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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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做梦了。
曾经那场焚世之火，如今业已杳无痕迹。荒野成了一望无际的原野，微风拂过时，鲜嫩的青草和红紫的花卉轻轻摇曳，在黄金般的阳光下拉出曼妙的纤影。
她赤足踏过新生的土地，细碎的石子硌在脚下，痒得要命，她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姐姐。」
有人在背后拉住她的裙摆，她脚步微顿。
「在我们出生以前，大地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一个很小的孩子，面容稚嫩，嗓音清脆，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
她不认识那孩子。但恍神不过短短一瞬，她就弯下腰，将自己麻织的衣裙从对方手中轻轻扯回。
「大地一直都是大地。」她温声说，「以前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
「但先知说，大地曾经毁灭过。」
那为什么不去问你口中的「先知」呢？
她很想这么回。但不知为何，梦中的她比她更有耐心。她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大地毁灭过，又重新诞生了。世间万物都在命定的循环里，不断死亡，不断新生。重新诞生的大地，依然是那个大地。」
「那大地是怎么诞生的？」
孩子追问。她张了张唇。可还没等她发出声音，那孩子又紧接着问道。
「我们又是怎么诞生的？」
他继续问：「人类……为什么要诞生？」
她的动作骤然顿住。
电光石火的刹那，眼前的一切怪异扭曲。烈火与瘴雾从四周袭来，吞噬新生的芳草，扭曲穹顶的阳光。
那浓郁的瘴雾，如翻滚的锁链一般，倏然绑住她四肢，将她狠狠拖回那片漆黑死寂的水泽。
「……人类为什么要诞生？」
她站立在水中，浑身冷透，瞳孔收缩成极细一点，唇瓣无意识呢喃。
我又……为什么要诞生？
……
米德加第一区火车站，狂风呼啸。
作为生态极其恶劣的城市，这里的冬天总是姗姗来迟，又匆匆离去。明明才刚至一月中旬，积雪便已消融大半，余寒衬得疾风更加湿冷。她和三名1st一同踏上月台，风衣下摆被风鼓得猎猎翻飞，面颊一阵刺痛。
注意到她抬手挡风的动作，萨菲罗斯侧过头。
“你不必送到这里。”男人嗓音低柔。
新年刚过，神罗便迫不及待地派遣特种兵启程。结合年前那场夺权变故，她总感到些许不妙，但走在她前方的三个人，似乎都早已料到这个走向。
站台上人潮汹涌，悬在高处的钟表咔咔转动，时针刚过五点。黎明之前，天光未亮，但此处已经集结了不少战士。她默默地朝萨菲罗斯凑近一步，抬手勾住他指弯，将整只手塞进他掌心。
她说：“我想送。”
“……”
萨菲罗斯的呼吸似乎放轻了一些，被她牵住的那只手微微收紧，须臾，宽大的手掌回握住她，五指嵌入她指缝。
“我们不会离开太久。”他低声道。
“……啧。”
身前传来细微的啧声，发出声音的青年慵懒地靠上承重柱，将诗集轻轻翻过一页。说话时，连眼皮都没抬起。
“人家的重点可不是要等多久。”
“……杰内西斯！”安吉尔压低声音，试图遏止。
“重点是‘你要离开’，是吧？”
——但遏止没用。
杰内西斯的嘴角挂着散漫的笑容，被风扬起的发丝下，长长的银耳饰折射出锋锐寒光。他漫不经心瞟来一眼。
“怎么，我说错了吗？”
安吉尔叹了口气。
杰内西斯危险地眯起眼，原本落在萨菲罗斯身上的目光，缓缓碾到他发小的身上。
“——嗯哼？”他拉长尾音。
安吉尔只好递去一个“这种时候你插什么话”的眼神。
杰内西斯倏然收声。
沉默两秒，那双锋芒毕露的青蓝眼眸猛然瞪大，他似乎和安吉尔对了个眼色。安吉尔微不可察地颔首，杰内西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目光。
“……？”
她只能困惑地扭过头，试图从萨菲罗斯的身上寻觅答案。但男人笔直地望向前方，只朝她露出轮廓完美的侧颜。兀起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好似在强压着什么。
“……？？？”
她坚信，萨菲罗斯看懂了那两个人的眼神。
但这到底在干嘛？她刚才不是还好好地和萨菲罗斯说着话吗？
短暂的沉默中，火车前灯倏然撕裂黑暗，在夜色中割出一线白光，鸣笛声由远及近。意识到发车时间将至，她不再耽搁。
“杰内西斯，安吉尔。”她唤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们。”
“什么？”
二人表现得有些惊讶。
……别说他们惊讶，做出这个决定时，她自己也深感惊讶。
但那丝惊讶此刻被她克制得很好，她平静地走到一旁蹲下，打开挎包。包包顶部叠放着两条围巾，一黑一红，恰好对应着两人发色。
她将它们取了出来，递过去，脸上表情平静得几乎有些刻意。
安吉尔：“这是……？”
