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记忆未完成
2005年3月3日,他对我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发愣地看着他。像个瞬间被电击中的人。
他却当我答应了。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他的女朋友。
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这竟是世界上最短暂的恋爱。
那么。我们的未来,将会怎样。
[1]
花白头顶的老教授在讲台上乐此不疲地喷着唾沫星子。我揉揉被脑袋压得发麻的胳膊,努力在楚扬看到我面前那摊透明的液体时,掏出纸巾将它们擦干净了。完事后我斜着眼睛朝他看去,发现他端坐得就像一尊佛像。
楚扬坐在离我一米远的另一个组里。我们中间隔着一个讨人厌的过道。我换了一个比刚才更舒服的睡姿继续趴下,脑袋歪向他,看他专心致志地听课、写笔记、翻书。他的白衬衣在空气里散发出无比干净和清爽的气息。他细碎的发丝在微风里轻轻飞扬了那么几根。他修长的手指在笔记和课本之间来回挪动。
美好得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王子永远只和公主相配。
我却连灰姑娘都不是。
这样的楚扬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我。
我真想把他的脑门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时间回到昨晚。
我堂而皇之地翘掉了自己开学以来的第一节专业课加晚自修,绕着从学校南侧小门再到喷水花园最后再回到女生公寓的长长远远的距离,游荡了5个来回。从下午到晚上。胃里的疼痛感早已变得麻木。
第6个来回开始的时候,我突然决定不绕了,我要回宿舍享受我的大好翘课时光。
楚扬的字条便是在那个时候传来。
宿舍姐妹将字条转交给我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没错,我清楚自己一直喜欢楚扬,从进校看到他的那天。但我更清楚如我这般混完高三又混掉了大一成绩差到垫底班级活动全空白的人,和楚扬之间有着多么遥远的距离。
那样优秀的楚扬。光芒四射,拿着学校的一等奖学金,大一下半学期就成功坐上学生会副主席的位置;阳光峻朗,对任何人有求必应;永远看上去那么干净,那么清新。
听说他的父母还是有名的学者。
和他比起来的我,算什么。那么美好的楚扬,站在他身边的女生,也应该是美好的。
所以明白自己几斤几两重的我从未有告白的打算。
然而这次,我却彻底迷惑了。
楚扬的字条上写着:
季小音: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今晚9点请到离湖后面的那个小亭子里来好吗?
楚扬
2005年3月3日
我还是不敢相信一向天差地别毫无交集的楚扬和我会因为一张突如其来的小纸条,而有了某种约定。于是我拿着字条反复研究,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身为班长的楚扬平日在黑板上写下各种通知的笔迹:清秀干净,就如同他的人一样,却更有力。
我终于相信了这张字条的真实性。
甚至还来不及将自己打扮得稍微像个人一些,就急忙奔出了门。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05年3月3日。楚扬写在字条上的日子。
穿着白衬衣手指修长而干净的楚扬对我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意外的很没创意的在我看来极不符合他风格的告白。
我发着呆张着大嘴看着他的样子一定很蠢。忘了答话。
于是他就当我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我趴在桌上口水横流一脸花痴相地盯着他的场景。
季小音大学生涯的第一次约会,应该是会很甜蜜的吧?
