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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看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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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雀庵的慧安师太,不知是哪里人士,也不知有什么过往,甚至不知她是何日落发的白雀庵,只是当世人偶然被她的医术惊艳时,才发现这名声不显的白雀庵已经多了这么一位妙手回春的师太。
不过一个出家人,又是一位济世救人的活菩萨,探讨她的过去似乎是一件十分不合时宜的事。故而哪怕有人实在好奇,也大多只会自己在私下里偷偷猜想。
师太平静地走过吵闹的人群,小弟子乖乖牵着师父有些凉的手,一双眼睛澄澈天真。白雀庵是个小庵,慧安师太却有些名声,一是因为她的医术属实高超,二来就是她古怪的规矩。
慧安救人就有三个规矩。一是救人无分贵贱但只救女子,二是以坐诊为主,非急病不上门,若说前两样都还能说的通,那么最后一项就是称得上古怪了。
白雀庵明明就在长安城郊,可是慧安这第三条规矩就是绝不在长安城坐诊。加上前两条,长安城中的女眷受过她医治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无它,慧安师太不在城中坐诊,又常年在外云游治病,城中想要找她看病的人大多遇不上她。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走在前面几步,眼看前面就要到了,小弟子感觉师父的步子突然慢下来,她不解地抬头,慧安还未从怔愣中回过神。
“请问檀越,此处是何人居所?”小弟子在空气里闻到一股药草的清苦香气,和师父晒在院子里的很像。
那男子回头,脸上十分焦急,还是耐着性子回她:“是李府,李太医就住在这里。”慧安在这句“李太医”中清醒过来,眼中片刻的迷茫顷刻被冷淡取代,又匆匆往前去。
几丈开外,在墙角的谢全眼看着三人都走进一间平房,才转回身离开。
“主子的要求还真是越来越怪了。”树上蹲着观望许久的青衣女,盯着谢全离开,她随口抱怨一声懒得动弹。
日暮西山,在树上浅睡了一觉的女子睁眼,正有几位官差把手里拿着的东西贴到城墙上。女子伸伸懒腰,在夜色掩护下滑下树干,跑到那处城墙边。
原来是一张皇榜。
她慢慢念着上头的字:“……今皇太后圣体违和,痼疾缠绵……特颁此诏,广集岐黄妙手……”
卯时,往常隐隐泛白的天空此刻还是黑压压一片,谢攸宁随手提了一把伞,刚走出门房,半空一道惊雷劈开,登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今年的雨真是下个没完。”谢攸宁伸手打开一片飞过来的槐树叶。
谢府门口种了两棵老槐树,秋日本就落叶,此刻雨水打在树上,绿叶黄叶成片掉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在马车顶上。
谢全撑开伞,护着谢攸宁钻进马车。
“今年天生异象,难道是真的?”谢攸宁只短暂思考了一瞬很快抛之脑后,打雷下雨都是寻常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天象。
秋收农忙,官府也相应的忙碌起来,她忙着处理正事又要偷出时间处理私事,也是分身乏术。
原本还要打听刑部的消息,这下也搁置下来。不知道米侍郎可回京了?
因着太后病情不大稳定,陆怀谕近日都随安王夫妇一直住在宫中。
太子薨后,诸王之中唯有安王留京,皇储之位属谁朝廷上下心照不宣,但是诏书一日未下,太子一日未封,安王夫妇入宫就只能住在皇后命人收拾出的偏殿中。
安王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用入内侍奉的日子就在偏殿里生闷气。安王妃也知道他惦记东宫的诏书,可是皇后都没有办法的事她又有什么办法?
