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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逆命焚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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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景珩将拾回的血蝶放在琉璃瓶中,他静静看了半晌,赤瞳靠近亦未发觉。
“太子殿下也爱豢养灵虫?”
凌景珩目光一滞,回头道:“女酋来得突然,有急事?”
“莫念将融合规策的神力留给了商扶砚,此人还活着,是最大的隐患,太子殿下当早做准备,而不是在此都弄灵虫。”
赤瞳声音低哑,獠牙发黑的地方微微残留着生吃山兽留下的血迹,唇边血迹斑驳干涸,一片片站在毛发上。
凌景珩看了她片刻,将琉璃瓶托起,在她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赤瞳不语,几个幽兵出现在她身后,接着,是两个、三个……
“……是什么?”
“是商扶砚甘愿用命来换的东西。”
他说得极轻,似乎鬼鬼祟祟,忽然笑起来:“女酋就安心炼兵就是,反正这甘加河谷,白骨死尸,多得是。”
王帐外,森白的骨架手持铜矛,笔直站着,每一个动作,都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撞在一起便散架,却转瞬重新组合。
它们碰撞,打架,相互撕咬争斗,一道天雷降下,商扶砚踩在满地灰粉上,规策之力将唤灵术打入地脉深处,满地紫藤开出了解星花花束,幽兵接连倒下。
“我说什么来着。”赤瞳咬牙走出去,对着商扶砚发出山兽的吼叫声。
商扶砚淡淡看着她:“看来拓伽凌桓给我的东西还有点儿意思。”
赤翎军带着满身幽冥之力朝他扑过去,他手腕一翻,一块玉牌出现在他手里,“如朕亲临”四个字在赤红的火光下隐约可见。
“赤翎军见令如见君……”商扶砚说着一顿,“将太子拿下。”
凌景珩低头一看,腰侧令牌不知何时失踪,大怒:“堂堂靖王竟做此勾当!”
“凌清秋骗我娘时可想过‘勾当’二字?皇叔?”商扶砚目光落在他身后琉璃罐中,那只血蝶的红色,似一弯刀刃划进他眼里。
他眼底泛起殷红,身上神力化现:“太子殿下的新宠倒是不错,不如借我看一看?”
凌景珩还在一声“皇叔”里没反应过来,商扶砚轻轻抬手,琉璃罐子飞到了他手里。
莫念的一丝魂息清清楚楚钻进他的感知中,他微微一笑:“多谢。”
“站住!”赤瞳发出一声低吼,断牙出现在商扶砚身后。
“那血蝶如今是幽冥之物,离了此处温养,活不过半日,你大可离开试试。”
断牙在他身后笑出声:“靖王殿下,交出规策,我等……”
紫焰蝴蝶成群而来,在商扶砚身旁凝成人形,清崖笑意深深,目光扫过各处:“诸位,幽冥之力我熟啊。”他一把截了商扶砚手里的罐子,化作流光飞离。
商扶砚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站在原地,轻声道:“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给我追!”断牙怒吼。
商扶砚抬手一扫,赤翎军和犬古族尽数倒地,他平静道:“给我站好。”
凌景珩怔怔后退,商扶砚的眉眼在他眼里与一个人重合,他不知觉地自言自语:“皇……皇兄……”
商扶砚远远盯着他,目光深处刻意表现出了极度的失望:“堂堂太子,怎如此窝囊?”
他视线扫过犬古族人,懒懒散散便蹲下,扒拉着脚边的解星花:“你们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们一程?”
赤瞳咬牙低吼,声音像极了鬣狗:“我们走!”
犬古族人顺着甘加河奔向大沼,赤翎军战战兢兢,神力金芒似一团火,倒映在他们眼中。
商扶砚摘下一片花瓣握在手里,星矿之毒早已从他体内化散,那花瓣在他手里幽光浮动。
“皇叔,门,在哪儿?”
……
清崖带回血蝶,小心翼翼落在灵渊谷地,祓禊睡着,镜听发现响动,坐起来:“谁?会死哦。”
“宗主,有东西要给你。”清崖悄悄靠近,亦不想惊动沉睡的黑狐。
镜听仔细辨认,发现是清崖:“什么东西?”
清崖将琉璃罐子递给她:“一只蝴蝶。”
他眸中星图转动,带着笑意:“她不会死,但是,好像需要点儿复生之力。”
镜听眼睫颤动,难以置信:“这是……这是阿念?!”
