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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独白:喜欢你是真的 ...

  •   意识消散的前一分钟,我听见病房里的吊瓶在滴答响。

      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落在鹤满星的发梢上。她趴在床边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像沾了晨露的蝶翼。今天是6月9日,再过一分钟,就是我们十八岁的生日。

      真可惜啊,我终究没能陪她过完这个生日。

      十七年好像很长,长到能数清她家阳台每年盛开的栀子花有多少朵;又好像很短,短到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从五岁那年她把掉在泥里的糖分给我一半开始,我的眼睛就再也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记忆里的夏天总是黏糊糊的。老式居民楼的墙爬满了爬山虎,蝉鸣声能把人的耳朵吵聋。我蹲在楼下的石桌上写作业,看鹤满星背着粉色的小书包从巷口跑过来,辫子上的蝴蝶结歪歪扭扭的。

      “夏榆阳!我爸买了冰汽水,去我家喝啊!”

      她仰着小脸喊我,阳光落在她眼睛里,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

      那时候她总爱跟在我身后,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尾巴。我们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路灯下追萤火虫,一起趴在她家的凉席上数星星。她奶奶总说:“榆阳啊,你可得看好我们家满星,这丫头野得很。”

      我当时使劲点头,心里却偷偷想:我才不想看好她,我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高中报到那天,她穿着蓝白校服站在公告栏前,踮着脚找自己的名字。我假装不经意地凑过去,指尖划过“高一(1)班鹤满星”那行字时,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夏榆阳!我们真的是同班啊!”

      她转过身冲我笑,虎牙尖尖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阳光真好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能和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到拄拐杖的年纪,我们会永远是邻居,是同学,是彼此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

      直到高一上学期的那个雨天。

      我放学回家,撞见我妈红着眼圈从鹤满星家出来。她的围巾落在地上,上面沾着鹤叔叔常穿的那件灰色外套的纽扣。雨下得很大,我站在楼道里,听着雨点砸在防盗窗上的声音,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

      那天晚上,鹤满星敲我家的门,手里捧着一碗她妈妈做的南瓜粥。“我妈说你感冒了,让我给你送点粥。”她笑得一脸天真,丝毫没察觉我眼底的慌乱。

      我没敢开门,隔着门板说:“我睡了。”

      她在门外站了很久,脚步声渐渐远了。我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南瓜粥的甜香从门缝里钻进来,像一根细针,扎得我心口生疼。

      从那天起,我开始躲着她。

      她在走廊里叫我,我假装没听见;她把笔记放在我桌上,我第二天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她在食堂里端着餐盘想坐在我对面,我总是提前走掉。

      我看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可我没办法,只要一想到我妈和她爸在窗帘后的剪影,想到那些被撕碎的家庭照片,我就觉得喉咙里堵着块烧红的铁,连呼吸都带着疼。

      白鹿鸣转来我们班那天,阳光格外好。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笑容亮得像向日葵。班主任把他安排在鹤满星旁边,那个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你好,我叫白鹿鸣。”

      他冲鹤满星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叫鹤满星。”

      她的声音有点闷,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

      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着白鹿鸣帮她捡掉落的笔,看着他在生物课上帮她抓逃跑的蝴蝶标本,看着他们一起在晚自习时偷偷分享同一副耳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密密麻麻地疼。

      鹤满星的生物很好,好到能闭着眼睛画出人体骨骼图。可高一上学期放过年假却听林婆婆说,她放着好好的生物不学,却抱着厚厚的历史书在房间里琢磨,手指在“历史”那栏犹豫不决。

      “你不是最讨厌背年份吗?”

      我想我还在她身边时,会忍不住,走过去踢了踢她的鞋。

      也许她会吓一跳,然后抬头看我时眼睛红红的说:“我想选历史。”

      “为什么?”

      “因为……”

      她咬着嘴唇,半天没说出来。可我知道,她想说因为我选了历史。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她每次背历史年代时皱着的眉头,想起她拿着生物竞赛奖状时亮晶晶的眼睛。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让她放弃自己擅长的东西。

      后来我还是去了渝川,拜访林榆外婆时,我在她家的书柜里翻到一本生物竞赛题集。林外婆说:“这是我儿子的,他现在在清北学生物,说这书特别有用。”

      我把书揣在怀里,像是揣着个滚烫的秘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很多,我把书放在鹤满星桌上。

      “给你的。”

      她惊讶地抬头:“你怎么……”

      “我下学期不回丰都读了。”

      我打断她,声音尽量听起来平淡,“下学期去星海市读书。”

      她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为什么?”

