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机连未来》逐昉

21、风筝线

　　昨晚回到医院，她们一起吃了下午定做的蛋糕。此时距离秦筝筝的生日还有七个月，但她也像过生日一样，插上蜡烛，奶油抹脸，许下跟往年相同的愿望。

　　一切结束，夜幕降临。

　　秦筝筝躺在床上，期待着明天。

　　然而天公不作美。翌日下起了大雨，从天气预报来看，这场雨大概会持续三天左右。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们此刻应该已经坐上了去往海边城市的高铁，而不是现在这样干坐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

　　秦筝筝笑了笑，不在意地说：“雨天也很好啊，我喜欢雨后的宁静。”

　　话是这么说，眼底藏不住的失落谁都能看出来。

　　陈淑梅站在窗口，抓紧胸口的佛祖项链。

　　姜淮月靠着墙壁耷拉着眼皮，低头滑动手机。

　　她们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去拍写真吧！”姜淮月突然站起来，“室内就能拍，包妆造服务一条龙！”

　　秦筝筝点点头：“好。”

　　两人打车去了一家写真馆，客户还有点多，老板让她们在休息室稍等一会儿。

　　桌上摆着写真例图，秦筝筝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翻。来拍写真的不只是年轻的小姑娘，上至年过半百的中年家长，下至几岁的小孩。穿着嘻哈服饰，或者是夸张蓬松的大裙摆，大家各有特色，在相机定格的瞬间留下满意的回忆。

　　秦筝筝看着这些照片，心里羡慕，却又生出一丝怯意。

　　感受到身边人的不安，姜淮月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你看看想拍什么类型？”

　　“嗯……”

　　手背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她继续翻着桌上的杂志。

　　心脏突然抽痛一下，秦筝筝抑制住想要捂心口的动作。

　　“淮月……”秦筝筝合上杂志，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说：“我不想拍写真了，我们走吧。”

　　等了这么久，姜淮月刚想去催催，就听见秦筝筝这么说。

　　“怎么了？”姜淮月问。

　　“之前经常住院躺在病房的时候，脑子里天马行空。想着要是能出去玩，我要去哪玩去吃什么去看什么。”她眼波流转，双手搭在大腿上，“可是真的出来玩了，我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淮月，我想回家。我想陪陪我妈……”

　　她的身体状况自己是最清楚的，秦筝筝感觉到这颗心脏的跳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两人坐上返回医院的出租，一路上无言。

　　陈淑梅正坐在窗户边翻看以前的相册，两人的半路折返让她愣了一下，说道：“怎能这么快就回来了？照片拍完了？”

　　秦筝筝摇摇头，钻进了被窝。

　　姜淮月拉上门离开，留给她们母女单独的相处空间。

　　走到走廊尽头，她点开了微信消息。

　　【钟望】：我这边准备好了。

　　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她还是回了句好。

　　现在这个天气，怕是很难进行下一步了吧。

　　大雨果真持续了三天，这三天秦筝筝也没有了出门的心思，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坐在床边发呆。期间病发过一次，让她整个人更虚弱了。

　　“雨不会停的……”秦筝筝上扯被单，盖住自己的脸。

　　在雨天的渲染下，悲伤也绵长。雨丝的凉意渗进她心里，太冷了。

　　如果真的有奇迹的话，拜托老天爷，给我们半天晴天吧。姜淮月默默祈祷。

　　下午，钟望也来了。

　　“雨在变小。”他说。

　　姜淮月没什么精神，有气无力：“太阳也不会出来。”

　　钟望伸出手放在窗口，凉风拂过他的掌心，他继续说：“有风就行，不是吗？”

　　姜淮月偏头看她，猛地醒悟。对，有风就行！

　　下午雨倒是停了，路上的积水还湿漉漉的。乌云密布看不见一点阳光，阴风阵阵，属实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陈淑梅将紧闭的玻璃窗打开一条缝，说：“出去走走吗？”

　　秦筝筝撑起上身坐起来，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点头：“好。”

　　穿好衣服，陈淑梅推来向医院借的轮椅。秦筝筝状态很不好，嘴唇惨白。她上午闷在被子里出了点汗，发丝腻在脖子和额前，整个人像一滩软肉，呼吸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短短几天，她瘦了很多。

　　怕她着凉，陈淑梅给她腿上搭了张毯子，又给她披上厚实的外套，这才推着她下楼。

　　姜淮月早已等在下面。

　　三人走到公园。中心的喷泉还在运转，只是几乎没人，隐约能听见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

　　秦筝筝半合着眼，任由母亲推着她到处转。

　　就在眼睛要完全闭上的时候，身后的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她一睁眼，就看见天空中那抹亮眼的蓝。