我把头埋在胳膊里,兀自傻笑起来。
放学的时候,我乐颠颠跑到楚扬的座位边,扬起一脸灿烂的笑容说楚扬,我们今天去哪吃午饭啊?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楚扬当时的表情绝对可以用“意外”来形容。
他似乎是脸色苍白地看着我。片刻脸上露出一贯的优等生微笑,说,不好意思,我今天中午还有事忙,改天好吗。
竟然是笑得如此僵硬。
说完抱着书本出去了。头也不回。
我站在原地,对着一个空空的椅子发愣。
回过神来的时候教室里走得只剩下三两个人。这时林森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一脸揶揄地笑:怎么,终于忍不住对那小子出手了么?胆儿挺大啊一开口就问人家去哪吃饭。这勇气我佩服,佩服。
我手一挥想骂他哪凉快呆哪去,一张嘴眼泪却唰地流下来。我蹲在地上把脑袋埋进胳膊里边哭边想,楚扬为什么会这样,刚才那样意外的表情和客气的言辞又算什么呢。
林森一看我哭了就急了。他说季小音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请你吃饭行了吧,你别哭啊……
[2]
我承认我这人的确挺没出息的。一听有人请我吃饭立马就不哭了。擦擦脸上的眼泪吸吸鼻子像没事人似的。
不是我说你,你那样也太猴急了吧,学校里喜欢楚扬的女生怕能组成一个团,我还真没见过谁像你这么直白的,一上来就约人家吃饭,这告白程序总得有个过程不是,你得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比如先悄悄递封情书什么的……
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餐厅里,林森在我对面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向我传授他老掉牙的恋爱知识。我埋着头狂吃餐盘里的沙拉,懒得搭理他。
几秒钟后我终于忍不住这家伙的喋喋不休,把勺子往碗里一扔说谁说我在对他告白了,我约我自己男朋友吃饭也不行啊。
男朋友?!他像个愣头青歪着脑袋看我,没反应过来。
我沉了口气,说,楚扬昨晚对我说,他喜欢我。
林森的脸唰地变白了。比我刚才掉眼泪的速度还快。
林森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楚扬的人。而且在我们刚进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了。
忘了说了,这家伙虽然表面看起来玩世不恭,成绩却好得令人牙痒痒到每年都稳坐年级前列的交椅。
这么说,那小子现在的身份是你男朋友。
林森一边扒拉餐盘里的菜一边说。
我想点头,忽而又想起方才在教室里楚扬客气如同陌生人的态度,于是撇了撇嘴。
林森突然没来由地笑起来,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女孩子撇嘴很不可爱哦。
恶心。我丢给他两个字,低头继续吃沙拉。
心里却渐渐罩上一块阴影,慢慢地沉重起来。
[3]
整整一天,我心里像长了一个疙瘩,憋闷得慌。晚上,我破天荒地出现在教室里,打破了我大学堕落生活的记录。
只因为楚扬一定也会在教室出现。
我不敢离他太近,轻手轻脚找了在他右后方三排的一个位置坐下。手里的书放下去,我却完全没有心思翻开,于是把脑袋搁在桌上愣愣地看他的背影。
楚扬似乎很喜欢穿白衬衣。干净的、散发着洗衣粉香味的,似乎还留着在阳光中晒过的痕迹。他的脊背在白衬衣的映衬下显得很挺拔。
楚扬,楚扬,你知道么。
这样卑微地、渺小地喜欢着一个人的感觉。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和他隔着不远却又永远也靠不近的距离。
这样卑微而渺小的爱。
原来,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她便永远不能摆脱仰视他的命运。
晚自修结束的铃声响起。我看着楚扬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呆愣片刻,咽了咽唾沫星子,拔腿就跟着冲出去。
我在楼下拦住了楚扬。
他一脸意外地看着我。我讶异于他的眼睛竟然可以睁得那样大,大到里面像是盛满了对我的排斥。还有一些我完全读不懂的东西。
季小音,请问有事么。
还是那样生疏而客套的语气。
我捏紧了抖动不已的手指,望着他说,昨天,昨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是真的么,你在离湖后面的小亭子里对我说的话,是真的么。
他睁大眼镜,继而皱起眉头。
昨晚?昨晚没有找过你呀。你是不是记错了。
你是不是记错了。
记错了。
[4]
如果不是你发烧出现幻觉,那一定就是你爱他爱得太深以至于走火入魔误以为他在某个晚上约你出去对你表白。季小音,你醒醒吧。不要再被楚扬那小子迷惑了。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们这帮女生这么迷恋他?不就是长得帅点儿么成绩好点儿么性格温柔点儿么我一样可以做到啊——
林森苦口婆心一脸苦瓜相地劝我。
我拿眼睛横他:你嫉妒啊。
林森不说话了,用同样的眼神横回来,一副“你无可救药了”的表情。我看他那无辜样儿忽然觉得不忍心,于是拍拍他肩膀说好吧看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姐姐我今天就请你一顿晚饭吧。一会儿下课咱们吃火锅去。
他翻个白眼,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我自顾自地笑起来。林森最见不得我在他面前自称“姐姐”,虽然,我的确是比他大上那么几个月。
