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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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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胤凝眉沉思,皇帝扶持陆宪上位,其目的就是为了与皇后抗衡。
可这里头风险不言而喻。内侍监动了皇后一族的利益,徐家要真派人暗杀陆宪,也是事出有因。
但是,他也脱不了干系。
两人拼个你死我活,获利者是豫王以及他身后的世家——洛宁肖氏。
肖氏盘踞洛州,门生遍布,多数皆为中央官吏,百年以来族中出了位皇子,定是要全力拥护扶持。
这是李承胤上位的最大助力,也是让他同太子与皇后抗衡的底气。
宦官陆宪是皇帝跟前人,此时只需按兵不动,观望即可,此刻若急于求成将他拉下水,不是明智之举,他们优游自若,东宫那几位定是要坐不住。
只要成功扳倒皇后,那自己连同身后世家定是水涨船高,太子自然要忌惮。
但这之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李承胤叹口气,不禁略感身心俱疲,头昏脑胀,想是这几日事物繁重,并未多思根由。
进城后,朝四周看去,见街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着艾条,仿佛眼前浮现梵音在前后忙碌的身影。
“宋今越呢?”他将视线落在右侧跟从贾无忌身上。
后者呃一声,嗫嚅道,“许是去医馆了?”
男人轻扯缰绳调转路线,一行人朝医馆行去。
话说这头,老人被梵音这么一问,局促一笑,“我老头子年轻时行走江湖,最是看不惯那些个豪绅欺压百姓,劫富济贫之事倒是常干,可这也不是办法,能赚到大钱的商人往往与官吏交好,而官府这头,但凡是个九品芝麻官,就能将我们平头百姓踩在脚下!”
老姜头说道气处,声量拔高,口中唾沫横飞,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但片刻后,面色讪讪,挠挠耳根,“那年乡选,老头子本想去凑个热闹,可不成想闹了个笑话,第一回就未曾跨过...”
梵音瞧着老姜头不愿再说,便也没追问具体情由,不过心下倒是了然几分,“所以你是想借此机会,来为此尽献绵薄之力,所以才再三相求要跟随于我们?”
“正是正是。”老姜头笑道,“索性大人心慈,不嫌弃我这老头子。”
梵音见眼前老叟头发花白,面相蔼然,没成想一靠着沿街施舍的乞丐,心中仍尚存心系黎庶之志,不由心下佩服。
但想到自己先前一番小算计,觉着汗颜无地。
忽而记起,那医馆的季修爻,他虽是个不入流,但不知眼前这位老者可通医术,“你可知晓医理之术?”
老姜头回,“曾有段日子,讨不得饭吃饿昏在途中,所幸被一老医者所救,在他家中白吃白喝一段时日,日日看他抓药写方子,也略懂皮毛。”
梵音大喜,“可是识得字?”话出口便懊悔,“我忘了你先前...这样罢,我们去医馆瞧瞧,可能帮上什么忙。”
老姜头朝她作揖,“那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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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入医馆,李承胤一行人就从街角转道而来,脚程稍慢一步。
梵音从前厅步入,只见里头空无一人,饶是季修爻的身影也没看见。
“季先生?”梵音踱步走向后院,见眼前景象还是如昨日一般,就连桌案上的茶水都未曾撤走。
老姜头探头看了一眼,“会不会是在寝屋里头歇息?”
说罢,两人看完东厢房处,只隐隐约约听见人声低地呻吟。
梵音足下一顿,听着响动,还以为又是什么男女之事让自己撞见,心下鄙夷这季修爻不成体统,正想回身就走,哪知那道声说起话来,“哎哟,别走。”
仔细一听,这明明是男人在呜咽。
两人当即快步上前,也顾不得体统,推开格扇门,只见一男人爬倒在床榻边,两只手虚虚捂着眼睛,“哎呦,哎呦!”直叫。
梵音止步不前,试探性问道,“季先生?”
