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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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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想起徐公公那双冰冷到毫无温度的手,沿着他的下颔深深扣挖,似是要将他的脸整个剥下。
他知晓自己的行为举止过于反常,但他不能控制自己,就像是现在他牙齿还打着颤。
胥衎侧眸看了一眼身后的裴元,起身张开手臂,将裴元护在了身后,冷冷道:“看来你犯下的业障太多,连神都避讳着你。”
徐公公冷笑了两下,死死地望向胥衎的身后,“既然今日仙人不方便见我,那我改日再来。”
徐公公带着一行人离开后,裴元缓缓抬起头,挡在他身前的胥衎像是护崽的老母鸡,此刻缓缓地放下手臂,担忧地回头,捧住了他的脸。
“这……这可如何是好?”
裴元不知道怎么了,直到胥衎接过一旁景霁用雪水浸泡过的手帕,轻轻擦拭他的面颊,他看到手帕上的黑血,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又哭了。
但这次他流的泪太多了,眼睛都变成了红色,他照过镜子,镜中的他更像是怨鬼了,双眸猩红,面色惨白,薄唇被血泪浸染,嫣红无比。
“哎呀,哎呀……”
他觉得自己流了一会儿泪,不打紧的,可胥衎却急得上蹿下跳,直接搬进了仙人阁,不许任何人靠近。
…………
“啊……”
裴元张开嘴,脸颊鼓起 ,用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发出了一点声音。
这点声音都凑不成一个句子,坐在他身侧的胥衎眼底却突然挤满了热泪,激动不已道:“祥瑞,祥瑞啊!”
“元止果真聪慧。”
仙人开口,言出法随。
“元止”是他给自己新取的名字,既然要做神仙,就要和凡尘往事做个断绝,这也是胥衎告诉他的,等他来时飞升,在人间历练的困顿喜悦,统统带不走。
裴元被胥衎夸得有些无地自容,明明这些事情一个二三岁的孩童来同样能做到,偏偏他做来,在胥衎他们的眼中就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尽管他答应胥衎会暂时留下来,但他却不觉得胥衎的占卜没有出错,也可能真的没有出错,只不过胥衎找错了人。
他想要告诉胥衎,自己过几日就会离开时,久病昏迷的皇帝突然毫无征兆的醒了过来。
太医们都不知为何,胥衎则是一口咬定皇帝这是得他庇佑,天降福泽。
皇帝虽是醒了过来,但身子依旧虚弱,无法下榻,一日那日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沉睡。
可即便这样,皇帝在知道徐公公前几日吓到了仙人,立马指着徐公公的鼻子,要徐公公去给他请罪。
徐公公领了命,堂而皇之地走入仙人阁,身后的小太监们将装有奇珍异宝的箱子放了下来。
裴元这次见到徐公公,虽是害怕的拽紧了袖口,下颚微微绷紧,但却没有失控的流泪。
徐公公轻拍两下袖口,缓缓跪下身来,腰背笔挺,嫣红的衣衫在他身上好似糜烂的海棠花,妖冶得充满攻击性。
徐公公尽管跪着,但没有半分下位着的姿态,头抬起,平时着被胥衎护着的裴元。
“老奴今日特来请罪,前些时日冲撞了元止仙人,老奴自知罄竹难书,还请仙人恕罪,只要仙人能够解气,老奴任由仙人打骂,您打老奴两下,踢老奴两下……”
徐公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胥衎打断了。
胥衎冷哼一声,“徐公公,你这是来受罚,还是来讨赏的?你就是想骗仙人碰触你那副肮脏的身子。”
胥衎说得煞有其事,裴元不由地多看了胥衎两样。
徐公公眯了眯潋滟的凤眸,压平艳红的唇角,过了一会儿,声音阴冷,“荒谬。”
身上的红衣殷红如血。
他站起身来,方才短暂在他身上出现的人畜无害,此刻烟消云散,他依旧还是那个乖戾恣睢的九千岁。
估计徐公公是气急了才会当着国师胥衎的面说他“荒谬”,虽然裴元自己有时也觉得胥衎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徐公公不再去看胥衎,单手负于身后,转而看向裴元,勾着唇角,晦暗的眼底没有半分温度,“仙人,可想好要如何罚我了吗?”
