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令》鱼儿无心

57、生死有命

　　灰黑色的岩壁间，晶簇裂开，星轨虫倾泻而下，拇指大小的小虫翅膀发出金铁铮响。

　　商扶砚将莫念护在身下，断魄紫玉散出一道屏障，星轨虫撞在屏障上炸开，迸出漫天紫火碎片。

　　莫念抓住商扶砚持剑的手，往下一拽：“看好了，弱鸡。”

　　她带着剑锋划过地面的晶尘，激起紫焰顺着岩壁蔓延而上，将坠落的虫子尽数点燃，爆裂后化作流光，竟真如星河倾落。

　　在漫天光雨中，商扶砚看见莫念无拘无束的笑意，与当年灯市上骗他看流星时一模一样。

　　“阿念……”

　　“嘘。”莫念捂住他的嘴，目光扫过他尽白的头发：“当年你失约，可是害我伤心一场。”

　　“是因为阳河……”

　　“你要去救你那该死的弟弟？”

　　莫念一笑，祭坛中央晶体碎裂，那只探出的手已挣出半具身躯，她站起转身，裙摆扫过满地晶尘，碎光漾起的涟漪里浮现出无数记忆片段。

　　“赵庆嵩利用我把它种在这里，现在……”她用断魄划破手心，血珠滴落的瞬间，碎晶浮出星图，顺时针旋转，“也该让这噬忆蛊尝尝记忆反噬的滋味。”

　　落地的星轨虫尸组成星河倒灌，顺着晶体手臂逆流而上，那怪物开始惨叫，紫黑色的外壳一点点剥落，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记忆画面，它们组成了它，全是属于莫念的过往。

　　那些抹去的……消逝的，一直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断魄剑锋刺出，紫焰在一道阵中交织成了网，将正在崩溃的晶体怪物锁在祭坛中央。

　　“阿念……这次不算骗你。”他在她耳边低语，握起她的手共同执剑，“是靖王府特供的……”

　　剑锋斩落，洞中晶簇连同万千星轨虫同时炸开，整个矿洞亮如白昼，商扶砚将剑抛起，大团紫焰刺向那已化出人形的噬忆蛊。

　　“……人造流星。”

　　星火坠落，久久未散，矿洞不住地震颤，岩壁上的晶簇不断爆开。

　　莫念拽住商扶砚衣领，迫使他低头，指尖还沾着晶尘，按在他额心，眼中映着漫天紫火流星：“商扶砚，许愿！”

　　商扶砚一怔：“什么？”

　　“流星雨下要许愿，这是我的规矩。”她理直气壮，仿若眼前光景也不过是游戏，“快，闭眼！”

　　断魄还插在祭坛中央未及收回，她把商扶砚拽得踉跄，商扶砚蹙眉道：“此刻地脉未稳，应当先……”

　　“啰嗦！”莫念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黑暗中，商扶砚唇上一热，是莫念带蝶状血印的额头抵了上来，发间银饰叮咚作响，似敲在他心上。

　　“我许完了。”她松开手，笑得狡黠，“到你了。”

　　商扶砚喉结微动，莫念睫毛上还沾着星轨虫炸开的磷粉，蓝紫碎光映着她坦荡的眼神，比蛊毒令人眩晕。

　　“你许了什么愿？”他声音发哑。

　　莫念歪头：“希望商扶砚永远……”

　　“别说……”他捂住她的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眨了眨眼，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商扶砚无奈撤手，莫念嬉笑起来，蹦跳着去拔祭坛上的剑，裙摆扫过尚未熄灭的紫火：“骗你的啦！我许的是……”

　　断魄拔起发出一串铮鸣，声音盖过了她后半句话，商扶砚只看见她转身时飞扬的长发，和那句因用力拔剑而扭曲的尾音：“……要你亲口告诉我。”