老姜头见状,便上前将人扶起,这不扶不打紧,搀着男人直起身,就见衣襟领口满是血迹,侧脸上早已是猩红一片。
老姜头大叫,松开手往后摔坐下去。
她立觉不对,只见男人朝这边看来,梵音顿时全身如电流击中,从头顶麻到后背脊柱。
那是张青灰色的脸,本该是眼球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窟窿,还带出暗红色如同细小红蚯蚓似的东西从里头带出,丝丝缕缕挂在脸颊处。
梵音抬手捂住口鼻,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好似有两只手在用力绞拧,她拔腿就往外走,脚步踉跄至廊下,趴在栏杆上干呕起来。
一股酸液涌上喉间,脖颈处青筋暴起,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她依稀瞧见水塘中倒映,自己苍白的脸布满泪水,还随着干呕声抽搐,仿佛自己的眼球也要从眼眶中钻出一般。
几人一踏入后院就瞧见这幅场景。
李承胤见状立马上前搀扶,单膝跪地搀着女人手臂,一手在她背上来回移动给人顺气,贾无忌则是取来干净茶盏,倒上茶水递上前去。
将行在一旁看呆,想必那女子便是殿下的心上人了。
从将行视角只能看清她穿一件月白纱裙,身形苗条,乌发如瀑从肩头散落,心下先一步断定,着一看背影就觉着是个美人,合着将夜没诓骗自个。
他津津有味打量眼前这幅场景,想必殿下是极其爱护她的。瞧瞧这关怀备至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他对人如此上心,还是女人。
将行咂嘴,内心暗骂这将海是个长舌夫,得亏没信殿下有龙阳之好的谣言,那段时日自己见了殿下就瑟瑟不安,生怕被看上当成男宠。
思绪回笼后,他瞧着,李承胤搀扶着梵音起身喝水,看清容貌后不由得呆滞原地,许是茶水喝得急躁,唇角留下一点水渍,好似白玉托明珠,换作别人倒是要显得狼狈不堪,话本里扶风弱柳这四字此刻仿佛活了过来。
李承胤见将行呆愣原地,不由得蹙眉斜睨他。
将行误以为是殿下斥责自个不知礼数,趔趄几步上前朝她鞠礼,“小娘娘金安!”
梵音好不容易回口气,听他这一喊又开始难受起来,喘着气,虚虚指着他道,“你叫...什...什么?”
我字音发不出声,将行以为是小娘娘问自个姓名,便道,“娘娘称将行就好。”
李承胤笑得勉强,咳嗽几声,示意将行先行退下。
“哎?你别走,你刚才....”梵音似乎要将话问个明白,李承胤却叫住她,“行了行了,那小子脑子搞不拎清,一时间说错话也是常有的,倒是你...”
“我怎么了?”梵音被他岔开话,便将刚才那一出抛诸脑后。
“你好端端的,来医馆做什么?”
“我想着带那老者来查阅典籍....”话未落地,外头急奔来一驿卒,高声喊道,“殿下,皇上敕令,命殿下弃城!”
如此,也顾不上季修爻,只让老姜头替他包扎,匆匆随着李承胤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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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堂。
烛火摇曳,桌案上堆着临边州郡传来急报,称齐州,城外西郊处发现一例,南青州官吏则在城门前拦下三名染病疫民。
千防万防,终究有几条漏网之鱼,疫病蔓延至兖州城外,现下是到烈火燎眉之际,还未查清是和病症,李承胤心忙意乱,胸中憋闷,轻咳不断。
梵音见状,立马放下书信,替他倒一盏茶水,捏在手中,水温正好,这才拿过去,宽慰道,“殿下莫急,总会有法子的。”
“父皇命我们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即刻动身返往洛阳...”李承胤从塌上撑起身,梵音上前搀扶。
坐定后,他叹气,冷风从窗口幽幽灌入,桌案上烛火一瞬扑闪,两人望着彼此被昏黄火光照亮的眼眸,相对无言,城内尚存万众百姓,这是要他们等死。
“那百姓怎么办?”梵音开口,“难道只有弃城一个办法嘛?”
