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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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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距离神罗正常的考勤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八分钟,拥堵在电梯口的人群早就散了,附近零星走过的行人也基本用不到电梯。
在她即将踏进那块冰冷的金属盒子时,她回过了头。萨菲罗斯还礼貌地停在原地,注视着她。
目光相接的一瞬,男人眉头微动,碧绿如湖的眼眸中似乎漾开些许涟漪,在灯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萨菲罗斯。”她轻声开口,嗓音低哑艰涩。
“达索琳。”她说,“我叫达索琳,方便的话,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轨迹又错乱了。
同样的情景,上辈子她匆匆道谢后便径直离开了,和萨菲罗斯没有多余的交集。直到一个多月后,她下定决心想要追求他时,才要到他的邮箱。
男人碧绿的竖瞳中浮现出一丝意外,类似的场景以往鲜少有之。普天之下,敢直接跑到「英雄萨菲罗斯」面前要他号码的人,大概也没多少个。
“……只是用来后面感谢你。”她低声补充,“不愿意就算了。”
“可以。”萨菲罗斯说。他在她的手机里输入了邮箱。
熟悉的一行数字的字母,即使男人不给,她也能闭着眼睛倒背如流。可此时此刻看着闪烁在手机上的墨点,看着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开端,她却近乎能流下泪来。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她能改变一切的,对吧?
而后,咔嚓两声。
幻梦碎裂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神罗67层实验室,变异生物突然暴起失控,利齿狠狠扯断了离它最近那名研究员的手臂。空气弥漫起刺鼻的血腥味。
红灯冷然闪烁,可怕的寂静笼罩整个空间,气氛比前世更凝滞。而宝条只是在冷眼旁观,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其中也包括她。或许有人颤栗自危,但不会有人在意那个倒在血泊里惨叫的人。
人命在这里是最廉价的消耗品,这就是神罗的科学部门。她所属的地方。
“多么强大的基因啊,简直是大自然最美妙的造物。如果这种基因的特性能够和人类进行结合,又将诞生出怎样的美丽……”
宝条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痴迷的笑容,他是真情实感地在为那只怪物的失控赞叹。注意到她进来的脚步声,他轻慢地瞥来一眼。
“达索琳,你去试试吧。”
“……”
她就知道。
早上萨菲罗斯刚帮过她,宝条放着她不管才是有鬼。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在一旁换上实验装备。
透过光滑的玻璃表面,她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身上套着科学部门统一的白大褂,手套、护目镜和手术刀一应俱全。
她是如此,其余每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如此。穿着沉重的制服,戴着严丝合缝的面具,属于个体的特征仿佛完全被抹去了,身上只剩下神罗希望你是的样子。
她看见自己眼神冷漠,表情漠然,看不出丝毫对生命的敬畏,和站在这里的其他人并无不同。
这是「研究员达索琳」。
那真实的「达索琳」、在萨菲罗斯面前的达索琳又是怎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她早就弄不清了。
她改变了太多次,也戴了太久的面具,生存于她只是在不同人面前表现出不同样子。
尼布尔火海之后,那五年她浑浑噩噩,度日如年,「自我」二字更是被挤压到看不清其中线条。
她不想去纠结这个问题了,于是直接上前打开隔离舱。
鲜血很快染红医用手套。她握刀的双手沉稳精准,切割开掌下血肉的动作毫不拖沓。反光镜前她细心专注,不论耳畔回荡起怎样的哀嚎都不为所动。
直到她对上恶兽盈泪的双眼时,她的手才猛不丁抽搐了下。
——她好像从未变过。
野兽痛苦凄啼,她恍若未闻;同事惊惧吸气,她也不予理会。
置身密闭空间时,推移刀刃能给她带来纯粹的快感。仿佛婴孩剪断脐带,囚徒挣脱束缚,戕害他人有时也能让自己释放压力,最后沉湎于此。这通常会被其他人评价为:没有人性。
一滴血沿着手术刀的弧度滑落,露出雪亮的刃面,两道不同的目光隔着薄刃碰撞,一者漠然一者绝望。濒临死亡足以授予野兽灵性,脆弱的泪水实质上是所有生命一致的哀求表达。
但在直面这种强烈的情绪时,她始终……无动于衷。
取好实验所需的所有肌肉组织后,她简单地擦了擦手,关闭隔离舱。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透出多余情绪。
“你的手法比之前好上不少。”宝条简单地评价道,又饶有深意地补充,“是萨菲罗斯给了你干劲吗?”
“……不,您想多了。”
两年经验的普通研究员和后来的部门二把手可没有什么可比性。
取个样本而已。
下班时间很快就到了,即将离开神罗大厦时,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趁热打铁给萨菲罗斯发条短信?
比如就上午发生的事情,编辑一条正式点的邮件向他答谢。
以萨菲罗斯现在的性格,他一定会回复的。某个特种兵将军虽然看起来冷淡疏离,但实际上非常礼貌有耐心,而且,会心软。
……但会不会显得目的性太明显?
