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动》千愫

25、第一次重逢

　　次日是学生期末考试。月见未被安排监考，便比平日多睡了一会儿。走出教职工宿舍楼时，她一眼瞥见森田泽川站在拐角的花坛前，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他目光的方向，分明是在等她。

　　月见略带困惑地放缓了脚步。森田见她出现，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月见，昨天的事……”他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坦诚，“一下子接受活了二十年都没想过的"常识"，昨晚有点缓不过来。”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脸上绽开开朗又略带腼腆的笑容，抬手挠了挠头，“没能及时向你道谢，实在太失礼了。所以今天起了个大早，特意准备了这个。”

　　递过来的是一个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礼盒。月见略有迟疑，没有立刻去接。森田连忙补充：“只是表达感谢的心意，谢谢你一直默默为我祓除身上的咒灵。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

　　“好的，谢谢你。”月见确认这不是表达爱意的礼物后，这才伸手接过。

　　见她收下，森田像是松了口气，释怀地说：“多亏了昨晚和你聊的一番话，让我明白这一个月来，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幸运女神’幻梦里……”

　　“抱歉，我该早点跟你说清楚的。”

　　“你的心意我其实很早就明白，只是自己不死心罢了。放弃了追逐虚无缥缈的东西……清醒过来才发现，差点错过了身边最平凡的幸福。”森田的脸微微泛红，眼神却异常明朗清澈。“这份礼物，是小野小姐一大早过来帮我一起包装的。”

　　他提到的小野小姐，是学校新来的年轻实习老师。月见平日虽不留意这些，经他这么一说才恍然想起，那位性格开朗的小野老师，目光落在森田身上时，笑容总是格外明媚。

　　“我想，我以后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他笑容满面，带着真诚的歉意，“为我之前所有失礼的行为，郑重地向你道歉……”

　　“请不要这么说。”月见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那份发现身边触手可及幸福的喜悦是真实的，“我也曾执着于遥不可及的妄想……所以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能这么快走出来，珍惜眼前人……我会真心祝福你的。”

　　“……月见追寻的那个人，一定是非常优秀的男性吧？”森田轻声问道，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的手，“我一直能感觉到，你心里装着一个人，一个在等待的人……是另一枚戒指的主人吗？”

　　月见的神色微黯下来，戴着戒指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藏向身后。森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道歉。话题很快便转向了别处。

　　他邀请月见参加暑期教师们的团建活动，月见以“不想扫兴”为由婉拒了。这似乎也在森田意料之中，最后他只是简单道别，带着明朗的笑容，转身消失在初夏的阳光里。

　　普通人，似乎获得幸福要容易得多。

　　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月见很快垂下眼睫，那个盘踞心头近两年的问题，又一次无声地浮了上来：

　　谷川月见，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

　　森田老师并非谷川月见在这所学校帮助的第一人，也不是唯一知晓她“身怀绝技”的存在。
　　初来乍到时，月见在教学楼里祓除一只咒灵的情景，恰好被校长撞见。这位校长属于天生便能看见咒灵的普通人，他自幼便将所见视为不可言说的鬼魅，向大人诉说也只会换来嘲笑。因此，当目睹新来的老师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那“东西”，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不仅向她表达了迟来数十年的理解与感激，更恳请她继续守护这所学校的安宁。

　　然而这位身负异能的老师所求甚少。面对校长的请求，她没有索要高昂的报酬，仅仅希望能在假期里也拥有一处栖身之所：一间寒暑皆可居住的宿舍罢了。

　　谷川月见素来寡言，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她疏离的性情，自然没少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看似受过良好家教、举止优雅的年轻女孩，却形单影只，从不归家，背后的缘由足以编织出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只是碍于校长对她显而易见的特殊关照，众人私下揣测她多半有些背景，因此教师们虽与她并不亲近，倒也不至于刻意孤立。

　　咒灵是自人心阴暗处滋长的诅咒，由无尽的负面情绪凝聚而成。它们如同嗅到腐肉的蝇虫，极易在人群密集之地，如苔藓般悄然滋生、盘踞。学校这片汇聚了青春躁动与成长压力的土壤，自然成了诅咒的重灾区。即便是寂静的暑假，空荡的校园里也时常有低等级的咒灵懵懵懂懂地撞上来。

