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没味啦》刘美林

1、爱你，人

　　好歹是拥有无尽寿命的血族，结果为了在人类社会混口饭吃，班虞不得不干起昼伏夜出的保安工作。

　　这份工作单调到麻木，更没有尽头。她最近也老在想，两年前被唤醒，喝了整整一年的工业血袋勉强复元，难道就是为了转头过上这种枯燥无味的日子？答案悬在岗亭昏黄的光晕里，没个着落。

　　直到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突然来临。

　　那天班虞还是老样子，准点推开家门。

　　外头的雨正下得绵密，裹着冬季特有的冷劲，和过去的昨天一模一样。
　　班虞也继续循环着不带伞的习惯。毕竟她体温本来就低于这夜色，雨天顶多给徒行添点无所谓的麻烦和潮气。

　　她闷头穿过两个路口，再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就可以看见上班的地方：德尔塔集团总部大厦。

　　那栋大厦的外表设计得格外低调，乍一看与寻常写字楼没区别。但其业务早就渗透进人类与血族日常上的方方面面，甚至在各大核心领域掌握着宏观层面的主导权。这般影响力背后的惊人财富，要是低调就能藏住，人们也不会说：“能在德尔塔集团里面上班，这辈子有了。”

　　班虞踩着红绿灯最后几秒过的马路，同时一声极短的尖啸猝然响起。

　　这时她还一点不好奇，继续往上班的地方赶。

　　可那动静开了头就收不住。

　　第二声的啸叫拖得更长更躁，听着是失控的轮胎在湿滑路面绝望剐蹭，直至末了一声闷重的“砰”。

　　震得班虞耳朵一嗡。

　　这下她才抬眼看过去。

　　事故就发生在离她不近不远的正前方。一辆黑色轿车斜怼在护栏上，雨刷左右乱摆，而前挡风玻璃已经裂出了蛛网。

　　她借着极佳的夜视能力，加上职业病犯了，无意扫了一眼车牌。
　　居然是德尔塔集团掌权者的专车。瞧它明显从公司那边出来的路线，就更确定了。

　　照理说，她晚上八点多上岗凌晨四点多回家的时段，压根是见不着这类入职时被要求熟记的特殊车牌。因为里面坐着的人不加班，而且在白班同事的交接记录里偶尔才来公司露面。

　　难得见上一次，就搞这么大的动作。

　　当然，班虞看不懂事故的轻重，坐在豪车里受伤的终归不是她。就算是她，天生的愈合能力，根本不知道人类口中的严重是什么概念。

　　路上更不是完全没人，就是车少，偶尔有几辆减速摇窗，投去短暂一瞥，就漠然驶离。

　　班虞也没凑前去热心过问一句，她只是拐道，脚步没快没慢地往事故的另一边走。

　　不过几步的时间，冷风就把一股味道推了过来。

　　然后，班虞闻到了。

　　几乎是瞬间，一种生理性的饥饿从四肢百骸翻涌，连骨头缝都爬满了细小的痒意，叫嚣着要扑向源头。

　　是血。

　　不是那种从小就打防血族疫苗的人类流出来的血，是被血族始祖祝福加持过的人类流出来的血。

　　始祖祝福过的人类，血脉世代受其庇护，终身健康、充满活力、不易生病。这份被庇佑得纯净无垢的血，就殊胜在根本没有词语能形容它的香。它对血族而言，更不是什么普通食物，是天下独一份的顶级大补品。

　　班虞咽了咽口水，重新望向那辆撞栏的车。

　　前排的司机已经从车里跌出来，冒着雨，慌张且狼狈地在开着后车门。

　　班虞视线先落在他额角上的伤口上，她不在意的味道；真正的源头出自司机搀下来的那个失去意识的男人身上。

　　他还有气。

　　班虞动了，没经过思考，身体做出的反应往那边靠。

　　下一秒。

　　有个什么东西擦着她的右侧视野边缘窜了过去。班虞猛地转头，视线还没抓稳，左边又刮过一阵疾风。

　　左右的各瞥一遍，却什么也没看见。

　　接着，好几个摄像头在雨中同步爆闪了一下。

　　“你们是谁！？”
　　一声变调的问话唤回班虞的注意力。

　　她再看过去时，刚刚还搀扶着男人的那位司机，已瘫坐在地上。
　　他眼里满是惊恐，对着手机语无伦次地说着地址，声音和握着手机的手都抖得厉害。
　　话还未说完，一个穿着监狱服的身影贴到他身旁，几句耳语，司机就站了起来，双眼无神往现场的反方向走。

　　班虞忽然才意识到，识货的不止她一个。

　　这个穿着监狱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罪犯就是同类，她催眠了司机。

　　“大姐，我的东西你最好别碰，否则休怪我无情。”罪犯又看着一处警告道。

　　“什么叫你的东西？这个人是我先看到的！”

　　班虞跟着发现，补品一侧还静立了一位同类，而且明显做美发的，手上沾着染发剂的手套都没摘。

　　“你先看见？”罪犯走了过去，嗤笑，“别逗了，老娘还老远就闻到了呢！”

　　但两人都没有扑向食物，而是死死盯着彼此，掂量着对方的斤两。

　　血族天生护食，在过去极少愿意共享食物，何况这么补的东西。

　　在过去，班虞是绝对能凭实力独占这份美味，哪有机会给这俩货色对上话的时间。但现在，别说超强体能和操控，就是引以为傲的敏锐感官，都在百来年的遗忘中衰败得厉害，时灵时不灵。