上辈子决裂之前,萨菲罗斯说的话语还犹在耳边。烈焰喧嚣的西大陆小镇,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达索琳,你一直在利用我、欺骗我。”
她不想再一次因为那些所谓的目的利益,以及包藏祸心的假意亲近而和萨菲罗斯反目了。
或许是她逗留的时间过久,公司一楼的安保人员朝她投来怀疑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只能收起手机准备离开。但就在她即将迈出大门之际,她忽然听到后方传来汹涌的讨论声。
心脏猛不丁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下,莫名的冲动促使她回过了头。逆着人流和喧嚣,傍晚的光线穿透层云,斜切入室,刮过那抹黑衣银发的冷峻身影。
聚光灯下的特种兵将军踏出轿厢,神情疏冷如月。紧身的作战皮衣下摆被风掀起,整个人如待出鞘的剑般挺拔锐利。不经意间,他和她视线恰好撞上。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
……萨菲罗斯?怎么会这么巧?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萨菲罗斯就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人潮就像摩西分海,自动为战功显赫的1st让出一条道路,他轻而易举就走到了他面前。
昳丽的竖瞳攫住她视线,高大的阴影旋即逆光覆在她面颊上。萨菲罗斯微低下头,看起来像是要开口说些什么。
“你……”
“你……”
两道不同的声音猛不丁撞在一起,似激流上的舰艇急转刹车。他们不约而同停住话音,气氛再次微妙地沉寂至谷底。
他猛然收口,表情有些许懊恼,皮革紧绷的手套再度收紧。
“……”
“出去说?”心脏忐忑作响,她扫了一眼拥挤的人群,侧过身子示意。
萨菲罗斯应了一声。
天色逐渐昏沉,米德加四处雾气弥漫。神罗的监控无处不在,去哪都一样。最后他们绕过大厦,找了条无人的巷子停住脚步。她靠在墙边,心脏在肋骨间疯狂跳动,骨膜间传来轻微的耳鸣。
过来的一路上,她都猜不出来萨菲罗斯的意图。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萨菲罗斯开口:“后来宝条有刁难你吗?”
她愣了愣,抬眼看他。
银发将军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没有。”她说,“今天实验进度很顺利,宝条、啊,博士他的心情很好,所以后面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好像听到萨菲罗斯轻轻地笑了一下。
似乎是在她下意识直呼宝条名字,又掩饰般改口尊称的时候。
“倒是您,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我不能在这里吗?”
“只是觉得神罗的英雄好像应该每时每刻都待在战场上、任务现场,或者训练室。”
“那只是神罗想让你们相信的事情罢了。”萨菲罗斯冷淡道。
可说完,他又停顿片刻。再次垂眼看她时,特种兵将军的语气明显迟疑。
“你不是说要感谢吗?”
——早上见到的事情,他还是有点在意。
起初离开电梯口时,他只以为这个名叫达索琳的研究员是被宝条凶哭了。毕竟宝条的脾气在神罗人尽皆知,被他骂哭也不算稀奇事。但后来再作回想,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达索琳是在和他对视之后,才落下眼泪的。
她的眼睛就像两颗过分澄净的晶石,只需一点浅薄的光线就能彻底照亮。总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在她身上很适用。
萨菲罗斯向来很少关注敌人和下属以外的人,一是不会有交集,二是在一的基础上所衍生的没有必要。
……但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却像扎进指缝的刀刃般难以忽视。
她或许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在特种兵过于敏锐的观察力下,神罗一楼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逐帧播放的慢速影片。
在她睫毛猝然垂落的时候、视线仓皇回避的时候、指尖攥紧掌心的时候、呼吸倏然加快的时候、胸膛剧烈起伏的时候,每一个细节都被观察得细致入微。在和他对话时,她的眨眼频率明显比和宝条对话时更快。而且她在努力避免和他对视。
她很怕被他捕捉到情绪吗?
人类总会对被遮蔽的事物产生好奇。萨菲罗斯突然想起某个实验:在房间的桌面上分别摆放着两个同样的物品,并在其中之一的上方蒙上纱布。大多数人进入房间之后,都会优先选择掀开那块纱布。那么,假设达索琳的表现就是那块纱布,她想在他面前隐藏什么?
即使不愿承认,但他确实产生了类似的冲动。他想像那些进入房间的人一样探索,想揭开那层情绪的纱,看清其中颤抖的真相。
这个念头很细微,如飞逝的流星,和幻灭的残梦,甚至不如眨眼悠久。却无法忽视。
借由身高的差异,他又从达索琳颤动的指尖和失神的面孔上捕捉到了更多的东西——混杂痛苦的欢喜、暗含懊悔的无措、超乎意料的惊愕,还有晦涩的不可言说。
最后在她回头看向他时,倒映在那双青色眼底的他的轮廓,将所有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收束成一个简短的单词。
——萨菲罗斯。
就好像她的所有情感都是为此牵引而流露一样。
他的心脏突兀地漏跳一拍。
但是为什么?他搜寻过脑中记忆,确信此前从不认识一位名叫达索琳的研究员。
他无端地感到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