李承胤敛眸,脸色稍沉,沉思片刻,便唤来贾无忌,“你拿着本王玉契,将通往齐州,南青州,徐州,济州的四条官道,两条水路封锁,发现疑似染病者,就地绞杀。”
“是。”
梵音坐在床塌下首的脚踏上,见贾无忌退下后,本想开口说此举是否太过残虐不仁。
但见床榻上,男人脸色不佳,便回过身,将话收回肚子,这腰间掉出的物件,也一同被衣料摩擦声掩盖。
“殿下瞧着脸色不对劲。”
李承胤朝她俯身低头,用意不言而喻,梵音伸手去探试他额头温度,觉着有些发烫,惊呼道,“殿下这是?”
后者身子松懈,直直往后靠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患病后便没了往日的桀骜锐气,眉梢眼角都连带着温顺几分,“此事不可声张,我要是病倒,你可不乱了阵脚。”
此话一出,梵音瞬间没了主心骨,嗫嚅道,“殿下这是要将兖州全权交予我?”抬头见李承胤缄默不语,心下了然,不由慌神,“殿...殿下,小臣从未着手过民生政事....我不行的。”
李承胤下榻,与她一同坐在脚踏上,扯过梵音的手,拿出印信拍在她手中,“我不回洛阳,就在兖州陪着你,你大可安心。”
梵音不解,“殿下将此物交予我,不觉着交浅言深了嘛?”
言下之意便是,你也太放心我了。
李承胤神情萎顿,四肢酸软,但还是强撑着开起玩笑,“你当真觉着我是被美色迷了心窍,现下得病头脑糊涂,才将象征皇子身份的印信交予你嘛?”
他见梵音眸中迷惘,又道,“不如我们合作?”
“怎么说?”
“你能将兖州之事摆平,定是大功一件,于你而言,绝是好事一桩。皇后失势,徐家那位德高望重的柱石之臣倒下,免不了殃及池鱼,朝廷要处置一批人,而你就在其中,届时将功补过,岂不妙哉?更何况,这还能成为你步入仕途的敲门砖,再者……”他话锋一转,“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南巡,那位杨长吏勾结之人到底是谁嘛?”
梵音挑眉,不可否置。
“皇后孕时,天子大赦天下,又因她入梦时见蛟龙盘旋南方决意南巡,没成想豫州汝南郡事变,那杨长吏通敌南朝,夜袭圣驾,”说到这顿了顿,斟酌用词后方开口,“尊父与兄长为此丧命,返洛后,父皇草草定下李承翊为太子,后嵩山围猎,太子出事。”一言甫毕,看向梵音,见她垂眸不语。
“我们不妨开诚布公,那晚绑走你,想将你灭口的人,你觉得是谁?”
“徐维忧。”梵音脱口而出,他们去任城查私兵甲胄一事,本就是冲着徐维忧来的,这节骨眼上,除了他还能有谁。
“徐维忧背后之人,是她。”说罢,李承胤拾起掉落在地的青鱼雁符,略抬手举在半空,刚好停在她视线正中。
梵音蹙眉,在腰间袖口胡乱摸索一通。
青鱼雁符是皇后交予她的,因担心碧螺拾掇房屋时翻出,便带在身上,没成想一时疏忽,从身上滑落。
“我将桩桩件件串联,你不愿信,那好!”
见梵音犹豫,李承胤俯身,伸手扶回她肩头,迫使其与之相视,声量加重几分,“徐意欢她都动了要杀你的心思,多年养育之恩,现如今,也该抵消了吧。”言语恳切。
此时,忽起一阵疾风,烛火“呼!”地一声扑灭,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良久,无人起身点灯。
李承胤感受到手中青鱼雁符被抽出,一颗心渐渐沉下。
但片刻后,一只手握上他手腕,指尖纤细,触感温润。接着,又将自己的手摊开,掌心传来一块冰凉。
“这个给送与殿下。”
月色透过窗流淌进屋,柔柔地映在梵音眉眼。李承胤背光,神色藏在暗处,直勾勾盯着她,忽而笑了,将那东西紧握在手。他直起身,梵音眉眼处的月光被其掩盖,又听她轻声说
“就当是梵音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