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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图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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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过后,沈兰昭难得的生了场大病。
她这人身子骨向来好得很。当年在军中,日夜操练,为了不被发现女子身份半夜里洗冷水澡,甚至是来月事时上战场,也没像这次一样这么难受。
这次回去竟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她不记得那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才回了府。
只是依稀记得,她拖着沉甸甸的身体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眼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朦胧了视线,嘴角咸的发苦,就那么在连绵暴雨中胡乱走着,直到回了府便再没印象。
许是那夜受了不小的刺激,沈兰昭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鱼龙混杂,见到了很多人。
一会儿是她的父母兄长笑着与她团聚,一会儿又指责她识人不清,轻信他人。
一会儿是江子衿握着笔温柔的对她笑,一会儿又他浮现出满眼的凉薄,嘲讽她那可笑的真心。
上一秒还其乐融融,下一秒所有人都盯着她,站在了她的对面逐渐离她远去。
沈兰昭也很委屈,于是她不停的哭嚎着,挣扎着,想要挽留他们。
就在这翻来覆去之中,她终于醒了。
雨早就不下了,阳光透过窗缝溜进来,丝丝金线洒下,刚好落到她的手边,牵动她的指尖。
沈兰昭从床上坐起,额间帕子落下,微眯着眼辨别如今到底是什么时候。
青梅正端着水盆从屋外进来,瞧见沈兰昭醒来,赶忙奔到她身侧,喜出望外:“你可算醒了小姐!这几日我担心死了。”
她伸手摸着沈兰昭的额头,半晌后才松了口气。
沈兰昭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是淋了场雨睡了一觉罢了。”
青梅见她如此更气了,不由得数落起来:“你这哪是睡了一觉!你不知道那几日你额头烫的都快能煎药了,我连着换了好多帕子才勉强给你降温,你说万一……”
眼见着青梅越说越想哭,沈兰昭连忙安抚道:“啊,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沈兰昭心中不免叹气,这个家到底谁才是小姐,她还没哭呢。
此时到了晌午,沈兰昭转移话题,喊着自己饿了,青梅这才逐渐停了下来。
即便如此,还是不放心,把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下床梳洗。
连着躺了三日,粒米未进,刚醒还好,说完后便饿的前胸贴后背,待到梳洗完迫不及待的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青梅见她如此狼吞虎咽,无奈摇摇头给她倒了杯茶:“你慢点小姐,又没人和你抢。”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我还没问你,为何突然暴雨天回府呢?不是说要在周府住一晚?”
沈兰昭手中动作一滞,被青梅这么一提醒,又回想起那夜的事,嘴里顿时没了味儿。
可这种事,涉及到很多军事要务,况且现在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沈兰昭只得随意扯了个谎:“嗐!我忽然想起第二日与凌将军还得继续查蛮人的线索,我也不好暴露身份,只得连夜赶回来,谁知这半路碰上暴雨,给我淋成这样。”
她佯装惋惜,垂头叹了两口气,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见青梅没有再问,沈兰昭便又拿起筷子,一边扒拉饭菜一边试探道:“对了,我生病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找我?”