　　况且，她喝得起的血袋是一点营养都不放进去的，只能维持躯体的基本运转。

　　同类一来，想进食就麻烦了。

　　班虞正为难得入神，一盏路灯轰然倒地。

　　刚刚还在聊天的两人，转眼已缠斗得天昏地暗。

　　那么长又不细的一根路灯，直接被罪犯扯过去当称手武器；理发师也不遑多让，顺手抄过一个超大垃圾桶，径直朝对面砸去。

　　班虞瞥了眼地上的男人，比起这急需的一口，她的安危显然更重要。

　　她本来想偷偷躲远些，谁知道二人打着打着，竟直冲到她跟前来打。

　　然后班虞就被迫夹在中间。

　　那么大一片地，不是故意又是什么，真贱得没边了。

　　她这身不年轻的骨头，被她们锤一下，更不知道要喝多久的人造血才能康复过来。

　　班虞明明也一直在抓准闪避躲二人的攻击，没承想，还是结结实实吃了两拳。

　　罪犯一拳打中了班虞的鼻子，理发师另一拳打在了她的右眼上。

　　班虞当时就捂住脸蹲下，恼火地骂：“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我招你惹你们了！”

　　班虞被二人提起。

　　罪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贼眉鼠眼的东西，一直在偷看！”

　　理发师：“是不是想趁我们打架去偷吃？”

　　“神经病啊，我是个人，我要赶着去上班！”

　　“你装什么装？你是不是人类我还不知....”罪犯话没说完，脸色突然大变，“完蛋，来事了。”

　　班虞又被甩在地上。

　　理发师也听到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咬牙：“赶时间，一人一口！”

　　“成交！”

　　没有废话，达成了利益共识的两人立刻并肩冲向了那顿大餐。
　　然而，就在二人触碰到那男人的瞬间，她们的动作又诡异地收回了，贪婪的脸上也褪去了血色，只剩下源自本能的战栗。

　　她们互相对视了眼，推辞道。

　　理发师：“你先来吧。”

　　罪犯：“不不不，你先看见的你先吃。”

　　理发师：“你老早就闻到了，还是你来。”

　　“让你先你就先！”

　　“你再给我客气个试试？”

　　班虞知道二人为什么会这样，就是来自始祖的天然威压，让低等血族生理恐惧。

　　可班虞特殊，她不怕始祖的一切。

　　她主动凑前去帮忙：“再别说了大家，我来吧。”

　　罪犯顺手再给她吃了一拳。

　　“嘶~”这下是真痛，班虞捂住鼻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罪犯又抡起拳头，但下一秒，她收了动作转身就在雨幕中狂奔起来。

　　理发师同样不慢地疾步离开。

　　班虞不明所以，她快步拉住理发师，礼貌询问道：“大姐，你跑什么？那个人你们不吃的话，我独享了？”

　　理发师脸色并不好，她瞅了眼没处理干净的摄像头：“闭嘴，我是人类，我吃什么吃！”

　　说着一把甩开班虞。

　　班虞又拉住她：“你去跟地上那片狼藉说吧。”

　　理发师彻底甩开班虞：“滚啊，你有时间叫早跑了！”

　　班虞不懂：“为什么要跑？”

　　“你是不是活傻了？我告诉你，来的不是普通的巡逻车，是全副武装的车队！”

　　“车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虽然班虞活过来有两年了，可她之前的生活环境完全不长这样，导致她对当下世界的认知有点断层。对车队就是字面上很多车的理解，再说她每天也能接触到很多车。

　　况且，她压根就没机会了解外界太多东西，一来没钱购置血族白天出门必需的昂贵设备，二来晚上跑出来也是勤勤恳恳打工还债。

　　所以班虞是真不懂。

　　而理发师明显不想跟她说话了，直接用班虞追不到的速度逃走了。

　　班虞属实看惊了。

　　这么大的便宜，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到她头上？

　　班虞一秒都没犹豫地调头回去找那个男人。

　　走近。

　　雨水早将那身剪裁得体的昂贵西装浇了个透，在那副宽肩窄腰的好骨架上勾出清晰的轮廓。但班虞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蹲下身，视线黏在被领带遮住的脖颈上，指尖带几分迫切解起了碍事的温莎结。

　　谁知，突然一只骨感凛然的手覆住了她的动作。

　　其实没有一点力道，只是虚虚地搭着，却足以让班虞整个人僵掉。

　　她抬眸，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沉醒的眼睛里。

　　是一双特漂亮的桃花眼，眉骨弧度利落，不柔不锐，看着格外清爽。眼尾轻轻挑着，雨水掉进漆黑的瞳仁里，不带眨一下，朦朦胧的偏又润得清亮。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班虞，半点强势没有，甚至眼神里都不见被冒犯的怒意，反倒藏着班虞讲不明白的安静。

　　安静到似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等她抬头。

　　正巧，一滴血从班虞受伤的鼻尖滑落，不偏不倚，砸在他一边脸颊。

　　那点殷红顺着雨水在病态的冷白上晕开，成了他最鲜活的颜色，连着原本清隽的面容，都凭空生出了几分动人的脆弱。

　　感觉有点好看。

　　就在班虞缓神的时刻，无数道刺眼的大灯把她的位置照得跟白天似的。

　　刺耳的急刹声，车门开合声、皮靴踩在积水里的脚步声、关键是武器上膛的脆响，在身后。

　　班虞莫名地就悟了全副武装车队的意思.....

　　她悄悄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甚至没敢回头，眼帘微垂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堪堪只有眼前与她对视的人能听清：

　　“帅哥，我刚刚救了你，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