　　那些稍有灵智的咒灵，隔着数百米便能感知到月见指间那枚戒指所散发的磅礴咒力，令它们如遇天敌般惊惶退散。只有那些浑噩无知、灵智未开的蠢物，才会不知死活地靠近这片禁区。而它们最终的归宿，自然是被整个暑假都驻守于此的月见，信手抹去，化作指间一缕消散的飞灰。

　　***

　　暑假倏忽而过，转眼便是迎新日。
　　一大早，家长们便会带着孩子涌入校园。为避免混乱，老师们和其他工作人员更早来到办公室，各自查看电脑里分到班级的学生名单，准备着迎新致辞。

　　然而开学第一天，便有教师缺席了。

　　“听说了吗？”一位老师压低声音，“森田老师住院了，据说话都说不出来，病假还是家属代请的，恐怕……”

　　话音未落，办公室角落那个向来沉默的工位上，突然响起一个紧张的声音。

　　“请问……”是谷川月见。
　　她抬起头，脸色发白：“您是说森田泽川老师吗？您知道他在哪家医院吗？”

　　“是啊，听说是急性扁桃体炎引发了呼吸困难。具体哪家医院不清楚，医生那边也……喂！谷川老师！”

　　月见甚至没听完对方的话，连包也顾不上拿，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

　　————

　　通过校长，她得知了森田入住的医院。一路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于心。
　　后来，她终于赶到医院，推开那扇病房的门，看见病床上的人已被素色的织物覆盖。悲痛欲绝的亲属围在床边，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与森田有几分相似的老者，正强忍着悲痛安抚几近昏厥的老伴。
　　沉浸悲伤的时刻，无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月见僵在门口，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钉在病床上：一只庞大、扭曲的咒灵，正贪婪地倾轧在逝者的躯体上，枯槁般的手爪仍死死扼住死者的脖颈，咧开一张无声狂笑的嘴。

　　颤抖的手指抬起，一道凝聚的咒力瞬间穿透门缝，精准地击打在咒灵身上。这种低等级的秽物，甚至来不及哀嚎便灰飞烟灭。可就是这样的东西，却能如此轻易地夺走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她能早一天知道……如果……

　　她的视线扫过病房外冰冷的座椅，看见小野小姐蜷缩在那里，双手死死掩面，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渗出。

　　然而，没有如果。

　　一步之遥，便是阴阳永隔。这份残酷，在她身为咒术师活跃于咒术界时，便早已刻骨铭心。

　　普通人的确更容易触碰到幸福，可那份幸福却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即使逃离了咒术界，即使刻意与人保持着疏离的距离，命运的丝线依旧会缠绕，将他人与自己相连，然后……再次将她拖入生离死别的漩涡。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让她经历这些？

　　在失魂落魄奔回学校的路上，森田那句带着玩笑意味、又似有预兆的话语，一遍遍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没有你，我觉得我会死的。”

　　***

　　校园里，家长和孩子们的身影已陆续汇入，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然而这片生机勃勃的喧闹，却丝毫无法冲淡月见脑海中那如惊涛般翻涌的绝望哭喊。

　　迎新典礼即将在大礼堂举行。作为音乐老师，月见早已被安排为新生集体合唱弹奏伴奏。眼见人流纷纷涌向礼堂方向，她预感自己快要迟到，也奋力向那里跑去。

　　在人潮中穿梭，就在她与某个身影擦肩而过的刹那，仿佛戒指与戒指在虚空中碰撞出清越的回响，一道幽邃的蓝色咒力如电光般在眼前倏然闪过。
　　刻入骨髓的本能让她骤然止步。

　　阳光炽烈，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夏蝉的鸣叫几乎快要刺破苍穹。金色的光芒慷慨地泼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与记忆中那个烙□□底的夏日，一模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电光火石间轰然炸开。积压了两年的思念、渴望与孤独，在这一刻化作汹涌澎湃的咒力洪流，通过那两枚遥相呼应的戒指，在两位年轻人之间激荡、共鸣。

　　她猛地回头。

　　视线穿透攒动的人头，月见看见一个身形高挑得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男性。对方脸上的墨镜微微下滑，露出清澈的蓝色。

　　而他比她反应得更快。
　　在她回头的瞬间，那名男性已全然转过身来，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喧嚣的人海，牢牢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是她曾经所追求的虚无缥缈的幻想。
　　是五条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