“她舍了所有,所以,侥幸留了一魂,与我们逃出来的道理相似,巫巳宗主许有办法,将她肉身复原。”
“祓禊?”镜听回头看了看九条微微起伏的大尾巴,皱紧了眉,“可他自己还没复原呢……”
清崖深深叹了口气,却毫无忧虑之色:“这个我来,阿念就交给你们了。”
他将琉璃罐子放在镜听手里,引星阵在空中打开,他身影化作星点,冲向天狐星宿。
祓禊发出一阵低吼,摇摇晃晃站起来,不停地甩头,九条尾巴甩出了妖火,黑焰闪着金光,砸进夜色深邃的林子里。
镜听抱着罐子后退,罐子里的血蝶静静扇动着翅膀,妖狐之躯渐渐收拢,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金色星点环绕在他身侧。
“大妖怪!”镜听抱着罐子跑过去,径直穿过了落下的引星阵。
祓禊双脚落地,睁开眼,看见镜听抱着一个琉璃罐子,蹙眉疑惑:“这是什么?”
他扫过一眼还在地面转动的阵法,看向镜听手里的罐子。
镜听捧起罐子给他看,有些着急:“那个犬古族人,说这是阿念,你救救她。”
“这就是他祭了自己把我变回来的原因?”他接下罐子,看看天狐星宿,又细瞧了一遍里面的血蝶。
镜听抓起幻真镜看了看,天狐星宿脖子的位置多了几颗紫光闪闪的星点,像一条锁链。
“嗯……好像是,他用自己和所吞的异力阵了妖力。”她点着头,看向脚下阵法,“我还以为他不在意阿念死活……”
祓禊没有接话,异瞳闪过,指尖蓝色妖火落地,引星阵中套合了一个更奇异的法阵,七芒星逆转,正心是五芒星轮。
他将血蝶放出,看着它飞进法阵中心,地面升起细小的微尘,荧光闪烁中聚合成一具女子的身体,引魂莲自水中浮空而来,轻轻融进了莫念眉心。
她的身体渐渐凝实,血肉清晰可见,法阵消失的一瞬,那具身体从半空落下。
祓禊闪身将她接住,轻轻落地,镜听走近去看,蹲在一边,低声唤道:“阿念,阿念!”
“她只有一魂,要醒来,至少还需一魄。”
“啊?”
镜听大失所望,撇了嘴:“那怎么办呀?”
“还有一扇门。”
……
鸦九和般彘在大沼边上抛接着脚边拾起的碎骨:“教主终究逃不过死劫。”
“教主为大炎万灵而死,虽是魂飞魄散,但至少不是含恨而终了。”般彘抬手,水底升起十二面水镜,“只是要救回阿念,确实比较麻烦。”
错乱的脚步声纷沓而至,两人侧目望去,赤瞳惊愕的神情在狗脸上略显可笑,鸦九困惑不已,般彘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狗儿乖,来,这儿有骨头。”般彘将手中碎骨抛起,稳稳接在手里,站了起来。
犬古族人发出兽类的低吼声,断牙上前道:“识趣的让道,否则……”
般彘将手里的骨头扔向断牙,正好砸在他头上:“来呀,追我啊!”
犬吠声在大沼湖岸边回荡,水镜中,星图浮现,犬古族带来的幽冥气息在镜中投射,出现的是南齐宗庙。
“啊,原来在这里!那棺材是什么?”般彘兴奋起来,拔腿就跑,回头看向身后追来的血红狗眼,“哇,刺激!”
他冲向灵渊边境,黄沙大漠的热浪扑面而来,南齐都城就在不远处,鸦九化作玄鸟飞在他头顶,利爪一伸,将他整个人抓起来。
“你早说啊!我跑多累啊!”他大喊着,更加兴奋起来,双眼炯炯有光。
“你不是没问嘛。”鸦九简单回答,带着他落向南齐宗庙。
祭坛血池红光幽幽,水晶棺中,血蝶聚合成一个女子的模样,静静躺着,似睡着了一般。
鸦九一眼认出,将般彘放在血池边上:“那是姬环。”
般彘稍稍一踉跄,险些扑进池子里:“姬环就姬环,你放稳点儿不行啊?”他抱怨着,看着鸦九化回人形。
“不知门在何处。”鸦九在血色火光中搜寻,祭坛寂静无声,青铜门的气息不知从何而来。
商扶砚掐着凌景珩的后颈自一处裂隙中走出来,环顾一圈后开口道:“阿娘,门在何处?”
