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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二、秋日野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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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几人奉曹操之命,在天子来田村射猎的前几日,圈定围猎范围。
田村,位于城北,距许都十五里,乃操练兵士的军营所在。出营门即是一片收割过的麦田,只余黄黄麦茬,一丝热风掠过干燥的土地,卷起碎叶枯枝夹在黄尘里飞扬,一垛垛麦束堆在地里,似黄色小丘。再远处,有一片未收割完的麦浪,果实饱满,麦穗低垂至垅间。偶有清脆的噼啪爆裂之声。几片池塘在田野的尽头,池塘不甚规则,波光粼粼,水气氤氲,半人高的茅草中,不时有可疑的晃动。另一边,便是林木郁郁的峰山丘地,坡势较缓,土路蜿蜒而上,翠柏浓荫,宁静明丽。
曹丕、曹彰与一名年青将官纵马驰上南坡,枯草中惊起群鸟,鸹噪迅疾而飞,箭一般掠向青天。再往里走,林木稀疏,略显空旷。山顶开阔平坦,略有起伏,沿北坡而下,山势较陡,几股溪水潺潺,飞花碎玉,水底青石绿苔遍布,几棵枯枝半淹于溪水之中。
曹丕停步下马。踩上枯枝,咯吱有声,蹲下,两手掬起一捧清泉,凑至嘴边。
后二人下马,曹彰手按腰间剑柄,立于溪边。
曹丕回头招呼道:“子文,这里清泉甚是甘甜,你且来饮些。”
曹彰走过来,脚下枯树烂叶踩的沙沙作响。此时正值午后,秋阳耀眼。光线顺林间空隙照于这溪水之上,溪中泉水清澈透亮,几只鱼儿躲在枯叶边缘,见有人来,倏而游走。
曹彰笑道:“我不渴,子休兄,你去尝尝吧。”
子休,即是夏候楙。夏候渊之子,夏候淳之养子。夏候渊娶曹操正室丁夫人之妹为妻,两家有姻亲,子休长于曹彰,性情温和,怯懦无谋。
夏候楙走上前来,自马背上解下皮囊,盛了些清水,仰头咕咚有声。抹了抹嘴角水滴,眯着眼睛看向溪水上游道:“啧,甚是甘甜。想那时随家父出征剿雷绪,行了三天三夜,不得水源,后来寻得一几乎干涸的枯井,水中泥沙混杂,却饮之犹如甘露。”
曹丕甩甩手,起身道:“行军打仗,最怕缺水断粮,我听父亲讲过,那年攻打张绣,亦是许久不得水源,兵士皆无力行路,父亲挥鞭一指道‘前方有片梅林,梅子甘酸可口,可速前去食之!’呵呵,众人皆全力前进,终于走出旱地,找到了水源。”
子休笑道:“望梅止渴,可谓经典,子休万分敬仰。”
曹彰走过来,笑道:“夏候姨父乃我朝八虎将之一,号称‘虎步关右,所向无前’,我听闻昔与袁绍恶战,姨父奉命督运兖州、豫州、徐州军粮。当时前线军中粮食匮乏,姨父总能不断地及时运输补给,军势遂得以重振。彰亦甚是佩服。”
曹丕点点头,转过身来,自林中打望片刻道:“差不多了,届时可结网于此,自田梗始至此北坡山角,围猎足矣,我等且回去吧。”
几人上马,马蹄得得冲下山坡,扬起道道黄尘,转眼而去。
明净的天空中,是静止秋阳和缓缓移动的浮云。
马儿轻快地冲到辕营门口,几名小校合力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门,曹丕等旋风似地驰进营中。
田村,乃曹操兵营,内有练兵射鹿台。曹操挟献帝到许都后,为开创统一大业,在许都周围推行屯田令,号令军民开荒播种,以适应战争的需要。同时又下招贤令,天下谋士皆聚集曹营账下。主要谋士有荀彧、郭嘉,为曹操出谋献策,甚得曹操倚重。
进入田村营中,只闻阵阵呼喝,兵士摆阵操练,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曹操治军甚严,带兵有道,又体恤下情,颇得兵士爱戴。
三人于中军账前下马,小校牵走马匹。
三人入账。曹操正与荀彧查看绘于帛上的地形图、驻军图与城邑图。见他三人归来,曹操眯眼问道,“如何?”
曹丕禀道:“丕以为,可设南坡为天子猎场,于北山坡角空地前设止网。自大营门口至峰山北坡止,间有麦田,池塘,坡岭,密林。地势起伏,视野辽阔,便于观望,亦好掌握。”
曹操望向荀彧,笑道:“荀大人以为如何?”
