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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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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柏安的修表铺开门后陆续来了几位街坊,都是些零碎活计,换块手表电池、修修松动的眼镜框、给旧挂钟校准指针什么的,他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全处理妥当了。
看了眼时间,想起梁知租房那根排水管,便又锁了店门去了趟建材市场,顺带补了些常用的零件和一卷加厚的防水胶带。
买完东西后已经是下午,回到店里刚把工具和零件归置好,对面文具店便传来一串急促的吆喝声:“小陆!小陆!快过来看电视!”
他抬眼望去,只见方桃奶奶正扒着门框朝他挥手,文具店里围了不少人,男女老少挤在一块儿,热闹得很。
他有些纳闷地走过去,才发现大家都围着店里那台老旧的大脑袋电视机,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看什么呢?这么热闹。”他挤到门口,随口问道。
“哎呀,你可算来了。”方桃奶奶拉住他的胳膊使劲往里拽了拽,“咱们桃子学校搞儿童节表演,有那个……什么直什么来着?”她皱着眉头,手指在半空比划着,一时想不起那词儿。
旁边立刻有街坊搭腔:“直播!是直播!”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方桃奶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小陆快进来一块儿看看,咱们桃子可有出息了。”
陆柏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群穿着统一舞蹈服的小孩,在舞台上蹦蹦跳跳,音乐欢快得很。
旁边有街坊搭话:“可不是嘛,方桃这孩子出息,听说还领舞呢,咱们这街坊邻里的,都来给她捧场!”
澜溪县地理位置偏南,才六月就闷得密不透风。一屋子人挤在文具店里,汗味、烟草味混着淡淡的文具油墨味缠在一块儿。
陆柏安下意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却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人。
他正要侧身让开,一股熟悉的气息却钻入鼻腔,回头望去,果不其然,梁知正站在他身后。顿了顿,脚步没再乱动,他就那样站在原地。
方桃奶奶突然喊了起来:“快看快看!我家桃子出来了!最前面那个!”
众人立刻齐刷刷地往前凑,陆柏安也抬眼望去,只见舞台中央,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尖,红裙子像朵盛开的花,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动作舒展灵动。
电视里的音乐欢快激昂,方桃踮着脚尖旋转时,裙摆扬起一片红色的涟漪,引得满屋子人连声赞叹。
方桃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突然想起什么,颠着小脚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铁皮糖盒,打开时“哗啦”一声,里面装满了各色水果糖。
她抓了满满一把糖递给身边的人,大家便一把一把地传着。传到陆柏安这儿时只剩两颗了,一颗裹着粉色彩纸,一颗是橘色的。
他捏起那颗粉色的,转头递向梁知。
梁知睫毛轻轻颤了颤,轻声道:“谢谢。”接糖时,两根手指不经意间蹭过,陆柏安指尖猛地蜷了一下,又飞快地松开。
梁知捏着粉色彩纸,指尖微微用力,轻轻一撕,粉色的糖块便露了出来。
他微微低头,薄唇轻启,将糖块含了进去,洁白的牙齿在唇瓣中若隐若现,轻轻咬了一下,糖块碎裂的瞬间,仿佛能听见细微的声响。
似乎察觉到旁边的注视,他微微偏过头,见陆柏安正盯着自己,礼貌地说了句:“草莓味的。”
陆柏安猛地收回目光,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他又没问。
他拆开自己手里的糖,糖纸撕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柑橘味涌了出来,他将糖块塞进嘴里,下意识磨了磨牙。
好甜,不喜欢。
草莓味,那得齁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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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澜溪县的夏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只剩一丝残留的黏腻。
晚上八点刚过,陆柏安锁了修表铺的门,拎起白天从建材市场买回的管道配件和疏通剂朝着梁知的租房走去。
到了地方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门“咔哒”一声打开,来人穿着件宽松的灰色短袖,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头洗过澡。
梁知侧身让他进来:“陆老板喝水吗?”
陆柏安摇头:“先修管道,早点弄完省事。”
他走进屋时,发现昨天见过的那个轮椅男人不在,客厅里倒是坐着位老妇,也是那天帮梁知搬家时见过的,想必是梁知的母亲。
“阿姨。”陆柏安朝她点点头。
“哎!陆老板来了!”李月娥脸上堆着和善的笑,“真是麻烦你了,大晚上还特意跑一趟。”
“应该的。”
打完招呼,陆柏安走进厨房,弯腰凑近水槽下方,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了会儿老化的管道,随后从工具箱里掏出扳手和生料带。
他今天穿的是件无袖黑色背心,指尖扣住扳手用力时,紧实的肌肉随之绷紧,肱二头肌隆起一道流畅的弧度,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干了没一会儿,身上沁出一层薄汗,汗珠顺着肌肉的沟壑缓缓滑落。
他隐约感觉到身旁的人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依旧专注地拆解着锈迹斑斑的管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突然迎面袭来。他微微偏头才发现梁知又回来了,手里还多了把印着不孕不育专科医院广告的塑料扇子。
对方微微弯腰,手腕轻转,扇叶转动带起的风恰好吹过他汗湿的额发,将几缕贴在额角的碎发吹得轻轻晃动。一边扇着风,还一边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陆柏安确实渴得厉害,接过水杯仰头便喝了个精光,随后一只手将空杯子放在台面,另一只手抬起,手背随意地抹了下嘴角,便重新继续专注地拧着管道螺母。
梁知就在一旁蹲着,手里的扇子没停,狭小的厨房里,只有工具碰撞的轻响和扇叶转动的呼呼声。
直到门外传来李月娥的声音:“知知。”
梁知偏过头,应了声:“妈。”
“阿信叫你,大概是要上厕所了。”
阿信?
