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村的王满银》常山渐青

105、少安再次破产

　　对于踌躇满志的满银来说，有了李薇薇主动追加的巨额投资，有了万古流这样的资深煤矿工程师的倾力辅佐，有了左膀刘根剑和右臂杨高豹的神助攻，再加上第二大股东李薇薇女士无私奉献出来的特殊社会关系，2号井真正辉煌的好日子很快就来到了。
　　很快，注定是不平凡的一九八六年，就这样过去了。
　　然后，很多人都很怀念它，其中就包括双水村的各位大神。
　　在这里，暂且按下王满银风风光光地当这个颇有成就的小煤老板的事情不表，单说一下少安努力经营的砖瓦厂，现在已然陷入巨大的困境当中了——满银曾经对他发出的不祥预言，已然变成现实了。
　　是的，石圪节乡的这个小小砖瓦厂，已经难以为继了！
　　大致分析起来，原因差不多有这么几条：
　　首先，少安不会管理别人，当然也就不会管理这个厂子。
　　他这个人面子薄，平时也不善于拒绝别人，就是大家常说的那种不会说“不”的人，遇到事情根本就拉不下脸来。
　　比如说，有的人迟到或早退，或者中间偷懒，消极怠工，再或者是干活的时候使奸和耍滑，他也不好意思扣人家的工钱——
　　有的人不小心把砖瓦坯子弄坏了，或者把砖瓦烧坏了，他不忍心让工人完全赔偿，而只是象征性地扣点工资就算完——
　　有的人可怜巴巴地向他借钱，而且一再保证按时归还，他不忍心不借，但是这个钱借出去之后，十有八九对方就真的不还了——
　　有的人，明知道砖瓦厂的人手已经饱和了，还来软磨硬泡地求着少安赏口饭吃，少安也不忍心将其拒之门外——
　　其次，正像满银在前边说的那样，开砖瓦厂可以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几乎是个人都能开，只要这个人有本钱，愿意投资——至于到底能不能真正赚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黄土高原到处是适合烧砖瓦的原材料，谁不会干这个活？
　　你双水村的大能人孙少安能开，别人就不能开了？
　　还有一个因素，其实也非常值得玩味，那就是，既然此前谁都经营不好乡上的这个砖瓦厂，怎么就你孙少安懂管理，会经营？
　　你难道比别人多了一个手指头吗？
　　所以说，别人曾经犯下的错误，并不耽误他后来也犯！
　　于是乎，他很快就步前边历任经营者的后尘了！
　　这个事情呢，其实有点像孙少平管理矿上协议工的意思。
　　哦，大牙湾煤矿作为一个响当当的国营大矿，竟然在以前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连个普普通通的协议工都管理不好？
　　然后，等自带某种神圣使命的孙少平横空出世了，一下子就把让各级领导头疼多年的老问题，轻松而彻底解决了？
　　所以说，有些事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不能当真！
　　有道是，说归说，听归听，老鼠不听猫念经。
　　所以说，等其他大大小小的砖瓦厂就像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地崛起在石圪节乡本就不大的地盘上的时候，少安这才傻眼了。
　　这第三条嘛，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既然少安率先发财了，有钱了，把事业搞大了，那么各路神仙和妖魔鬼怪就要主动登门了。
　　当然了，这里边有很多事情不好细说，懂的自然都懂。
　　举个例子，正道上的，忽然有个人跑来告诉他，砖瓦厂哪里哪里不合格，哪个地方哪个地方还有毛病，他听还是不听？
　　听吧，就得当场交钱。
　　不听吧，回头交的钱更多。
　　而且，还得苦苦地求着让人家收下。
　　不是正道上的，忽然有个人跑过来，说砖瓦厂的烟熏着他了，搞得他一家人都得了肺病，非让少安赔钱不可。
　　这个时候，怎么办？
　　大能人孙少安想来想去之后，也只能乖乖地掏钱！
　　至于那些强买成品的，强卖原材料的，都不能再展开细说了。
　　在这方面，他比那个二流子姐夫王满银差远了，人家满银都知道找刘根民的弟弟刘根剑当左膀，请杨高虎的弟弟杨高豹当右臂，他孙少安却不懂得聘请几个在当地能行的人，辅佐一下自己。
　　另外还有一个大问题，对少安的经营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那就是胡永合的断然远离——胡永合这个贵人已经不搭理他了。
　　当初，他听信少平的意见，胡乱撒了个谎，说老母亲有病，从半道上溜了回来，不再跟着胡永合去投资电视机《三国演义》了。
　　这个事让对方非常烦他，觉得他这家伙没主见，不可交，喜欢玩背信弃义那一套！
　　换言之就是，他在胡永合心中早就已经破产了。
　　然后，这个胡永合到处煽风点火，说少安的坏话。
　　常言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他孙少安就是浑身是嘴，就是埋了一肚子的委屈，也说不清楚这个事啊！
　　更可况，半道随便说个瞎话，然后硬生生地跑回来，不跟胡永合去省城投资拍电视剧了，确实是他的不对，这个污点是洗不掉的。
　　做生意嘛，就得讲究信用，哪怕只是在表面上！
　　反正这个事情吧，也不能说是单独哪一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就是好多因素都凑一块了，这才导致砖瓦厂经营不下去的。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按理说，真正睿智的人其实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最顶级的人生；白天吃得下饭，晚上睡得着觉，隔三差五还能笑一笑，这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非常可惜的是，早就已经穷怕了的少安，自认为多少还有点活动能力的少安，曾经因为种种机缘巧合，从而多次走了好运的少安，眼下还悟不透这个看似非常高深，实则非常浅显的道理——
　　他朦朦胧胧地觉得，现在的自己只是比较倒霉而已！
　　世界上大概有两种道理，一种是你以为的道理，一种是别人以为的道理，现在的少安，还处在只能理解自己心中道理的阶段。
　　天长地久有没有，雪问梅花风问柳。
　　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
　　年轻的少平曾经坚定地认为，不值得拿着自己挣下的血汗钱，去投资拍摄虚无缥缈的电视剧《三国演义》，然后少安也跟着赞同，这就充分说明了，这弟兄俩都没真正看懂过《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那就是，摊子前挂的羊头要大，摊子上卖的狗肉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