“谢礼。”她说，“或者临行礼、新年礼，随便什么名头，无所谓。”
“……哦？”红发的青年眯起眼眸，合上手中诗集。他伸手接过那条围巾，唇边：“期盼女神的赠礼，指明至福之路，与挚友的约定，亦能在……”
她：“我亲手织的。”
诗句戛然而止。
破天荒地，她居然在杰内西斯脸上看到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她微微别过脸，表情有些许不自然。类似的事情鲜少有之，除了萨菲罗斯以外，她以前送出去的礼物也无外乎围绕利益，但这和现在的情景明显无关。她也并不打算解释这么做的动机。答谢也好，赠礼也罢，无论出于什么，都无所谓。她只是想稍微回馈一下之前承过的情。
嗯，稍微。
她握着萨菲罗斯的手紧了紧，男人也更用力地回握住她。深呼吸后，她抬起头，露出完美的礼貌性笑容。
“因为不太确定你们的审美偏好，所以我用了纯色的丝线，有些简陋，希望你们不会嫌弃。”
“不会。”安吉尔朝她笑了一下，拇指摩挲着围巾边角，“很用心，我很喜欢。”
——那里贴着一枚小狗绣片。与之对应的，是另一条同一位置上的苹果图案。
杰内西斯没有吭声，但从他垂眸把玩着围巾穗子的姿态来看，他似乎也并不反感。
“那么，就这样？”她问。
火车已经彻底停稳，厚重的金属门扉正缓缓滑开。余光中，战士们已经排列好阵型，准备登车。
安吉尔朝她微微点头，笑容温和：“下次再见。”
「挚友三人奔赴战场，一个人成为了俘虏，一个人飘然远去，剩下一人成为英雄……」
念诵着心爱的诗句，杰内西斯亦很快施然离去。
三名1st中，只剩下萨菲罗斯。
她吸了口气，松开了和萨菲罗斯相牵的手。送走了另外两名1st，剩下的才算是大头。
……啊，有了前面两人的铺垫，接下来好难为情。
她蹲下身，故意背对着萨菲罗斯。指尖触上挎包拉链的那一刻，她果然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注视，幽幽的目光盯得她头皮发麻。
她轻咳了一声，眨眨眼，佯装不解地转过头，“怎么了，萨菲？”
大猫不语，大猫就这么盯着她。
隔了很久，优雅的特种兵将军才矜持开口：“我的呢？”
她没忍住一笑。
“想要吗？”她问，“那你弯腰。”
纤丽的竖瞳一动不动地注视她片刻，萨菲罗斯依言执行。漂亮的银发从他肩头滑落，映着站台亮白的灯光，如月华般清冷美丽。
最后一条围巾是双色的，清爽的薄荷绿编织在纯白棉线之间，框出规整的菱形方格。她捧着围巾踮起脚，为男人轻轻撩起银发，准备将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
就在那一瞬间，萨菲罗斯侧过了头。
呼吸交错。
仿佛行星砰然碰撞，铁轨擦出火花，电光石火的一瞬，触感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短促得近乎错觉。
她的动作不自觉一顿，抬起眼。萨菲罗斯仍在低头凝视着她。
她系紧围巾，揽住萨菲罗斯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
远处响起几声压抑的低呼，但所有噪音又都如潮水般骤然褪去。在她狠狠吻上萨菲罗斯的那一瞬间，有力的手臂揽住她腰肢，将她往他怀中轻轻一带。萨菲罗斯一手捧起她的脸，更炽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唔。”
潮湿的热意从她唇面上弥漫开来，化作酥酥麻麻的痒意。她仰着头，双手扣住他肩膀，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像成了一片雪花，冰凉的雪，在他温热的触碰间融化。
分开时，她将脑袋抵在萨菲罗斯肩头轻轻喘息。
“这次出发后，要小心一点，别又像之前那样受伤了。”她叮嘱道。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上次只是意外。”
“只是意外吗？”
“嗯，只是意外。”男人嗓音低哑。
“我不太信。”
男人的胸腔微微震动，鼻间溢出细微的气声。不需要抬头，她也猜得到他的唇角勾了起来。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眷恋地将面庞埋进他怀中。
“战斗没有你的健康那么重要，多注意休息，别真把自己当神罗的牛马压榨了。”她继续开口。
萨菲罗斯又慢慢地应了一声，身上几乎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那么，出发之后，有空的话就联系我？”
“好。”
“无论如何，一切小心，少受点伤。”
“好。”
“……记得想我。”
这次她没第一时间听到回应。
落在她发顶的呼吸依旧平稳匀长，男人胸膛起伏的频率同样节奏平稳，可他没有应声。
隔了几秒，她仰起脸，望向他。
便是那比流星更快的一刹。仿佛有无数零碎的光点缀进那双碧绿的竖瞳，如绿钻宝石的切面般瑰丽美艳，熠熠闪烁。碎星般的光辉间，映出她短暂失神的脸。
萨菲罗斯弯起唇角，弧度温柔得近乎惑人。他低下头，轻轻地啄了下她唇瓣，嗓音低哑，仿佛直接在她脑海里震荡回响。
“好。”
——“还有。”