　　岩壁不断坍塌，莫念回头跳出祭坛，每一步都踏起晶尘，她拉着他冲向矿洞另一处通道，耳边听见了低沉而冰凉的呼吸声。

　　通道出口微微泛着蓝光，两人逐渐放慢脚步，在抵达出口的一瞬猛地刹住，脚下碎晶顺着两侧悬崖落入深渊，沉睡的腐生者就在脚下，是三百个青铜棺。

　　棺材没有棺盖，腐生者闭着眼，呼吸缓慢而绵长，身上满是青蓝色毒斑，是阳河决堤时淹死毒死的村民，噬骨花从他们心口生发开放。

　　异化尸体的伤口和毒疮溢着紫黑色的血，渗出棺材在岩壁上留下一道道痕迹，腐臭冲天。

　　“……腐生者。”

　　回声很轻，而它们身体在声响中已开始震颤，干枯的眼皮陆续睁开，紫火跳动的竖瞳浑浊不清。

　　莫念拽着商扶砚急退：“是锁魂阵。”

　　七具干尸身披星纹袍，盘坐在北斗阵位，每具心口都插着星矿晶石，颈上青铜铃铛静静垂挂。

　　两人走向法阵，商扶砚手握断魄，挑起最近那具干尸的袖口，露出腕间五仙族的两生花刺青：“是我母亲曾提过的失踪的七个祭司。”

　　“你说过……赵庆嵩要的是你，七星柱要的是我？”

　　周围悬崖下的腐生者似听懂了什么，同时发出嘶哑的叫声，他们开始攀爬岩壁，不断有碎石滚落的声响传来。

　　莫念轻点额心血印，带出一星血珠，她从商扶砚手中夺下断魄，将血滴在剑上：“借你断魄一用。”血线顺着剑身纹路游走，凝成七条小蛇模样。

　　“天枢交给你。”她将剑抛回，自己纵身跃向摇光位。

　　商扶砚接剑的一瞬，心口契约纹亮起，血蛇纷纷昂首，剑锋所指处，腐生者停住后自燃。

　　烟雾带着腐臭的气味升腾弥散，莫念赤足踩上摇光位的干尸头顶，听见了熟悉的银铃响声，干尸心口晶石开始震动，其余六处阵眼干尸的青铜铃铛颤颤响起。

　　“破阵要同时打碎那些晶石。”商扶砚挥剑斩断扑来的腐生者，“但七处相隔……”

　　“所以需要这个。”莫念从发间抽出一根银簪，簪头是微缩的星盘。

　　她将簪子抛向半空，银簪裂出七道虚影，悬停在每一具干尸头顶。

　　商扶砚会意，剑锋插入地面，祓禊的笑声传来：“靖王，凭你还不够。”断魄紫焰中出现了灵渊法杖的虚影，剑身迸出七条光索，与银簪流光相连。

　　莫念一笑，结印于额前，口中咒诀与祓禊的声音同时传出，所有银簪刺向晶石。

　　“现在！”

　　商扶砚握住剑柄猛地下压转动，光索绷直，银簪旋转着将晶石一点点钻裂，腐生者发出尖啸，疯狂扑向阵眼。

　　第一块晶石开裂，天枢位干尸睁了眼，枯爪朝商扶砚的脖颈抓去。

　　商扶砚侧身闪避，手中剑势继续扭转，莫念见状，甩出金鞭，缠住干尸腰身一把拉回。

　　“三、二……”

　　“一！”

　　莫念和商扶砚同时划开手心，两股鲜血灌入地面光索，血线在阵眼中央相撞，炸开刺目的金红色。

　　七颗晶石同时碎开，七具干尸化成粉末，阵中浮出一个巨大的青铜星盘，七根青铜柱破土而出，柱身缠绕着发光的血色咒文。

　　祓禊的声音懒洋洋传来：“推倒它们，别光看着……”

　　莫念目光一凛，笑起来：“这个我在行！”

　　她指尖触向青铜柱，咒文爬上了她的手，断魄横扫而来，剑锋却在距离青铜柱三寸处凝滞。

　　七根铜柱上的咒文浮空散开，一个个连成完整的星图，正中央浮现出莫念三年前在龙霓祭坛滴血立咒的画面。

　　商扶砚想起那时赵庆嵩鬼鬼祟祟地样子，桑落深夜送他出城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竟哄骗你割血。”