席前一男子气宇轩昂,身材伟岸,面如冠玉,仪容甚美,此人便是曹操最信任的谋士之一,荀彧,字文若,颍川颍阴人。是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战略家。官拜汉侍中,乃曹操之“文胆”。
美男荀彧笑道:“山南坡平缓,景色秀丽,北坡陡峭,雄险严峻,公子设于南坡围猎甚是妥当。
曹操点头沉吟道:“天子围猎,自是妥当要紧,昔年梁孝王曾围猎于梁山,梁山山势不高,崛起于平原,与峰山颇为相似,如今天子久不行猎,至许都后乃第一次,必得稳妥为上。”
曹丕禀道:“围猎结束后,可在射鹿台下空地内设擂台,诸将比试弓马兵器,得胜者奖。内廷与世家亲眷坐席可置于对面青台,如此可保妥当。”
曹操点头,“我儿熟虑,就按你说的办。”
又向荀彧笑道:“如今秋光正好,天子围猎散心是一。其二今上子嗣稀薄,老夫亦为之着急啊,故谏天子广纳贤妃以充皇宫,因此招城中世家家眷同游。”
荀彧听闻曹操说的直白,当下笑道:“明公真乃当朝第一忠臣!在下听闻明公家中亦有二女及笄待嫁,品貌出众,堪为表率。”
曹操不置可否,哈哈大笑:“哎,圣上纳妃,终还得圣上定夺,我等只是略尽臣子绵薄之心罢了。”
转身又嘱咐曹丕围猎事宜一二。
曹丕等敬诺告退。
三人出中军账,转至曹丕偏账。
夏候楙望向曹丕道:“原来天子行猎存此心思,这怎得是好,先前之计可还行得通?”
曹丕淡然一笑,盯住夏候双眼道:“子休可信我?”
夏候楙点头:“自然相信,只是……”
曹丕转身,摘下兜鍪,置于案上:“子休只需凝神参加骑射即可,不必顾虑其它,此外,丕所教之话,断不可忘。”
曹彰笑拍夏候楙肩头:“无妨,我觉此计甚是可行,子休兄放心去做便是,我与阿兄必会助你功成。”
夏候仍有些许犹豫不决。曹丕望其神色,心中暗自感慨夏候家怎会出此犹柔寡断之人。
面上笑道:“子休既想要美人,又瞻前怕后,岂能成事?”
夏候楙点头,“即如此,子休定行此事,不负二位心意。”
黄昏时分,曹丕与曹彰出营归城。斜阳如血,染红漫天锦霞,如丝如缕,贯彻长空,甚是绮丽壮观。
二人观此美景,缓缓揽辔慢行,各怀心事。
半晌,曹彰不解问道:“阿兄,父亲平白无故的为何要为圣上纳妃?其中似有深意。”
曹丕轻瞥曹彰一眼,“三弟,自古后宫之事皆牵连政事。”
抬眼望天边残阳血红,逐渐下沉,几缕黑云从旁环绕。晚风甚是冰凉。星子渐出,闪着莹蓝的光。
曹丕缓缓道:“你可知几年前,就在父亲刚接天子到许都不久,宫内出了一桩血案,与我等性命攸关。”
曹彰讶异,望向曹丕道:“并不曾闻,乃何事?”
曹丕淡然道:“你自是不知,事关重大,涉及外朝内庭,因此秘而不宣。”
收回目光看向前,侧脸线条如斧刻刀削,刚毅端正:“五年前,今圣不满父亲势力渐大,欲恢复皇权,遂颁了一份密诏,于第二日上朝时集结死士诛杀父亲。幸而有人来报,次日父亲带兵上殿,于侧殿搜出死士三十人。当场悉数砍杀。此事,乃皇后伏氏与后宫多位妃嫔谋划。董贵人之父董承时任车骑大将军,受今圣血衣带诏,共谋此事,事情败露,自尽身亡。父亲欲杀伏氏,今圣为其开脱,由董贵人顶了罪。”
曹彰讶然,既而忿忿,“今上如何忠奸不辨,当初受制于董卓,又被李傕、郭汜追杀,宫室烧尽,无藏身之处,群臣饥乏,命皆不保。父亲迎其至许都,由他继续做逍遥皇帝,不想如今背恩寡情,下此死手!”
曹丕点头:“当初迁都之时,父亲封伏后之父伏完为列候,封董贵人之父董承为辅国将军,二人受父亲恩惠,却包藏祸心,密谋反叛,如此恶行皆起于妇人之见。可见后宫与前朝,有莫大的关系。”
曹彰轻轻点头。
曹丕又道:“经此一事,父亲血洗君侧,严控宫帏,如今圣上身边只余皇后伏氏、宋贵人。掖庭空虚,我猜度……父亲该是欲将咱家姐妹中某位送入宫中。”
曹彰闻言,脱口而道:“那阿兄为何还要成全夏候楙之事?岂不与父亲之意相违?父亲如有此意,阿兄之计又焉能成行?”
曹丕淡笑:“三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夏侯楙乃夏侯渊亲子,虽幼年过继给夏侯淳,但父亲看在其为夏侯渊亲子的份上,也必会应允夏侯楙之请。夏侯渊早年曾替父亲顶罪,自群雄征讨董卓时又随父亲一同起兵,多年忠心耿耿,征战四方。其亲子求娶,又焉有不许之理。”
曹彰点头大悟道:“阿兄果然能揣测父亲之意。圣上身边,自然是要设我曹家之人。如与夏候家亲上加亲,则可保兵权稳固。如此看来,近期我曹家将喜事连连了。”
曹丕打马一鞭,双脚夹紧马腹,马蹄得得扬起,回首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夏候楙能否有这个福份,还得看他自己了。”
“甚是甚是!”曹彰应道,亦打马追去。
天际间星子变幻,云图莫测,千年万载,俯视世间王候将相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