放学的时候林森半路被班里的男生截走了。
准确地说是我们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一群男人正在那里打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林森一看便来了劲,甩着胳膊打算上去跃跃欲试。我咬牙切齿刚想喊他给我快点儿,下一秒还未出口的话就堵在喉咙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放弃了催促林森的打算。
因为我在那群打球的男生中间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球衣的身影。
楚扬。
落日的余晖中我眯着眼睛看楚扬在球场里跑动的样子。他的一头细碎短发在空气里凌乱地飘舞。有晶莹的汗从他的侧脸滑下来,让我心里狠狠地扭动一下。
我想他是不是就永远这么干净这么耀眼下去,连混在这帮汗味连天的男生当中都显得那么那么清新得叫人心跳加速。白色是他永远的代言。
这样的楚扬。
可以在某个晚上对某个女孩说“我喜欢你”。
也可以在第二天就对她露出困惑的笑容,说,你是不是记错了。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不喜欢你。
记忆是多么浅薄且脆弱的东西。
我静静地站在场边看男生们打球。林森仍旧延续他一贯的风格,在场中做出各种怪力乱神的动作以此来吸引别人的眼球。我把目光驻扎在楚扬身上,疲惫得再也不想离开。
楚扬的表情很奇怪。
看不出属于青春年少时男生们运动的特点;他的脸紧绷着,冷冰冰地竟透出一股寒意;运球的动作大力而猛烈,像要把内心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个橘红色的圆球里。
他狠狠地拍击球,狠狠地掷出去。传出去的球甚至让别人传来疼痛的叫喊。
楚扬你怎么了啊?!打球还是打人呢。
场中有人不满。
我心跳悄悄地加快。
他低下头来不语。片刻抬头环望四周,清晰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对不起。他说。
我不打了。他说。
我紧张得甚至没有看到林森也停了脚步,朝楚扬望过来。我只知道楚扬埋着头很久很久,他柔软细碎的曾经无数次在阳光里反射着光刺痛了我眼睛的头发也跟着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样的楚扬,让我心疼得想要流泪。
而他却突兀转身,对上我的视线,眼里有着苍白得令人心碎的绝望。
[5]
我确定,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
楚扬就如那晚决绝地对我说出“你记错了吧”一般把我当透明人。这不得不说是比从前更加可悲的局面。很久以前,楚扬见到我还会露出他一贯的微笑,或是浅浅地打个招呼。而今的他见到我,却再不会露出那样清爽干净的笑了。即便是面对面地擦肩而过,我对他而言也仿佛变成了空气的一部分,一道忽略掉了。
只是那日球场中他看向我时,眼里那股绝望却也要叫我跟着一起心碎。
莫文蔚唱:爱是折磨人的东西,让人心碎却又着迷。
我更愿他只将我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见了面有友好而客气的微笑,偶尔也会说上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有亲密得让人怀疑也没有疏离得让人尴尬。
而不是如今天这般,陌生地擦身,走向各自的路。
楚扬。
如果知道我们会如今天这般。
那日我定不会冒失地作出那个同吃午饭的邀请,不会问出那个你的话是真还是假的愚蠢问题。我会当它只是个玩笑,光芒四射的你无聊了想找个人消遣一下,于是在角落中生存了许久的我便成了你的排遣对象。
我愿意卑微地这么想。
只要你和我之间,不再隔着走过千千万万里都无法触及的长远距离。
[6]
我去找林森。发现他一个人在他租住的那间小屋里喝闷酒。
我把他嘴边的啤酒罐夺过来说你发什么神经啊,遇上什么事了这么虐待自己。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说,姐姐我——
他不耐烦地把罐子又夺了回去。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看我就快要发飙,他才闷闷地说,系里今年去德国的交换生名额下来了。只有一个。
我心里狠狠地跳一下。我知道系里与德国一所著名大学有约,每年派出两名优秀学生互相交换学习;我也知道每次这样的机遇都属于在班里成绩排第一和第二的人;但我却不知道,今年两所学校一反常态,商定的交换生名额,竟只有一个。
而在这之前,班里最被看好的,几乎已经完全有把握能得到交换留学机遇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楚扬,另一个就是林森。
你知道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名次么。
林森站起来问我。眼神古怪得让人不安。
我摇头。我只关心自己挂没挂科,谁考第一谁考第二关我什么事。
他沉默半晌。就在我觉得空气都快要凝固了的时候,说了一句:上学期楚扬考第二,而我考第一。
我吃惊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若是平时,我早就一巴掌朝着他的脑袋拍过去了,然后嘻嘻哈哈地说哎小子不错嘛都考第一了,楚扬都给你比下去了,前途一片光明啊!