也都怪从前那位国师,说什么“王不见王”,弄的连皇后想劝也无从下手。
“废物!”圣人愠怒的吼声在雨幕里听不真切,陆怀谕和一个拎着木箱的民间大夫迎面碰了个正着。领路的内监和陆怀谕行礼,他挥挥手让人走了。
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从慈宁宫出来的大夫了。
安王一家住的宫殿离圣人的勤政殿还算近,圣人看不上安王这个儿子,这些日子召见最频繁的就是陆怀谕。
慈宁宫到宫门必定要经过勤政殿,他奉诏的这几日,每次都能在路上看见无功而返的大夫,须发皆白者有之,年富力强者有之,连金发碧眼的也见过,却无一个能治。
坐守在太后身边的依旧是李太医,太医署医正,哪怕医术精湛如他也只能勉强吊住太后一缕气。
至于他那个徒弟,陆怀谕心中讽笑,太医署鼎盛之时曾有学生三百余人,谁能想到其中的翘楚比起前人反而远远不如。
在他走进勤政殿之前,那个前一刻还在被他在心中嘲笑的所谓翘楚,正从慈宁宫的方向向北去走过来。
那人似乎没见着陆怀谕,他没有用着内监带路,独自一人撑着伞在皇宫里穿行,陆怀谕瞧见他的侧脸,脸色极其难看。
难看也是正常,圣人这番命人在各处张贴皇榜求医,无异于一巴掌打在太医署脸上,摆明了太医无用。陆怀谕对他人的事情一向兴致缺缺,无声收回视线,大步迈入殿内。
床榻上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李医正把针包收回药箱,他的年纪太大了,施针的手早不似从前稳定,站起身又止不住狠狠向前栽去。
身边的宫女连忙扶住他:“李医正小心。”
扶着柱子站稳身形,他慢慢长出了一口气,又挺过了一夜。也不知道太后还有多少个日夜能熬?李德清回头看一眼榻上已经许久没有醒来的老妇人,叱咤朝堂数十载的人,如今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往日风华。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如今已经年过八十,守着这个医正之位看似名满天下,可是盛名之下真正又剩下些什么?
圣人张贴了皇榜,光这一日来看诊的就有十几人,不过都是些民间大夫江湖术士,胆子小的看了一眼就摇头走了,胆子大的试着开了张乱七八糟的方子被他赶出去了。他行医六十年,就算技艺有不精之处,那双眼睛从未错过。
李德清接过宫女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才想起来找人:“陈兴呢?”宫女告诉他陈太医一刻钟前走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技艺不精鬼心思却不少。他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点点攥紧,微微颤抖起来。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从未看错过,二十年前他就错过一次,明明只有那一次,却好像把一切都弄得一塌糊涂。
天空还在响闷雷,都近中秋了,还有这样骇人的雷声。
“轰——”昏暗的内室凭空炸开一道火光。
乔芙雪看着被火焰吞噬的诗集,从前对她至关重要的东西,就这么轻易被毁掉了。她的心里升起一股很奇异的感觉,好像火舌吞没的不是那本诗集,而是她这么多年的心虚。
“是你说夺人气运需要两地相隔,我就让人替换了命格,用尽一切办法赶她,”她猩红的瞳仁里闪着疯狂,“而你告诉我,你算错了,她不是凤命,你知道我为了这些事险些在安王世子面前暴露吗?”
“这便罢了,那沈令仪竟然没有姻缘线,我要是换走了她的命,岂不是终身孤苦。”
瘸腿男子低下头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不舍地放下刚上好药的那只腿,站起来赔笑:“是贫道算错了,女郎消消气。”
他也想不到沈令仪这么高的出身竟然连正经姻缘线也没有。至于凤命,这才是男子最费解的地方,他何止是算不出凤命所归之人。
明明他的卦象就指的是在长安,可是这些日子乔芙雪通过各种手段让他把长安世家贵女看过一遍,竟然一个也不是。
男子前日出去在市井间转悠也看不出什么,难道师父留给他的卦象竟然是假的不成。
想到师父为了沽名钓誉留下的那本手稿,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罢了,道长再替我看看,这个平安符可有用处。”乔芙雪记得他和自己说过,要窃人运道必须用被窃者随身的物件。
从前她因缘际会在沈府拾得沈令仪的手稿,仗着沈府远离京师难知情,给自己博了个才女的名声。也是自那次,她和这个乔装成花匠的道士有了交集,在他的指点下逐渐经营出两京第一才女的名声。
听说沈令仪去年生了一场大病,被家里安排去姑苏的道观中修行,自她带发修行的消息传来后,乔芙雪的运道便一日日不稳当起来。
道士告诉她,沈家估计得了高人指点,让这窃运符失了效用。不仅失效,等到沈令仪入京后,两人距离拉近,符宇反而会倒吸气运。
所以乔芙雪换了窃运的对象,道士告诉她换人会对自身有所影响,但是他说的很模糊,这样模糊的答案早就不放在已经走火入魔的乔芙雪眼中。
贾道长接过她手中平安符,被烫了一下险些掉进火盆,他眼睛一亮,连说了两次:“有用!有用!”
好贵气的命格,何止是对乔芙雪有用,贾似道眼中划过精明的光:“容贫道对这平安符做法三日,到时自有一番大用场。”
三日?上次好像没有用这么久,乔芙雪略一思忖,点了头:“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乔芙雪急着回城说完话就走了,只留贾似道在原地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东西:“师父,您老人家留下总不能都是唬人的吧,这个道术可千万是真的,千万保佑徒儿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