裴元望了过来,视线落下的地方虽是让他极为不适,但也还是稍稍压下了泛起的戾气,直到裴元白得胜雪的手指了过来,落在他腰下三寸的地方。
裴元发音还有些含糊,“看……”
“……根……没。”
徐公公脸色阴沉了下来,凤眸凝着冰冷的霜雪,戾气翻涌,完全就是一条
裴元直直地指着徐公公那块地方 ,眼眸清纯无害,看上去好似就是单纯的对徐公公的身子好奇。
胥衎轻柔地压下裴元的手指,阖眸摇了摇头,“这种秽物有什么好看的?”
裴元拉着胥衎的袖口,声音微弱:“看……”
徐公公没有说话,凝着眸子,唇角扬起的弧度愈发明显,浓浓的戾气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小太监低着头跪下身来,身子和声音都是微微发颤,“仙人若是想看,可以看奴才的。”
话音落下,他迟疑地微微抬起眼睛,望向裴元,眼底糅杂着复杂的情绪,按耐不住地跪趴着向前了一些。
“没看到我正在与仙人说话吗?你也配?”
“拖出去!”
小太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还未开口,就被捂住了口鼻,拖拽了出去。
裴元浓密弯翘的羽睫微微一颤。
原来自己那时,在这些人的眼中就犹如这个小太监一般,卑贱又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他们要他死,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易。
徐公公轻捻着手中的佛珠,言笑晏晏:“搬屏风过来。”
…………
徐公公站在紫檀镂雕锦云缀玉的屏风前,脸上的浅笑平白生出几分阴森,迟迟都没有动作。
裴元坐在高台的床榻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站在下方的徐公公,欣赏着徐公公敢怒不敢的表情。
胥衎说他是神仙,脚不能沾地,会染上污秽。
“看……”
裴元故意催促,徐公公是个太监,这辈子最大的疤痕就是受了宫刑,不能人道。
他现在不仅要扒开徐公公的伤疤撒盐,还要徐公公亲自承认自己身体上的残缺,并且展示给他看。
他就要徐公公有人被人当成玩物的感觉。
徐公公玉白纤细的手指缓缓抽出衣带,衣衫敞开,阴柔道:
“仙人想看,我怎么能不满足呢?”
裴元身子绷紧,用力抿住薄唇,胥衎因不放心徐公公,就站在屏风外,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如坐针毡。
他目光落下,一件衣衫掉落到了地上,苍白的肌肤下的东西一闪而过,他连忙敛下眼眸。
徐公公眸色黑沉的褪去衣袍,却见方才指着他腰下三寸处,一定要看的人儿避开了视线,身子微微打颤,如临大敌。
他勾起唇角,缓步上前,却见方才仗着胥衎而耀武扬威的人儿此刻耳尖泛红,睫羽像是受了风的花瓣,颤得离开。
徐公公眸光微微一变,眼底的戾气淡去些许,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缓步走了过去,“仙人,你怎么不看我?莫不是,怕了?”