可今天我发现我说不出口。在他那古怪眼神的注视下。
我不安地挪开视线。
那……那不是很好么。我说。虽然名额只有一个,可你超过了楚扬,系里肯定会把那个名额留给你的。别担心了。
他不说话。
我看他那沉默得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样子就来气。我提高了音调,说林森,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着你我都难受,你想想我,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不高兴的,你和楚扬都是人才,就我是一十足的堕落分子,说实话你这种人和我走得近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
你别这样说你自己成不。林森皱起眉头,火气像是比我还大。然而我却丝毫没有停下的念头,连日来楚扬如陌生人般的种种回应已经快叫我崩溃。我不能忍耐。我必须发泄。因我就是那样一个卑微而渺小的人,在爱情之中永远扮演被动的角色,为谁欢笑为谁哭的权利都不在我手。一切的情绪起伏只因我深深深深喜欢的那个人,叫我心痛的那个人,楚扬。
于是我继续在林森面前念叨:你说说你怎么这样呢,都现在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呢,就凭你那第一名的成绩单,留学名额非你莫属,你小子在这儿郁闷半天还不告诉我,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姐了啊,你——
我从来就没当你是我姐!从来没有!!
林森咣当摔了手里的啤酒罐,砸上门出去了。我愣了一下,然后慢慢闭上嘴,沉默下来。
[7]
接下来的几日,我异常心虚地不敢接近林森,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处处躲着他。林森却像没事一般,逮着机会还是大呼小叫说要请我吃饭,拉着我在学校门口的小餐厅埋着头吃个不停。
生活似乎就这样,回到了它平静的轨道。
直到那天林森告诉我,楚扬现在正卖力地打通各方关系,不遗余力同他争夺去德国留学的唯一名额。
听到这消息的我微微吃惊。
在我的一贯印象中,楚扬是个沉稳而洒脱的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便不愿意再同别人争个你死我活而获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或许就是楚扬最好的性格写照。
然而如今他却以失败者的身份,在同林森争夺那个唯一的,能让他远离这里的名额。
我发疯般地跑去教务处。站在门口就看到楚扬正向一脸无奈的教务主任鞠躬的身影。
求求你,主任。让我去德国吧。我很需要这次机会,真的……求求你了。
平日洒脱峻朗的楚扬。优秀得没有谁忍心掩藏他的光芒的楚扬。
以这样卑微的、渺小的姿势,在向别人请求着,给他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
离开这里。离开我。
心底一阵一阵的痛意翻涌上来。我几乎快要站立不住。身后一双有力的胳膊伸过来扶住我。我转头一看,是林森。
瞬间就有了瘫软在地的绝望。
我看着他。他眼睛不眨地看着里面的楚扬,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痛恨着什么。
许久。不记得教务主任对楚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楚扬从教务处里走出来时,步伐沉重,脸色黯沉。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和林森,布满阴霾的脸更显得苍白无色。许久,他似是看我一眼,然后无言地走开,不发一语。
楚扬,你等等。
林森说。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8]
你就这么想去德国?
林森问,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是。楚扬答得斩钉截铁,目光却朝我忘过来。我忽然不敢看他,于是别过了脸,闭上眼睛任心痛在胸腔里流淌。
为什么。
想去就是想去,何必要理由。楚扬语气淡漠。
林森冷笑一声。恐怕是因为这里有你无法再面对的人吧。
我猛地抬头看他俩。林森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扬的眼珠乌黑,却没了平日里那样神采飞扬的光泽。像是无声地透着某种悲伤的气息。
不然呢?林森嘲弄地挑眉。如果不是像我所说,那就请你解释为什么你在把小音约出去对她表白的第二天就否认这一切。
我心里一慌,一把抓住林森的胳膊想把他拖走。既然楚扬已把我当陌生人看待,那又何必在他眼前再丢脸一次。
我已不想再成为他的消遣。那样沉重的枷锁,我负担不起。
我没有约她出去,更没有对她表白。你们记错了。楚扬淡淡地说。
林森掏出一张字条扔到楚扬脸上。
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不是你写的还会有谁!约小音出去有话说,难道这还不是表白吗?!