棺中血蝶触角红光闪烁,齐齐转向商扶砚,姬环的声音清晰明朗:“砚儿?”
“是我,门在哪儿?”
“我儿找门做什么?”
姬环的声音显得有些忧虑,棺中血蝶振翅欲飞。
“儿的发妻困在了鬼域,求阿娘救她。”商扶砚恰到好处的哀怨起来,松开凌景珩便跪在了血池边。
凌景珩怔怔看着那水晶棺里乱飞的血蝶,难以置信:“商扶砚……商扶砚竟是……”
“门在血池底下,阿娘却不知如何开启。”姬环的声音有些愧疚,“砚儿心爱之人,必是吉人天相……”
“阿娘,莫在作态,马上,开、门。”商扶砚微微偏头,双眼睨向水晶棺,指尖规策化出转动的机括,“否则,我也不介意改一改南齐的命轨。”
“傻孩子,这是做什么?阿娘只是看看你的决心,开启此门,要的便是这决心啊。”姬环笑起来,池底青铜门在血中浮现,像一口用青铜封闭的井。
“开此门,需幽冥之力为引,砚儿可有?”水晶棺打开,群蝶飞出后化作姬环的模样。
商扶砚抬手一划,界域裂隙中,赤翎军陆续涌现:“有劳皇叔……援手。”他字字带刀,目光刺向凌景珩,“凌清秋的残魂,亦在其中。”
凌景珩一把抓住他:“你是说,皇兄他……”
“还真是……好久没见他了……”姬环喃喃自语,身影虚化后凝聚在商扶砚身边,指尖轻轻撩起他的头发,“我儿都长大了,有媳妇了,当知母亲也是无奈之举……”
“她不像你。”商扶砚转过脸来,直直看着她,眼神冷淡。
姬环动作一滞,惨淡一笑:“是啊,谁会像我……蠢笨呢?还好……砚儿平安长大了。”
般彘打了个哈欠:“可以开始了吗?”法阵在他脚下亮起,血池边界瞬间坍塌,冰冷的血满地流淌,浮出无数星图。
赤翎军官兵身上,幽冥之力化出红色星点落入青铜门中,鸦九将转魂法阵开在门的上空。
商扶砚打开一道通向灵渊的裂隙,祓禊和镜听同时抬头,莫念倒在祓禊怀里,跟睡着时没有两样,只是呼吸浅淡得几乎无法发觉。
祓禊看见了裂隙另一边,南齐的宗庙祭坛与逆转之前略有不同,他抱着莫念站起来,瞥了商扶砚一眼,漫不经心地走向般彘。
般彘抱臂让开,祓禊将莫念放在了法阵中央,冷血没过她的耳朵,露出她的脸,看起来似一张人皮面具浮在水面上。
镜听在鸦九身边停住,幻真镜浮空后翻转,占星法阵与转魂法阵重合。
祓禊起身,抬手一扫,巫巳宗祭神阵在两个法阵中心如红莲绽开,宗庙各处,灯火化作蓝色。
地面门扇机括转动,圆形青铜门打开七瓣,一个七芒星缓缓扩大,露出门内银白色的漩涡。
一只血蝶飞出来,落入阵法中心,地面上,星图以莫念为中心聚集,星轨连接后,她指尖动了一下。
祓禊眉峰微挑:“成了。”
鸦九眼神一凛,正要收回转魂阵,门内涌出一团黑雾,渊宙的本命蛊蜂拥而出。
“你们……”
他话未说完,拓伽凌桓自灵渊裂隙掠出,甩手放出一群紫焰燃烧的蛊虫。
“闭嘴吧你。”
那些蛊虫将黑雾包裹,生生推入正在闭合的青铜门中,一个老者的声音从门内响起:“此处就交由老朽。”
拓伽凌桓径直走向莫念,将她从法阵中抱起,身后,青铜门闭合,星轨在血中转动,莫念呼吸平稳,静静睡在他怀里。
商扶砚靠近道:“她要如何才能醒过来?”
“你不是很厉害吗?”拓伽凌桓转身面向他,刻意让他看清莫念的脸,衣袍下摆已血迹斑斑。
“什么意思?”