陆柏安手上的动作没停,分了点心思琢磨,是那个坐轮椅的男人?
上厕所还要人帮忙吗?
也是,瞧那模样,腿应该是没法动的。
他听见梁知对自己说:“我先出去一会儿。”话音落下,身旁的凉意便瞬间消失了,风扇转动的声音也停了。
再次察觉到梁知回来时,先是那阵熟悉的凉风拂面而来,紧接着,又多了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厨房门口,那个一脸病态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和昨天一样,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但当时没怎么觉得,现在却莫名让陆柏安感觉有些不舒服。
轮椅上的陈信看着水槽下方蹲着的两人。梁知正微微弯腰,手里的塑料扇子轻轻扇着,扇叶转动带起的风没一丝浪费,全准确地吹向那个穿黑色背心的男人。
而男人专注地埋着头,眉头微蹙,指尖灵活地摆弄着管道配件,黑色背心被汗水浸得发暗,后背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每一寸线条都透着力量感。
过了会儿,男人头也没抬,对梁知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有点小,听着像是让把什么工具递给他。
梁知立刻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钳子,捏着钳柄递了过去。
两只手短暂相触,陈信的目光在上面停顿两秒,又缓缓移到陆柏安的脸上,男人盯着管道的侧脸线条硬朗,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劲儿。
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他眼神微微闪烁,开口唤道:“知知。”
梁知回头。
他说:“我想洗澡。”
陆柏安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扳手差点从指间滑落。
洗澡?
这种事也要帮忙?
梁知脸上没什么情绪,只道:“等管道修好。”
陈信却说:“我左边小腿有点麻,你能帮我看看吗?”
梁知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落在陈信的左腿上。来澜溪县之前,陈信确实跟他提过自己左边小腿最近偶尔会有麻麻的感觉,有时还会伴着隐约的刺痛,似乎是复健起了效果。
他收回目光,转头对陆柏安说:“陆老板,有需要叫我,我出去一下。”
陆柏安“嗯”了一声,手里的动作没停,余光瞥见梁知走到那个轮椅男身边弯下腰,低声问了句什么。
对方微微抬着头,目光落在梁知脸上,嘴角似乎牵了牵,说了句什么。接着,梁知便推着轮椅,缓缓往卧室的方向去了。
厨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陆柏安手里工具碰撞的声响,拧着螺母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梁知没再进过厨房。陆柏安拆旧管、清锈迹、装新件,很快就把管道彻底修好了。
收拾好工具箱起身准备告和梁知说一声,客厅里却空荡荡的没人。厕所门关着,里面隐约传来梁知母亲的声音,像是在跟人打电话。
陆柏安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屋,最后落在唯一一间关着的卧室门上。他拎着工具箱走过去,抬手正要敲门,却突然顿住了,门缝里,飘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异样的低语,模糊不清,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下意识收回手,呼吸放轻,凑近了些。
起初,只听到断断续续的气息声,混着几句模糊的念叨。
他往缝里瞥了一眼,只看到梁知站在轮椅旁清瘦的身影,不知道在做什么。而那个陌生男人坐在轮椅上,上半身微微仰靠,被梁知的身影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苍白的手。
陆柏安微微侧了侧身,试图看得更清楚,也想听清那声音到底是什么。
换了个角度,这一次总算看了个大概,梁知就站在那人身前,一只脚微微抬起,似乎搭在什么地方。
一句清晰的低语突然飘了出来:“知知……”
陆柏安眉头一蹙,不自觉地又往前凑了凑,肩头几乎要贴紧门板。门缝里漏进的光线突然亮了几分,将室内的景象勾勒得一清二楚,他瞳孔微微一震,瞬间僵在原地。
梁知的一只脚,正结结实实地踩在那个男人的两腿之间。
那只脚裹在浅色袜子里,脚背绷出一道浅弧,脚尖微微用力时,脚底下的裤料被压出一层深深的褶皱。
梁知眉眼淡淡的,唇线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睑半垂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而那个轮椅男原本苍白的脸病态褪去大半,仰着头,眼神灼热,嘴唇微张,气息不稳地重复:“知知,用力点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