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但是恶女》杳杳知晚

3、错付

　　镜辞初识沈听瑶，是在云梦泽旁的一个小村落。那时她还不是沈家二小姐，是被渔民夫妇收养的小孩。

　　镜辞年岁不大，偷偷从南海逃走，追赶鱼群游到云梦泽，不幸被渔民用渔网打捞回去。

　　母皇从不许他上岸，她说鲛人落入人族手中，便要被扒皮抽骨，饮血食肉。传闻鲛人血可使人长生不老，不知真假。

　　镜辞那时怕极了，好在那里的人族从未见过鲛人，不懂传闻。只是被人丢在岸上围观了许久，最后被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孩买了回去。

　　镜辞离开海水太久，即将渴水而死之时，女孩费劲将他抬入一个盛满水的大缸中。

　　女孩绾着双丫髻，一双眸子清澈明净，比海里的夜明珠还要好看。她似乎在缸边站了很久，见他逐渐恢复过来，眉眼弯弯，笑盈盈道:“你醒啦！”

　　镜辞听不懂人族的语言，觉得女孩要伤害他，便立起耳鳍朝她呲牙，若是她敢碰自己，就将她的手指咬断。

　　谁知沈听瑶竟然拿了一条鲜鱼递给镜辞，他饿了好些日子，嘴边的鱼变得异常鲜美，他打量她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将鱼接了过去。

　　“我叫阿瑶，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长得好漂亮，眼睛像大夫人戴的蓝宝石一样。”

　　“你长着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你是人还是鱼呀？”

　　“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她们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不愿意和我玩儿。”

　　沈听瑶喋喋不休，镜辞听不懂人族的语言，只觉得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吵得他心烦，便一甩长尾，水花高溅，将女孩浑身都淋湿了。

　　镜辞以为这样就能赶走她，尾巴却传来一股暖意，浑身好像被电流通过，这种感觉太过奇异，他甚至忘记将尾巴缩回去。

　　沈听瑶的小手在他的尾巴上来回抚摸，“原来你的尾巴摸起来是这样的，和海鱼不太一样，冰冰凉凉，没有海鱼那样的滑腻。”

　　不知为何，他喜欢这样被她抚摸。可这在鲛人族……是很特别的动作。

　　鲛人族向来聪慧，仅仅三日，他便能听懂人族的话了，只是说起来结结巴巴，还不是很流利。

　　沈听瑶教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她的名字，“阿瑶。”因为她觉得镜辞念自己的名字甚是好听，如山间清泉，清冽灵透。

　　总之，心情会变得格外好。她不会知道，海妖善歌，歌声能惑人心智。镜辞若是长到成年，轻而易举便可以控制渔夫将他放走。

　　对于眼前的人族女孩，他现在同样可以做到。不过这个女孩答应会找时间放他回去，姑且信她一回。

　　绝对不是因为她夸自己的尾巴漂亮，还对尾巴上下其手。

　　临别前，她哭哭啼啼好一阵，镜辞手足无措，从随身带着的贝壳里取出小珍珠送给她，她还是不要。

　　“阿瑶，别……哭。”

　　镜辞磕磕巴巴地哄着她，沈听瑶抹了一把眼泪，又吸了吸鼻子，“镜辞，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以后可不可以来湖边找我玩。”

　　“我……”镜辞有些纠结，他不讨厌阿瑶，可是这次偷跑出来回去肯定要受罚，以后就更不可能离开南海了。

　　阿瑶没有一个朋友，只有城里的大夫人送来吃食和稀奇物件儿的时候，附近的小孩才会勉强和她玩上一阵。

　　她笑起来像海上的初阳，明媚又好看，镜辞不想看她哭。

　　“这个……给你。”是一枚蓝纹白海螺，与寻常海螺很是不同。

　　“用它就可以见到你吗？”沈听瑶小心翼翼地将海螺捧在手里。

　　“声音。”镜辞拉过她的手，将海螺贴近耳廓，她听到了海风呼啸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哼唱。

　　“我会，回来，找你。”
　　沈听瑶见他的尾巴完全浸没湖水，她呆呆地看了很久，直到水面不再泛起一丝涟漪。

　　五年后，镜辞如约回到云梦泽，他接连来了半月，一次都未见过她。

　　后来听岸上的人族说，几年前年城里的老爷将阿瑶接回去享福了，她是京城沈老爷妾室生的庶女。

　　鲛人在分化性别后便可幻化出双腿，不过时间不长，遇水变尾。他想见她，不顾被人族发现的风险，四处去寻。

　　沈听瑶以为两年前遇到镜辞是个偶然，那是一个雨夜，她因为恶毒女配行径被学堂的夫子责罚，夜里才回府。

　　小桃掀开帘子从马车出来，撑好油纸伞后将马车里的人迎下来，她瞥见一道人影，“小姐，门口好像有个乞丐。”

　　沈听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天闷热得厉害，府外蹲那人却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好生奇怪。

　　他似乎在害怕什么，紧缩进房檐下，却又时不时望向沈府的牌匾。

　　“小桃，给他点银子，打发他走吧。”