她也不知自己想听些什么答案,鬼使神差的竟希望会有人来寻她。
只见青梅思索道:“嗯……刘伯差人替你告了假,近几日倒是再没发生什么事。不过今日早上裴将军来了,我见你还没醒,便让他先回去了。”
裴进回来了!那想必是关于图腾的事有了眉目。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虽说江子衿在那日应下了所有罪名,但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指正,她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此举惹怒他,他再指使蛮人出去做什么可得不偿失。
沈兰昭摇摇脑袋没再继续想下去,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饭菜吃完,决定先去找裴进问清楚这图腾的事。
此次归城,烈火军的一众将士们皆入驻锦川城内大营,与锦川的护城军共处一地,是整个石英国的军事机密要处,若能有军队在在此驻扎,说明军队将领极受皇帝恩宠。自嘉庆帝继位以来,能得此殊荣的,一个是她,一个便是当年沈兰昭的父亲——沈自山,扶持陛下并保护了石英国的江山,立下无数战功,自然是深得圣心。
可惜后来,烈火军尽数牺牲于苍岭之战,即便当初有跟着凌峰留了一命的在,这些年要么跟着凌峰出征死于战场,要么并入了如今凌峰的青狼军中,原先的烈火军早已不复存在。
直到沈兰昭蛰伏五年,在外拼命,殊死搏斗立下战功,她依着记忆中父兄的方式,培养了新一代烈火军,这才荣归故里。五年没有军队再入驻的城内大营,如今又有了一批烈火军。
沈兰昭踏入城内大营,待在城中许久,再听到军队中将士们的操练声,竟还有些许的陌生。
她大步流星走入营帐,果然看到了灯下伏案的裴进正对着两张纸发愁。
裴进听到动静,见来人是她,面上愁云消散大半:“将军!你醒了?身子可还好?”
沈兰昭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回城待久了身子也娇弱不少,淋了场雨竟病成这样。”
寒暄两句后,她将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两张纸上,这不正是那日交给裴进的图腾模样。
沈兰昭拿起端详,问道:“这不是我那日给你的那图腾?为何有两张?”
裴进答道:“我今日上午去寻你正是要说此事。将军可瞧得出,这两张图有何区别?”
两幅图腾上的雄鹰姿态与方位均是一模一样,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两副图腾雄鹰的尾部朝向略有不同。
沈兰昭发出疑问:“我记得我给你的图腾明明是朝左的吧?这向右的是……”
裴进接过图纸,神色凝重:“这向右的是青玄国皇城驻守军的图腾。”
闻此一言,沈兰昭心头一跳。自上次从江子衿家出来以后,她虽然猜想到了此图腾会和青玄国有关,但不明白为何会是调派皇城驻守军,各国驻守都城的军队向来不会轻易出城,怎会有图腾出现在苍岭的战场上。
“难怪我随军出征多年,从未见到过哪家军队的图腾长这样。”随即她又问:“可是这向左的呢?难道只是个伪造的?”
裴进摇摇头,两股剑眉拧到一起:“并非伪造,我一开始还怀疑这向左的图腾大约是画错了。终于在多番打听下得知,这向左的图腾似乎是青玄国大皇子手下养的一批死士所用图腾。”
“大皇子?”沈兰昭有些意外,此事居然能跟此人扯上关系。
沈兰昭倒是从前便听闻,这大皇子深得青玄国国主重视,乃是青玄国萧贵妃膝下长子,身份尊贵无上荣宠,更有传言说国主有意传位于他。
裴进接着说道:“再得宠的皇子,将自己的死士与皇城驻城守军联系到一起恐怕不妥。况且这图腾竟能遗落到苍岭之战的战场上,此事恐怕不简单。”
沈兰昭背过身看着面前的沙盘沉思:“你说的对,尤其现如今我们与青玄国仍处于盟约状态,甚至他们派来的质子还在我们手中,却还在背地里搞这些动作。即便苍岭之事已过去五年,我们也不得不防。”
“不过将军,我有一事不解。”裴进问她“你说若真是青玄国的阴谋,为何那位江大人会给咱们提供这个图腾线索呢?”
