着细小的珍珠。
“走吧。”
纪斯琛向她伸出手。
鹤满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和他冰冷的眼神截然不同。
酒会设在一个露天花园里,晚风带着花香,吹得人很舒服。纪斯琛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她穿梭在宾客之间,而是带着她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在这里待着,我去应付一下就回来。”
他说完,转身走向人群。
鹤满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懵。这太不像纪斯琛了。他就不怕她跑了吗?
她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灯火,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如果……如果没有这场联姻,她现在应该在南黎大学的图书馆里,和白鹿鸣一起刷题;或者在宿舍里,和室友讨论周末去哪里玩;再或者,像现在这样,吹着晚风,等着喜欢的人回来。
“鹤小姐?”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鹤满星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女孩,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香槟。
“是……是白鹿鸣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飞快地塞到她手里,然后像做贼一样跑开了。
鹤满星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握紧纸条,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后,才悄悄打开。
纸条上是白鹿鸣熟悉的字迹,只有一句话:“等我。阿满,一定等我。”
最后那个感叹号,写得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鹤满星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抬起头,看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天狼星,忽然觉得,纪斯琛那条新项链上的碎钻,再亮,也比不上这真实的星光。
纪斯琛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那个站在栏杆旁的身影。她仰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月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
他知道她在哭,也知道她为什么哭。那个服务生,是他故意放过去的。那张纸条,也是他默许传递的。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是一张他偷拍的照片——波士顿的实验室里,白鹿鸣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的封面上,印着南黎大学的校徽。
纪斯琛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终面无表情地锁了屏。
他转身走向鹤满星,脚步坚定。
五年是吗?
他等着。
等着看那个在彼岸燃烧的星火,能不能真的燎原。
也等着看,这场以威胁开始的纠缠,最终会走向何方。
晚风依旧温柔,带着花香,吹动了鹤满星颈间的新项链,碎钻的光芒在夜色中闪烁,像一颗迷茫而倔强的星。
她和太阳有个约定。
不敢忘。
熬过这段风波就要到阿满和阿鹿的重逢了,期待后面的剧情。[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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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和太阳有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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