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村花进京择夫记》胡小满

3、报信

　　水中意和哥哥面面相觑，都没有应声。

　　那敲门声逐渐焦灼，她更起了疑心，难不成里长这就带人来闹了？她顺手掂起一根木杖在手，一面走近喊道：“谁啊？”

　　敲门声却骤然停住了，只听门缝里飘进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如意，是我。”

　　如意的眼眶子一下子就热了，是春花。

　　春花性子懦弱，时运不济被强行婚配，亦只是默默流泪。婚后面对横行霸道的公婆、游手好闲的丈夫还有整日寻衅滋事的继子，更是逆来顺受。怀着孩子还端着一大盆衣服去河边浣洗，洗一阵，就到边上吐一阵，吐得满面紫胀，喘口气还得继续洗衣服。

　　如意看在眼里，气便不打一处来，跑过去帮春花将衣服洗好送回去，却不想那赖氏反而劈头盖脸骂春花贪玩，借着洗衣服遮懒，分明是找如意闲聊去了。

　　水中意哪里受过这等气，一蹦三尺高，跟赖氏对骂起来，指责他们不是东西，一家人闲着坐等吃喝，却使唤有身子的人做粗活。

　　她正吵得面红耳赤之际，原先暗自垂泪的春花却忽地变了脸，与婆婆站在一起，说水中意咸吃萝卜淡操心，做婆婆的便是不疼儿媳，还能不疼她肚里的孩子？真是多管闲事。

　　这几句话伤透了水中意的心，她气了个倒仰，当即撂狠话，从此生死两不相干，之后大半年，两个人再无往来。

　　可到底是多年的姐妹情深，这会子见她大着肚子踏雪而来，天大的气也消得干干净净，赶紧拉了她进屋，嗔怪道：“不要命了，这样厚的雪，你也不怕跌着，一脚一滑地来做什么？”

　　春花丢掉手里拄着的木棍，一手扶着腰，一手攥着水中意的胳臂，眼里含着一泓泪水，呼哧呼哧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快逃吧如意，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拒绝燕逢春搬过来的椅子，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讲了清楚。

　　原来她听到公公说，要将水中意配给赖氏的外甥，家在镇上的。生意人家，家底很是殷实，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生得也是俊美无双，比如意小一岁，正是说亲的年龄。

　　“别人不知，我却是最得底细的。我们那表弟不成器，吃喝嫖赌斗鸡走狗，实在约束不得，姨父才带了他四处做生意。人们见他回来仪表堂堂说话有进退，都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其实他已经惹下了一身的脏病，是万万嫁不得的。你们今儿得罪了我公婆，他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快走吧。”

　　水中意咬着下唇，扭头看向燕逢春。

　　春花明白她的心意，又说道：“别犹豫了，你去找你亲爹，让他为你指一门可心的亲事。待婚事定下，再回来接迎春哥哥也不迟。我公公方才已经去姨家说了，待明日你被拉去硬配给了表弟，到那时可就全完了。”

　　官配是不兴三媒六聘的，男方带着薄礼来，一辆车子将女方拉走就算是成亲了。

　　春花说完，再也忍耐不住，哎哟一声歪歪地跪在了地上，下身已经渗出殷红的血迹来。

　　燕逢春和水中意都是未经过的，见此情形，都吓得手足无措。

　　春花极力忍着，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慌张，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如意，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好。我知道婆婆那人心眼狭隘爱记仇，怕你再说下去结了梁子。并不是真心话，你……你别怪我。”

　　水中意哭道：“你别说了，春花，我都知道。哥哥你扶着她，我去找接生婆。”

　　春花拭去眼泪说道：“傻姑娘，那怎么行？我，我得回去……”

　　水中意连忙擦干眼泪，跑进屋里去，拿出来个首饰盒子塞到春花手里，说道：“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早早就预备下的。图个吉利，你不许推脱。”

　　又将四轮车推来，与燕逢春一道将春花搀扶上来，一路送她回去。

　　春花疼得直吸气，走到中途她回头望了望燕家的门楼，眼神里有无限的眷恋，她说：“真怀念过去啊！如意，我和桃叶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不能再重复我俩的路。听我的，抓紧离开。”

　　她们三人中，最没有主见的春花，此时坚定得近乎霸道。

　　水中意哭得说不出话来，到了里长家屋后便抖着嗓子喊起来：“赖大婶，赖大婶，春花要生了，快来啊！”

　　待他们骂骂咧咧出来，将春花搀进去，水中意隔墙听着春花的惨叫声，还有赖氏的呵斥，一路哭着走回来。

　　燕逢春不住地安慰她，待她平静些便说道：“单为着春花对你的情意，你也得赶紧走。她说得对，树挪死人挪活，咱们困在这儿不是办法。”