后面的话语就仿佛被海水隔开了，虽然同样发自她喉咙，却变得异常模糊，就像变调的旧时唱片一样。
她听到自己说：“让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也注意一点，别受伤了。”
“……好。”
男人嗓音依旧低柔。
他执起她的手，在她指根处烙下一吻，低声说：“等我回来。”
黎明的晦色下，那狭长的列车便宛如一副加长的棺椁，或是布满泥腥味的地道，接引人们从欣欣向荣的浮空都市，赴往战火纷飞的前线。
然而这里没有泥腥气，也没有棺椁，只有燃油和魔晄的臭味。
像箭矢一样飞出的列车，最终化作细小的黑点，在视野尽头渐渐淡去。
……
年初的米德加春寒料峭，而湿冷的钢铁建筑则更使寒意逼人。送离特种兵后，她也不知该去哪儿，索性提前了两个小时回公司。
嗯……回公司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今年是[ν]历0000年。在她记忆中，杰内西斯劣化便是今年下半年的事。关于G计划的研究，大概得加快进程了。
她不想让这辈子如前世一样支离破碎了。
她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清晨时分，浓雾弥漫。铁黑色的神罗大厦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门窗散发着幽诡的寒光，宛如一头大张血口的巨兽。
寒光微微一晃，转瞬吞掉她的身影。
之前的权力斗争结束后，荷兰德留了间独立的办公室给她，位于66层最深处。她坐在办公桌前，点进部门内网。
威胁其实尚未彻底移除。
荷兰德是“暂代主管”，宝条也只是“暂时停职”，普雷西顿没那么容易放弃宝条。年前那场变动，说白了只是阶段性胜利，真正的争斗还在后头。
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滑动光标，视线猝不及防捕捉到某行文字。
——《魔晄生物与人类细胞融合实验》，负责人：艾利欧姆。
……魔晄生物与人类细胞融合？
她下意识点了进去，然而，一行猩红的文字蹦了出来——
「权限不足，无法访问此页面。」
……权限不足？
为什么她会权限不足？
她表情微凝，点进艾利欧姆主页，开始挨个点击他名下的实验项目。可除了那份“魔晄生物与人类细胞融合实验”，剩下的内容她基本都能浏览详情。所以，无法访问不是BUG。
她又试着去看宝条的主页，情况要糟糕得多。最核心的项目她都无法查看详情页，其中就包括杰诺瓦计划。
这不对劲。
「分享链接。——Desolyn」
「？——Holland」
「部分实验项目的详情页，你打得开吗？——Desolyn」
「哈，笑话，我们部门的链接，我怎么可能打不开？——Holland」
……
两个小时后，荷兰德回到工位。
……
「……不行。——Holland」
很奇怪。
当天下午荷兰德就跑去找总裁了。他没有告诉她他们聊了什么。总之，从总裁办公室离开后，荷兰德又径直去往总务部。
据莫丽莎所说，荷兰德离开时脸色很差。
……而那几个项目，直到她月底作最后一次尝试时，她都打不开。
不妙感更强烈了。
……
复工后的日子很平凡，也很枯燥。
在神罗这种庞然大物里，每个员工就像一颗小小的螺丝钉，被嵌进不断运转的仪器中，损耗自己、奉献自己，直到报废。
从外围研究员晋升到暂时的“二把手”后，她也不过是从稍小的螺丝钉变成稍大一点的。可归根结底，存在本身好像就是用来给这个机械榨干价值、榨尽余热。
每天八点准时起床，搭乘环市运转的列车回到公司，九点前打卡上班，十二点暂停工作。去员工餐厅要一份不好吃且贵的便当，休息一会儿，下午继续麻木地工作。有时要加班，有时又不用，但加班的情况能占七成以上。
回到家大概率已至深夜。她以前从没觉得萨菲罗斯的公寓这么大，这么冷，原来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往下俯瞰时，心里会这么孤独。
「……萨菲。」
她拿出手机，点进通讯界面。泛着淡淡蓝光的屏幕上，上一条讯息已经是两天前的了。
她和萨菲罗斯都很忙。前线战事似乎十分吃紧，有时候她忙起来也会忘记查看私信。最开始他们还想每天通话，但渐渐地，通话变成了每日的短信，短信又变成跨时更长的留言。
米德加的夜晚昏沉阴悒，灰暗的雾霾间混着脏绿的魔晄废气，如庞大的怪物般在地面蠕动，压抑得让人透不上气。
家里很安静，也很冷，她没开灯。歪过头，温热的脸颊轻轻触上冰凉的玻璃窗壁时，冷得她瑟缩了下。但比这冷意更强烈的，是翻涌在心底的复杂情绪。
那就像是架在火上的炉子。水沸了，咕嘟嘟冒着泡，却始终抑止在金属器皿中，难以倾泻，最多只能漏出几丝湿热飘渺的雾气。
眼睛不知何时也变得湿热起来，疲惫感如潮水般浸着整个身体。她靠着这面光洁如镜的玻璃窗，犹豫甚久，才动了动僵硬的指尖，轻轻敲下一行文字。
「萨菲，我想你了。——Desolyn」
她知道今晚不会有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 6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