      “因为……”

      “是因为三班那个女生吗?”她红着眼睛看我。

      我想着三班那个总在走廊里看我的女生,硬着头皮说,“是,我对三班的那个女生有好感,因为她下学期要转去那边,所以想离她近点。”

      这句话像一把刀,先刺穿了她的心脏,再反弹回来,把我的心搅得粉碎。我看见她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像被暴雨浇熄的火堆。她慢慢捡起地上的笔,声音轻得像羽毛:“哦,这样啊。”

      听林榆外婆说那天晚上,她把历史书放回了图书馆,抱着生物课本去了房间,毅然决然选了理科。

      我想我在的话,会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生物竞赛题集被攥得皱皱巴巴。我总以为喜欢一个人,不是要把她绑在身边,而是要让她往更亮的地方飞去。

      知道自己得骨癌时,表姐正在医院陪我做检查。医生把诊断书递给我,上面的“骨肉瘤”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都在抖。

      “最多还有半年。”

      医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我走出诊室,看见我爸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抹眼泪。他瘦了很多,自从我妈和鹤叔叔的事败露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再也没穿过鲜艳的衣服,再也没笑过。

      “爸,我去买瓶水。”

      我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转身走出医院。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原来死亡离我这么近,近到我还没来得及看鹤满星穿上白大褂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从来没喜欢过三班的那个女生,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我喜欢你。

      我开始频繁地请假去化疗。头发掉了一大把,脸色苍白得像纸。鹤满星托这边的同学给我带过几次笔记,上面有她娟秀的字迹,还有偶尔画的小笑脸。

      “夏榆阳怎么总不回我信息啊?”

      表姐打电话时,我总能清晰的听见她在走廊里问白鹿鸣。

      “不知道,可能渝川的课程太紧了吧。”

      白鹿鸣的声音很温和,“他上次给我打电话,说那边挺好的。”

      我攥着手机,屏幕上是我给白鹿鸣发的消息——“帮我照顾好她,别告诉她我的事。”

      白鹿鸣是个好人。他会在下雨天撑着伞等鹤满星,会在她生物实验做砸时帮她收拾残局,会在她被难题困住时耐心讲解。他比我更适合她,阳光、开朗,能给她我给不了的未来。

      五月的一个周末,我偷偷在星海默默关注她的行动。春天的海风带着咸味,吹得人眼睛发酸。我站在灯塔下,看见白鹿鸣牵着鹤满星的手从台阶上走下来。

      她笑得很开心,像小时候拿到最喜欢的糖果那样。白鹿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她捶了他一下,脸颊红红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原来他们的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白鹿鸣唱歌。他的声音很难听,跑调跑到天边去,鹤满星却笑得更大声了。我捂着嘴,蹲在沙滩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真好啊,她终于找到了能让她一直笑的人。

      6月9日下午,护士把表姐送进病房时,我已经很虚弱了。她扑到床边,握住我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夏榆阳,你混蛋!”她哽咽着骂我,“你凭什么不告诉满星,你以为这样就是为她好吗?她会恨死你的!”
      听着表姐的呵斥,我忍不住想到,到时候她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样了。她也许会哭着骂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想抬手帮她擦眼泪,胳膊却重得像灌了铅。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表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知不知道她……她一直……”

      后面的话表姐没说出来,可我懂。

      就像我懂她每次生物考第一时偷偷看我的眼神,懂她在我疏远她时故意在我面前和白鹿鸣说笑的别扭,懂她在得知我生病后跑遍全城找最好的医生的执着。

      我们都太傻了,用最笨拙的方式互相伤害,又用最隐秘的方式互相惦记。

      表姐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丰都,想告诉她,至少来见我一面。而此刻却是晚上。我忍不住假装我的阿满还在,自言自语道。

      “你看……”

      我指了指窗外,“月亮出来了。”

      今天的月亮很圆,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块月饼。十七年前的今天,她把那块月饼掰了一半给我,说:“夏榆阳,生日快乐。”

      那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病房里的时钟开始滴答倒数。还有十秒,就是6月10日了。

      “满星……”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叫她的名字。

      我像是疯魔了一样,以为她就在我身边。她凑过来,把耳朵贴在我嘴边,眼泪还在不停地掉。

      “其实……”

      我笑了笑,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三班的女生是假的……转学是假的……只有……”

      只有喜欢你,是真的。

      从五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七年,比我的生命还要长。

      时钟敲响零点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窗外的月光忽然变得很亮,照亮了她脸上的错愕和悲伤。可我知道此刻的我身边没有她的身影。

      好难过啊,我还是没能陪她过了十八岁的第一天。

      意识彻底消散前,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爬满爬山虎的夏天。五岁的鹤满星举着半块糖跑过来,辫子上的蝴蝶结在风里轻轻摇晃。

      “夏榆阳,吃糖!”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伸手接过了那块糖。

      真甜啊。

      像她的名字,像她的笑,像我遗憾却也圆满的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独白:喜欢你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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