　　小桃取出随身携带的锦袋，那是小姐专门用来接济别人的，她有时也搞不明白，她家小姐平日里待人极好，一见到大小姐，就像变了个人。

　　“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快拿着离开吧。”他的帽檐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似乎还很怕生，小桃将银子递给他，他也不接。

　　半晌，他怯生生地开口，“请问，沈家阿瑶是住在此处吗。”

　　一个乞丐怎能如此叫小姐的名字，小桃纠正道:“我家小姐姓沈，名听瑶。”

　　沈听瑶将额外的伞递给他，柔声问：“你是来找我的？”

　　他猛地站起来，雨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的手上，他又缩了回去。

　　“我是镜辞。”帽檐滑落，白瓷版的脸在夜色下也格外清晰。

　　容貌出尘，还未完全长开就已经不比男主姬恒差了，只是那身衣服和凌乱的头发，看起来略显狼狈。

　　“莫不是家中落魄逃难的公子？”小桃喃喃道。

　　“先带他进去吧。”沈听瑶撑着伞先行踏进了门。

　　小桃不敢，私自带外男入府，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在京城的名声本就不佳，不在乎旁人说三道四。”

　　沈听瑶吩咐小桃去给他找了身换洗的衣服，她当然记得镜辞，那双眼睛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但是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老皇帝病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给他炼丹的道士提议找鲛人，以鲛人血入药，方可根治百病，长生不老。

　　云梦泽的鲛人已经被抓干净了，她也以为镜辞早已经死了。

　　可如今他还活着，既然他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来京城，这个离皇城最近的地方。

　　镜辞原以为阿瑶是不喜欢他这副又脏又丑的样子，特意仔仔细细洗干净后再见她，她还是冷着脸。

　　“阿瑶，我现在不脏了。”小时候整天夸他好看，如今连看他一眼都不肯，镜辞难免委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我送你回南海。”沈听瑶避开他的视线，淡漠道。

　　他心下一沉，慌张之下急忙拉了沈听瑶的手：“阿瑶，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就要赶我走吗？”

　　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泛起淡淡白光，很快就凝成几颗雪白透亮的珍珠，滚到沈听瑶脚下。

　　“我遇到了几个很坏很坏的人，他们可以带我去找你，结果他们偷走了我给你存的珍珠。”

　　“鲛纱也被他们扒去了，我没有办法，才穿了那件不好看的衣服。”

　　“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穿了。”

　　沈听瑶拾起地上的珍珠，叹了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你母亲说的没错，岸上凶险，你不该来。”

　　原来她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镜辞松了口气，“阿瑶，再过半月，我就满二十了，鲛人成年后可以维持人族的样貌不被发现。我……”

　　“那又怎样？”老皇帝身边多的是能人异士，鲛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岂会发现不了？

　　一条能被渔民抓捕的傻鱼，傻到独自一人来京城找她，还被骗光家当。

　　沈听瑶余光扫过他的手背，留着几枚鳞片，还说自己不会被发现？她怕府里的人发现他的身份，只好让他暂时留在自己的院子。

　　他立刻同意了，比起小时候乖巧许多。

　　镜辞在这里倒是没暴露身份，只是他不知有什么毛病，每夜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的床上。

　　长得好看，也不能……恃美行凶吧？

　　“你来找我，是为了履行当年的诺言？”

　　镜辞对上她的视线，眼中荡起笑意，耳朵恍然间变为半透明的耳鳍，轻轻地张开，“没错，不过……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

　　“鲛人成年礼有一个特别的仪式，鲛人会在成年前选好心仪的配偶，共同举行仪式。我想，只有你可以帮我完成。”

　　“不行。”沈听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听说过鲛人重欲，没想到镜辞也不例外，“你是鲛人，我是人族。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镜辞眸子里带着氤氲水汽，直愣愣地看着她，“你是唯一摸过我尾巴的女子，还夸它好看。”

　　“那又如何！”沈听瑶别开脸，双颊染上一片红霞，明明是出于好心的夸赞，怎么到了他的口中，就多了几分暧昧。

　　“在我们鲛人族，夸尾巴好看并抚摸它，就代表对方同意交尾。”他就这么直白地把话说出来，仿佛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

　　镜辞补充道:“阿瑶不必担心，仪式可以与伴侣共用鲛珠，你不会有事的。”

　　沈听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连连咳嗽，指着他道:“你，出去！今晚不许再偷偷来我房间！”

　　镜辞微微垂着头，神色失落，转而又问:“那明日呢？明晚可以吗？”

　　他真是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还敢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她，沈听瑶气极，“不行！每晚都不可以！”

　　“可明晚是十五。”镜辞几乎又要掉珍珠了，“没有你，我会很难受的。”

　　说着，他竟然抱着沈听瑶刚换下的裙裳，像小兽一样轻轻嗅着，“有你的味道，我会舒服一些。可以把它给我吗？”

　　沈听瑶要疯了，他怎么可以，毫无羞耻地做这样的事，还礼貌地询问她？这真的礼貌吗？或许在他们鲛人族里算礼貌吧。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生出了逗弄他的想法，她真是疯了，当恶毒女配当疯了！

　　那时，沈听瑶觉得，养一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漂亮鲛人在身边也挺不错的，可后来才发现，她不配拥有任何东西，她注定失去一切，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