　　一只蓝色的蝴蝶，身负瓜果纹，翅膀边缘是纯黑色，后面跟着长长的金色彩带。

　　是风筝，蝴蝶风筝。

　　她死谭般的眼睛亮了亮，看着那只漂亮的蝴蝶风筝。

　　“嘿，你要跟我一起放风筝吗？”

　　七岁的秦筝筝第一次被别人邀请。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公园里的草坪上坐满了人，花草的自然味混在空气中。她深吸一口，重重点头：“好啊！”

　　然而，手还没碰到风筝线，陈淑梅就找了过来。

　　她被母亲带走，回头最后看一了眼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后来在病房的时间，她总是习惯把头转向窗边，期待着那里会不会突然飘过来一只蝴蝶风筝。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亲手拿着风筝线，奔跑在茫茫无际的大平原，风筝越飞越高，“蝴蝶”越飞越远，她的心也跟着飞向万米高空。

　　望得出神，秦筝筝丝毫没注意到风筝离她越来越近。等她回过神来，钟望已经把风筝线递到了她手边。

　　姜淮月也接过陈淑梅手中的轮椅推把手，低头说：“准备好了吗？”

　　风筝线摩擦手心的疼感让她回到现实，秦筝筝笑了：“准备好了。”

　　姜淮月推着她往前，风筝线在她右侧，蝴蝶风筝高飞在空中，成为这灰白天色中的一道风景。

　　风大了点，秦筝筝多放出一小段线，蝴蝶风筝就乘着这风势飞得更高。

　　她感觉到脸上有液体滑过，以为又下雨了，腾出一只手去摸，还带着点温度。

　　奇怪，怎么咸咸的。

　　姜淮月一路小跑，推着她转了一圈。风渐渐弱了下来，得不到借力的蝴蝶风筝也开始下坠。

　　秦筝筝让姜淮月别去追，她想看看风筝最后会落在哪里。

　　两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风筝，看着它左扭右拐，一阵乱冲之下终于落下。

　　不偏不倚，刚好飘落至陈淑梅的方向。她伸手，将蝴蝶风筝揽在怀里。

　　相隔不远处，两人相视一笑，秦筝筝看见了母亲发间悄悄爬上的银丝。

　　“妈妈，我好想变成一只小蝴蝶呀。”

　　“我要有一双漂亮的翅膀，一直飞，飞到很高很高的蓝天白云上！”

　　“好啊。等你飞累了，妈妈就张开手指，你就落在妈妈手指头休息好不好呀？”

　　秦筝筝走了。

　　昨晚半夜离世，床头放了封手写信，陈淑梅拆开看了，哭成泪人。

　　姜淮月的手机半夜收到了一条短信，她早上起床才看到。

　　头像是一只蓝色的蝴蝶风筝，她说：

　　“谢谢。”

　　尸体火化了一个小时，最终放进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

　　今天阳光明媚，雨后空气清新。翠绿的枝叶上带着未蒸发完的雨珠，走进墓园，还是有微微凉意。

　　秦筝筝没什么朋友，所以姜淮月和钟望都来了。

　　“给筝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换成铁骨铮铮的铮。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还是希望她像风筝一样。”

　　“希望她是自由的，勇敢的，无忧无虑的。”陈淑梅献上手里的花束，柔声说。

　　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人们总是希望心里所想的即是现实能实现的。抱着这样的期待，生病的人告诉自己一定会痊愈，创业的人告诉自己一定会成功，追梦的人告诉自己一定会梦想成真。

　　最后是期望过大，还是失望过大呢？

　　秦筝筝在信里写道，她不想等一个没有结果的期待。生也好，死也罢，她都不想在等了。抓住现在，至少某一刻某个瞬间，她真真切切地来过，不管睁眼有没有明天，都值当了。

　　亲爱的家人朋友们，我希望下辈子能当一只有着蓝色翅膀的蝴蝶，飞过山川大海，飞过平原高地，最后落到一片露水打湿过的绿叶上。所以，不要为我哭泣。因为呀，泪水会沾湿我渴望翩翩起舞的翅膀。

　　我没有什么遗憾，感谢你们的爱让我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只是怪可惜的，这么漂亮的风筝，我还想多看一眼。

　　只多看一眼。

　　陈淑梅念到这里，姜淮月笑了笑。

　　这只蝴蝶风筝是专门找人定做的，木制的骨架上有秦筝筝的名字，她大概没有发现吧。

　　这是一只专属于她的“蝴蝶”。

　　钟望递给她提前准备好的打火机，她点燃那只风筝。

　　红色的焰火燃烧着蓝色的翅膀，墓碑前火焰高窜。

　　一阵风刮过，她抬头望天。

　　那只风筝应该已经飞得很高了吧。

　　秦筝筝，你自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