“我,没有。”
裴元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睁开了一道眼缝,快速睹了一眼,诧异于竟然会是那种样子,顺带着别开了脸。
他起先只想要羞辱刁难徐公公,却不曾想徐公公居然真的给他看了……
徐公公走得更近了些,他闻到了一抹浓郁的花香。
“就看一眼吗?怎么不多看看?”徐公公的目光犹如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紧紧缠绕在裴元的身上。
裴元薄唇微动,语气平稳,“因为……”
“丑,是丑东西。”
徐公公神情微滞,怒极反笑,胸口微微起伏着,眼中的冷火跳动着微光,“好好好,倒是奴才弄脏了仙人的眼睛。”
他受过宫刑,本就最厌恶旁人当中用此来说笑羞辱他,这些人都被他剥皮抽筋了,这才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太监”二字。
但那双锐利的凤眸除了薄怒,还掺杂着些许戏谑。
“今日仙人若是看够了,奴才改日再来。”
屏风外的胥衎听到徐公公的声音,正担忧地要往屏风内走,便见挂着玩味笑容的徐公公走了出来,一个目光都没有给他,衣衫半系,走出了仙人阁。
胥衎急忙穿过屏风,见裴元耳畔有些泛红,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砖石,并未受到任何伤害,他这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裴元看了一眼胥衎,随后埋下头,“对不去,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徐公公权倾朝野,他这么为难徐公公,必定会让徐公公视胥衎为眼中钉。
他现在说不了这么多的字,一边出声,一边用手比划着,胥衎与他相处多日,对他的耐心就像是无底洞一般,很轻易地就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胥衎轻轻摇了摇头,“仙人不会有错,即便是错了,也是对一个人的试炼。”
“何况,您没有做错。”
…………
皇帝虽是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但每日醒来的时辰并不多,亦不能处理国事。
他每次醒来,都会问问裴元的近况,听闻仙人整日待在仙人阁中,一坐便是一日,他皱了皱眉,便觉得是这宫中太过无趣。
说来,也是他的不是,他因为一己私欲将仙人困在宫中,醒来就会害怕仙人会离他而去。
他唤来徐公公,“宫里太过幽静,你去给仙人挑选些机敏些的侍从,供仙人玩乐。”
“不要心眼太多,亦不要太愚笨的,就从朝中大臣的儿女中挑吧。”
“去吧。”
“是。”徐公公得了命令后,走出寝殿后把圣旨扔给了身后的太监,自己则是来到了仙人阁。
他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奴才上次承诺了会再来,有事耽误了几日,还请仙人恕罪。”
徐公公见裴元正坐在桌前用膳,缓步走了过去,看了一眼裴元正在用的玉箸,上面还有两个精巧的小圆环,供裴元的手指穿过,这样就不必担忧玉箸会从手中脱落。
裴元没有看徐公公,而是自顾自的吃了一片藕,刚入嘴,徐公公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
“仙人不亏是仙人,三岁孩童用的箸您也使的如此得心应手。”
裴元脸色稍沉了沉,就算他不打算和徐公公计较,但用膳期间不仅被打扰,还被讥讽了,即便没脾气,也要有脾气了。
裴元用手帕擦了擦嘴,看向徐公公,让景霞将事先备好的麒麟?魁端来,“赏……”
徐公公挑了一下眉尾,“仙人赏我的?”
他打开盛放汤的?魁盖,脸色立马阴沉了下去,用?箸挑出一整块没有被切断一点的牛鞭。
“补……”裴元忽视徐公公想要杀人的目光,指了指徐公公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长……”
他当然知晓徐公公无论吃多少大补的牛鞭羊鞭,那物都长不出来了。
不仅他知道,徐公公自己也清楚。
“呵,”徐公公轻笑一声,“我真是没想到仙人如此记挂着我,只是我进来脾胃不适,不如就……”
徐公公环视着大殿,目光落在了他带来的小太监的身上,“给他吃了。”
“不……”
裴元刚要拒绝,他的声音就淹没在徐公公接下来的话中。
“仙人赏赐的福泽,我岂敢一人占有?你过来。”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走了过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见到魁中的牛鞭,更是不敢露出任何的表情,徐公公没有让他用箸,他便用手拿起来往嘴里塞。
这一整块牛鞭是裴元备好刁难徐公公用的,自然没让小厨房做的太好吃,更没有经过细心的处理,虽是煮熟了,但腥味极大,他多闻两下,都止不住的要作呕,可那个小太监却仿佛没有味觉般,只拼命的咀嚼着。
徐公公丢下一句让小太监吃完的话,便离开了。
在徐公公走后,裴元眉头紧皱,立马道:“别……”
脸颊塞得鼓鼓的小太监抬眸小心翼翼看向他,却不知他是何意,还是景霞上前夺走了魁,小太监这才停了下来。
小太监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似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惶恐地跪着,没有起身。
裴元拿起手帕,又指了指小太监的嘴,小太监虽是茫然,但也还是跪着向前了两步。
他手中的帕子落在了小太监的嘴上,轻轻擦了两下。
目光不经意的一落,忽然看到面颊有些胀红的小太监,衣衫被顶了起来。
裴元有些失神,手帕从指尖滑落,小太监急忙捡起起来,
身子绷直,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更是不敢乱瞟。
他虽然来宫中不久,但也清楚太监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裴元诧异地收回视线,小太监是徐公公身边的人,徐公公应当是知晓这件事情,他没必要去管这件事。
裴元看小太监这般小心翼翼地讨好,似是从前的自己,他递过手帕,又念着小太监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问:“饿?”