我大惊之下看着那张有着楚扬字迹的字条飘落在地上。2005年3月3日,几个字映入眼帘,刺得我双眼想要流泪。
我抬起眼来看楚扬。我想要一个答案,在林森以如此意外的方式将事实的表皮撕裂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想要他一个答案,为什么,平凡无奇的我,卑微渺小的我也能成为他玩弄戏谑的对象。
楚扬却依旧沉默。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不是楚扬。
我的楚扬,我爱的楚扬不应该是这样。我的楚扬洒脱而坦诚,温润和煦得像一股春风,不忍心伤害任何人。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那是我无聊了,写着玩的。
楚扬说。
林森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他说,楚扬你好歹还是个男人,你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小音,为什么你会这样对她,那么,去德国的机会,属于你。
楚扬的眼睛猛然睁大。我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那双瞳孔里一闪而过,却又立即消失不见了。
都说了只是因为我无聊。他说。去德国的机会,就算你不让给我,我也会得到。
他转身像是打算离开。我却发现他握紧了拳头,握得骨节都发了白。
我低下头来。心脏绞痛得像要死去。
林森却笑了。
那么你去吧。林森说。
在我讶异地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大力把我的脑袋按进他的怀里。我被他禁锢住,动弹不得,只听到头顶上传来声音,透着不顾一切的绝然与痛楚。
你去德国吧,既然你已经懦弱得没有办法承担这份感情的重量,那么,我用一个留学名额,换你一个季小音,如何。
我被闷在林森怀里。大脑逐渐变得空白。晕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楚扬的声音。
我已经没有能力去拥有那些太过奢侈的幸福。
我们的幸福,太过奢侈。
[9]
楚扬在一个星期后就出了国。
自那以后,林森成了我的男朋友。
他无微不至地关照我,却总让我觉得有无限的距离横亘在我俩中间。我明白,即使楚扬已经离开,我却仍无法抹灭他在我心中刻下的烙印。无数个深夜,我总是想起那年离湖边那个告白的身影,那一场仓促而又无疾而终的爱恋。
然而这一切,我却无法向林森提及。
因我已明白,那些太过奢侈的幸福,我已再不能拥有。
2008年的春天。才开学,学校便下发了督促毕业生准备毕业论文及实习的文件。我恍然回过神来,才明白原来时间已竟然过得这么快。
这天晚上,林森把我约到离湖后面,说是有话要对我讲。
我去赴了约。他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小音,我们分手吧。
恍然间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初春。楚扬在离湖边的亭子里对我说“我喜欢你”。
我摇摇头说,林森,你是在骗我吧。
就如同三年前的那次表白。只不过是个无聊的产物。
不,我没骗你。他看着我,目光深邃。三年了,我尽到了陪伴你关心你保护你的义务,现在快毕业了,楚扬也该从德国的学校毕业了。我该让你知道真相了。
他从随身的信封里抽出一张旧报纸。上面登载了三年前的3月3日晚,著名学者楚国贤和妻子出国进行科学研究,所乘坐的飞机失事、机毁人亡的消息。
我捧着报纸泪流满面。脑海中不断回响三年前他的那句话:
我已经没有能力去拥有那些太过奢侈的幸福。
所以,不可控制的命运才让我们有了这场仓促又无疾而终的爱恋;所以,他才假装从来都没有对我表白过,而是选择了隐忍内心巨大的痛,来结束这段生不逢时的情;所以,他才待我如陌生人,才拼死也要离开这里,去那个没有我的国度过完他的大学生活。
去德国吧。林森说。去找他。我代替他照顾了你三年,现在,该把你还给他了。
说完,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笑容清清浅浅,却有着无比沉重的痕迹。
林森走了。
我抓着报纸蹲在亭子里泣不成声。
[尾声]
第二天,林森被某著名跨国企业提前录用、已离开本市去往远在千里的另一个省份工作的事,在学校里传开。
黄昏的校园,夕阳的余晖柔柔地泄在地上,显得特别美。
初春的傍晚还有着沁人的凉意。
我站在操场中央,看天空中红如绸缎的晚霞。那是林森走时,飞机离开的方向。
我望着天空微笑,嘴角扬起时尝到脸上滑落下来的苦涩。有咸咸的味道。
若记忆能够停滞不前,我真希望它能停留在此刻,永远不会向前。
林森,你知道吗。其实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网上偷偷摸摸观察楚扬在德国的动向。他在那里生活得好不好,他在大学获得了怎样的荣誉和表彰,他毕业后很有可能进入德国哪个著名企业工作。
这也包括半年前我从他们大学的网站上查到的,他因为营救学校登山社被困队员,不慎掉崖死亡的消息。
所以,林森。你说我还能去德国么。我还能去他的身边么。
记忆其实早已永远停留在三年前你抱着我、而他决绝离开的时刻了。
我们的记忆,永远是未完成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