　　莫念笑起来，目光锐利如刀，抓住缠绕腕间的咒文：“你们把我当阵眼了？”她将咒文往自己心口按下去，将那些发光的血线生生扯进心脉。

　　腐生者的攀爬声戛然而止，莫念赤足踏在星盘中央，每根青铜柱都映出她记忆里的场景：十岁偷换商扶砚的药让他昏睡三日，十五岁在纸上画了个梦里商扶砚的模样，十七岁……她放任自己伤情难抑，独自站在祭坛上，将噬忆蛊种进自己的心脉。

　　“阿念！”

　　商扶砚松开断魄，星轮阵法亮起，莫念旋身一跃，裙摆扫过处，七根青铜柱接连爆裂，她指尖滴着血，却在笑：“想起来了……当年我倒真许了个愿……”

　　最后一根铜柱轰然倒塌，星盘逆向旋转，腐生者发出凄厉的哀嚎，纷纷坠向深渊，岩壁上，无数晶簇复原……竟是一根根象牙插在铜棺边上。

　　莫念带笑的声音混在金铃的碎裂声里：“要商扶砚永远记得我。”

　　她说着脱力倒下，商扶砚将她接住：“你竟知道……”

　　“你才是傻子，弱鸡。”

　　商扶砚环顾洞中晶石，抱起莫念往洞外走：“阵已破，先出去。”

　　洞外，天边紫云不知何时便已退散，她在他臂弯里不安分地扭动，沾着晶尘的指尖戳他下巴：“放我下来，我又没断腿。”

　　“你心脉里还缠着七星柱的咒文。”商扶砚收拢手臂，黑袍沾满了紫火灼烧的痕迹，“赵庆嵩用你作阵眼三年，你竟……”

　　“竟什么？”莫念揪住他衣襟凑近，“竟无知无觉？”她笑着松开手，“商扶砚，生死有命，这说明我命好！”

　　晨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商扶砚想起那个雪夜，十岁的莫念把他药倒了替他出头，抱着断剑蜷缩在靖王府墙角，他找到她时，她也是这样带着伤朝他笑……“我把他们揍了一顿！你放心吧！”

　　莫念趁他出神，从他臂弯溜出，他伸手抓她，瞥见远处奔来的两匹马。

　　莫念赤足点在满地碎晶上，本回忆着要如何生出解星花来，听见马蹄声，便抬手遮光眺望：“你那个弟弟派来的？”她歪着头，又打量了一下商扶砚阴沉的表情，忽然大笑，“商扶砚，你装什么大度？明明恨不能把他……”

　　“阿念！”镜听的声音带着哭腔，由远及近，“祓禊……祓禊他……”

　　晶尘扬起，莫念闻声回头，见她发间簪着一朵百日红，那花只在立秋后开……她抓住商扶砚的手：“我们进洞时……不是夏天吗？”

　　商扶砚看向远处山峦，本该苍翠的峰顶竟覆着薄雪，路边野生的稻穗沉甸甸垂着头，分明是深秋景象。

　　“脉眼红光消失那天开始，已经一百零三天了。”镜听滚下马背，喉间带着血气，“祓禊自己沉进了龙霓地下的法阵里，”

　　鸣一捧出一块碎裂的青铜罗盘，盘心还凝着未干的血迹：“我们来的路上试过找他，他说……说七星柱星盘连接天象，逆转会吞噬光阴……叫我快些找到你们……”

　　莫念蹙眉疑惑：“可是……我们在矿洞里听见了祓禊的声音，他还助我们打破了矿底的锁魂阵……”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些本该消失的血色咒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浮现。

　　商扶砚一把扯开衣襟，心口处的契约纹一点点浮起金光。

　　“不是吞噬。”商扶砚声音发紧，“是置换。”他指向矿洞方向，原本灰黑的岩壁正在褪色，露出内部森白的碎骨，“大炎朝廷假扮敌军，炸掉阳河大坝，用三百活人献祭换来的时间，如今要还了。”

　　他划开手心伤口，将血滴在晶尘中，每一滴都开出了晶莹的解星花：“我们先救人……”

　　幽兵从各处探出头来，松垮的泥石中伸出了一只只布满蓝紫毒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