景霞充当起了翻译,“仙人哥哥问你是不是饿了?”
小太监怔了一会儿,先是摇了摇头,后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裴元端起自己没有碰过的一碟菜,景霞先接了过去,然后再递给小太监。
小太监惶恐不安地接过,立马磕头谢恩,高举着手中的瓷盘,袖口下移,露出一小截手臂,青紫色的伤痕在瓷白的肌肤上极为明显。
裴元想着小太监跟在徐公公这样的人的身边,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肯定做错一点小事就会受罚,单看小太监露出伤痕却无意遮掩,便知道他露出来多次,但无人在意,他自己也就不去在意了。
裴元让景霞拿了一点外用的药给小太监,抬手让小太监褪下。
小太监再次磕头谢恩时,他注意到跪在下方的下太监,若是遮住上半张脸,下颔和唇瓣竟然与徐公公有几分相似。
…………
小太监抱着自己得到的赏赐,并未回到下人住的地方,而是一路快步,来到了徐公公所住的屋子。
一进门,他就跪了下来,毕恭毕敬地缩成了一团。
屋内光线晦暗,没有烛光,窗纸能透进来的光亮也极为有限。
徐公公半卧在美人榻上,轻闭着眼眸,薄唇微动,“仙人都与你做了什么?”
小太监垂下的羽睫颤了颤,“仙人给奴才擦了嘴,没让奴才把那牛鞭吃完,却又赏了奴才一些饭菜和药。”
徐公公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看来仙人对你很好,你呢?喜欢仙人吗?”
小太监将头抵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身子发颤,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徐公公讥讽地笑了笑。
…………
徐公公手底下的人办事雷厉风行,不出两日,便将朝中大臣们的子女送到了仙人阁中,供裴元挑选……赏玩。
裴元意兴阑珊地坐在屏风后,屏风前的那些官宦子弟倒是显得异常跃跃欲试,跪在屏风前时,还会胆大的抬头看向屏风。
景霁让裴元不必担忧,“屏风的料子是特制的,仙人能看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你。”
裴元点点头,他原本是想要让大臣的儿女自行离开,可景霁却告诉他,这些人其实非常乐意来到仙人阁。
“他们当中大多都是家中的庶子庶女,在家中不得重视,甚至还有可能被虐待,他们皆想着若是能来仙人这里,自己的境况必然会变得更好。”
裴元望了一眼屏风,看到那些少爷小姐脸上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垂下眼眸,想到了自己。
若他还活着,遇到这样的机会,应该也会来到宫中吧,期盼着仙人能够选中自己,这样他在家中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了,便能抬得起头。
不!
裴宴怀不会让他来的。
裴宴怀……
凭什么他死得悄无声息,而裴宴怀却能继续当他的裴家少爷?
前几日,景霁给他带来一个消息,原本的光禄大夫因为失礼于徐公公,被罚了棍刑,人没有挺过去,死了。
事后,徐公公说官位不能空着,立马提拔裴宴怀做光禄大夫。
从他被扔下悬崖,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裴宴怀有徐公公做靠山,早就步入仕途。
裴元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直到他感觉有些微痛,才缓缓松开了手,
屏风前的愤怒的抱怨声吸引去了裴元的注意力,只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公子哥极为不客气的指着身子摇晃的男子,“谁把这酒鬼放了进来,惊扰了仙人该如何是好。”
景霁眉头微皱,见裴元看了过去,解释道:“那人是世子,世子本不愿意来,可王爷一定要世子进宫,世子整日酗酒不肯来,王爷脾气又不好,拿鞭子差点抽没了世子半天命,世子这才愿意进宫。”
裴元还未有所反应,便听到屏风前世子失意的骂骂咧咧道:
“什么狗屁仙人!”
“全是……”世子脚下踉跄,略恍惚了一下,声音渐小:“全是骗人的,若真的有用,为何不能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