冷光在莫念脸上微微晃动,祓禊回到镜听身边,低声道:“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嗯?”镜听身后一暖,整个人罩在了祓禊怀里。
拓伽凌桓抬眼看向商扶砚:“让我把你炼成蛊。”他停了停,又道,“或者,你自己来。”
……
莫念醒来时,商扶砚睡在她身边,她爬起来看他,眨了眨眼:“喂,死了没?”
商扶砚睁开眼,看着另一边的窗户,不秋苑外,竹叶的气味飘进来,他慢慢转过身,坐起来:“睡得好吗?”
莫念揉了揉脑袋,觉得蒙蒙的,却没什么大碍:“还行,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她说着犹豫起来,脑子里有一大段空白,她猛地看向他:“你又做了什么?!死弱鸡我警告你……”
“都结束了。”商扶砚打断她的话,脸色苍白,眼底血色妖艳得似要滴血。
散开的衣襟下,本命蛊的契约印记在他心口微微闪着光点,莫念一愣:“你……”
“这是我的自由。”他轻轻开口,嘴唇毫无血色。
莫念一把将他掐倒,跨在他身上将他牢牢按住:“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商扶砚微微扬起下巴,好让她掐得顺手些:“是,如果你认为这是作对,我们便生生世世纠缠下去,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不会变的。”
莫念一滴泪落在他脸上,冷得像雪水,她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微微发颤:“你又把自己炼成我的本命蛊!你问过我没有?!”
“星矿已经安稳了,它们如今只是矿石而已,犬古族在大沼边安了家,十二面水镜摄取了他们的神力,他们知道疼了,安分了不少,我爷爷和皇叔把青铜门埋在了地下,我爹和我娘的残魂团聚了,一起散了……顾晨潇炸了冰谷,把那棵树沉下去了,鸦九前辈去看过了,清崖是骗你的,顶上是没有什么神域,也没有救你的办法……”
他自顾自地说,一样样告诉她,莫念双手一点点松开,插嘴问道:“小艾呢?”
“商书桓把她留在了宫里……作伴。”商扶砚坐起来,笑了笑,神情一变,又皱起眉,“为夫身上好疼,夫人不心疼也就罢了,还又打又骂……”
莫念想了想,隐约记得祓禊化成了天狐,忙问道:“祓禊呢?他可好了?”
“他和镜听成亲了,本来大婚那日想等你醒来喝喜酒的,可你一直没有醒,绝命签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他说着有些哽咽,顿了顿,笑起来,“镜听有点伤心……所以,你真的更想一直睡下去吗?你的爹娘,鸦九,拓伽……所有人,都在盼着你醒来。”他一只手扣住她后颈,手指蹭了蹭她柔软细滑的头发,一脸委屈,“好嫉妒啊,龙霓只有盼着我死的人……”
莫念一巴掌拍了他的嘴:“胡说什么?!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闭嘴,夫人便肯留在我身边吗?”他手臂环过她的腰身,往怀里收了收。
莫念低头看着他,这人似乎比早前更加得寸进尺,她推着他的肩往后退:“你打住,如今算起来,我们并未成婚,你的未婚妻是桑落。”
“桑落如今更爱朝政,看不上我……夫人想要何时成婚?我都可以办到。”他盯着她,眼中水光一片。
“谁要跟骗子成婚……”莫念想着先去外面看一看,从他身上下来,往外走,推开门的一瞬,她停在了门口,指尖用力扣紧了门框,“你……又干了什么?”
门外,不秋苑最外围是一道结界,星图于屏障上流转,星轨分明。
结界之外,天地一片赤红,血月高悬,石土皆燃,两生花环界而生,遍地都是寻梦蝶的尸骸,一川水流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魂虫闪着光,在花间飞舞徘徊,有些飞过木桥去,那桥便发出吱呀声。
“我别无他法……”商扶砚嗓音沙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我让拓伽凌桓将我炼化为蛊,可你仍是不醒……眼见你的身体虚弱下去,纵活亦成行尸……我便……将鬼域与不秋苑拼合,以转魂阵寻你四散的魂魄,又以寿数换了凌景珩的缚魂丝,可终是找不到……南疆的天在鬼火中几近焚毁,星轨也开始断裂,我怕你醒来会不高兴,唯有将不秋苑迁入鬼域之中,免得继续殃及南疆。”
“你疯了?强合鬼域,你……”
“我已是鬼域之主。”他抬眸看她,眼底血色与幽光交织,笑意偏执寂寥,“我以规策为基,神魂为契,将这死境重铸,自此,阴阳交界,由我执掌,而你……是我唯一要守住的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