　　水中意心乱如麻：“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当年只是个芝麻官，对娘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好容易才娶到手的。只因婚后娘不喜与人交际，他觉得于他巴高望上无益，说休便休。尚无夫妻之情，又怎会善待我这个多年不见的女儿？我去投奔他，等于从狼窝跑到虎穴。”

　　“走一步说一步，眼下先离开这里要紧。这几年咱们能安安稳稳地过，说句实在话，主要还是因为有梅家。往后……”

　　提到梅问岭，水中意蓦地住了哭声，她愤愤然一拍桌子：“好，他梅问岭能在京城立足，咱们就不能么？我们偏要在京城风风光光活下去。”

　　燕逢春笑了笑：“眼下，我还是先在家待着。我这身子骨到哪儿都不方便，也拖累你。再说了，京城名医众多，我还等着你站稳脚步，替我寻个高手治病呢。”

　　见水中意犹豫不决，他又说道：“就是两条路，要么咱们都在家里，等着被人欺负。要么你利利索索去找一条新路子，再将哥哥接出去。这不难选吧？”

　　水中意眼圈儿又红了：“你说得轻巧。”

　　自从成为一家人，燕逢春待她呵护备至，虽无血缘，却胜似亲骨肉。这一去，会有多少变故，都不可知，哥哥若是病情加重可怎么好？
　　水中意迟迟下不定决心。

　　燕逢春故作生气道：“我看你是真不想管我死活了。”

　　水中意思来想去，一咬牙道：“好，我去给你多多包些饺子，你饿了一煮就能吃。”

　　燕逢春拦住她：“别耽搁，快走。早一刻是一刻。”

　　“不用这样紧张哥哥，我……”
　　话未说完，见燕逢春突然站在水井旁，拿起他日常吃的药就要往水里丢，她立刻变了脸，“干什么，你知道配这药多费事吗？放下放下！我走我走！”

　　燕逢春这才满意，赶着她立刻走：“方才我借口腰疼得厉害，要买药，让黑蛋儿去二叔家借了马来。怕里长看见，在屋后拴着，你快走吧。”

　　“婶子怎么肯答应的？”

　　燕逢春晃了晃手里的银两，兄妹俩都笑了。

　　水中意离开前，特地去春花家的院墙外听了动静，只听到赖氏责骂道：“一顿三大碗，吃得比猪都多，自然不好生。行了，别鬼哭狼嚎了，丢不丢人，哪个母的不会生，就你娇气！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小姐命。”

　　她在阴影里静静地站着，暗暗发誓：春花，等着，我一定要带你走。

　　她再无犹豫，翻身上马，与哥哥作别，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外奔去。

　　暮色笼罩下来，寒意更甚，路面结了冻，寂无行人。水中意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忽然想起初来古水村的情形。

　　五岁那年，燕霄用简单却不简陋的婚礼，娶了段清如。坐在凤冠霞帔的娘亲身边，小小的如意怯生生地问：“娘，这个爹爹会对我们好吗？”

　　她还记得段清如脸上幸福甜蜜的笑：“会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倘若他以后不好了呢？”

　　“那娘也会护着我的如意周全。”

　　燕霄是个村医，温文尔雅，待如意和段清如极好。燕逢春起初虽有些别扭，总是避着继母，却很喜欢她带来的妹妹。

　　真心逢真心，天长日久，再大的鸿沟也被填平了。

　　那时候，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稳地过下去。后来……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情深意重的梅问岭也亲手放弃了她。

　　她如今，很怕这个词。踏上这条路，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后来？

　　泪水涌出来随即冻结成冰，挂在脸上生疼生疼。

　　虽然身后寂寂无人，她亦不敢稍停，卯足了劲儿赶路，到得天明时，终于到了渡口。

　　打听得半个时辰后开船，水中意这才觉得踏实下来。她找了一家早点摊子，整喝了两大碗热乎乎的羹汤，才觉得身上有了些许暖意。

　　一夜没睡，她倒没有什么困意，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却没闲着，四下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像是有一扇门缓缓推开了。

　　她从前自以为，她和梅问岭打小结下的情意比天高比地厚，不容置疑，也绝不会改变的。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年少时懵懂无知跟随长辈选择的，和长大后阅尽千帆之后的选择，孰轻孰重？

　　正发呆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声：“上船了！”

　　她连忙站起来，拿紧包袱，跟着人流就往船上走。

　　忽然听到岸边有人大喊道：“在那儿！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正是里长，带了一帮人高马大的男子朝这边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