她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按前几日江子衿亲口所说,他就是当年苍岭惨案的元凶,可却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过这个图腾是大皇子的,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难道是为了替这位大皇子隐瞒什么吗?”沈兰昭不自觉的喃喃道。
裴进还不知她与江子衿之间发生的种种,点头回道:“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江大人曾受大皇子压迫多年,甚至当初被迫送来咱们石英国结盟做质子,很可能他是受大皇子胁迫才来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关系并不好?”她疑惑道。
“将军,你竟不知道此事?”裴进来劲儿了,一副要给沈兰昭好好说道一番的势头。
此人平日里看着正经,可对这些八卦琐事是门儿清,小到军中哪个士兵的媳妇改嫁,大到那些宫闱密事,江湖传说,无一不清。
也不知道他从哪打听来的这些,上辈子怕不是个苍蝇,怎么什么都能探到,若不是她与江子衿的事捂得严实,这厮恐怕早知道了。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被沈兰昭无情打断的裴进:“……”
随后他又重振旗鼓继续道:“咳咳,这江子衿是青玄国四皇子,因其生母身份低微,所以自八岁起便交由皇后抚养。皇后与那萧贵妃两人在后宫中斗的水火不容,那大皇子与咱们这位江公子自然也是势不两立。”
“可他既然都由皇后收养了,怎么还会被大皇子压迫呢?”沈兰昭不解。
裴进神秘兮兮的朝她说道:“据说啊,当时江大人的抚养权是被皇后设计夺来的。这皇后入宫多年没有子嗣,便将主意打到了那赵氏的头上,让她犯了宫规,在圣上面前失德,这才将江子衿接到自己身边。”
“江子衿虽然到了皇后身边,可皇后毕竟只拿他当做自己争宠的棋子,只是偶尔询问他课业的事情,至于其他方面自然是很少顾虑。”
“这江子衿本来出身就不好,再加上皇后娘娘又对他不闻不问,所以他即便才学再出众,每每到学堂还是会受到大皇子等人的打压。尤其在青玄国战败后,皇后因家族失势没了依仗,萧贵妃更是借着自己的荣宠对着陛下不断的吹耳边风,才最终决定将身为四殿下的江子衿送来当质子。”
她忽然想起,当初见到江子衿的时候,他面色苍白消瘦,整天病恹恹的,明明是个少年人眼里却有数不尽的忧愁,丝毫没有那个年纪所应有的生气。想必就是因为如此长大,没有得到过好的照顾,所以才会那样吧。
可她认识江子衿那么久,却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事情。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过得这么艰难。
沈兰昭顿时心里有些不知滋味,即便如今这个人是她的仇人,心中也难免泛起一丝怜悯,觉得他可怜又可恨。
“尤其是在五年前还发生了一件事。”裴进忽然停住,挑了挑眉,凑近她使了个眼色
沈兰昭被他吊起了好奇心,瞧他那样,便知道这小子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翻了个白眼。
“你就别卖关子了。下回我让人把府里那两坛竹叶青拿来,就知道你小子在打那些好酒的主意。”
裴进得了两坛好酒,顿时面露喜色,高高兴兴的继续道:“江子衿的母亲赵氏于五年前突然病逝,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有所耳闻。”除夕夜时江子衿曾对她说过。
“但据说这赵氏不是病逝,是在冷宫里自尽的。”裴进顿了顿继续道“还是撞墙身亡。”
“撞墙?”沈兰昭问道。
“没错,甚至有发现赵氏的宫人说发现她时浑身是伤,看样子生前受了不少折磨。而在当时,宫中风头最盛的便是萧贵妃。”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萧贵妃与大皇子二人通过赵氏,来威胁江子衿?”沈兰昭若有所思“还有别的吗?”
“嗯……我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些了。”裴进摇了摇头。
沈兰昭道:“那如此看来,这苍岭之战与大皇子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他们背地里究竟还做了多少,我们还须小心提防才好。”
裴进接道:“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他们苦心经营,造成了苍岭的悲剧,有了第一次也就会有第二次,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沈兰昭点点头,又与裴进聊了半晌,安顿了下近期的军务问题,顺便将梁平与梁茂的事告诉了裴进。
裴进大惊失色:“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他了?只是此人如今昏迷不醒多日,要想唤醒他恐怕还得费些时日,需得找个靠谱又熟识的大夫比较保险。”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对了,之前随军的徐太医也许可以一试。”
沈兰昭被这话猛然点醒,她兴奋的问:“好主意,不知徐医官近日可还在咱们营里?”
裴进拍了拍手道:“哎呀,这徐太医自从回了锦川,便离队回府去了。随军辛苦,他又年事已高,那一把老骨头哪还吃得消。你不如去太医署瞧瞧,说不定能在那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