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3 神子之爱 ...
-
地下的静室，宁神香的淡烟袅袅盘旋。
神子坐在石榻上，闭目养神。
【呵……真是慈悲为怀，令人感动啊。】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冰冷的讥诮。
神子凝眸，意识到这是身体里新诞生的痛苦魔念的声音。
没想到，痛苦魔念竟然在这么幼小时，就直接与自己对话。
是知道自己没办法拿它怎么样？
痛苦魔念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些肮脏的‘混乱’，味道如何？像不像腐血拌着绝望的尘埃？】
神子对痛苦魔念的存在倒也不怎么在意。
或许是懒得回复，神子保持着沉默。
痛苦魔念却像是刚出生的淘气小孩，继续撩拨着平静到冷漠的神子。
【我们体内伟大的神子，你把那些癫狂、痛苦、兽性的碎片，吸收进我们体内，它们可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只是沉到了更深处……】
【你净化了信徒，却净化不了混乱。你把他们的污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你不会觉得这种牺牲很伟大吧？】
【你觉得这些挣扎的灵魂很美丽，要带他们回家？哈哈，若他们知道所谓的回家是什么，他们还会感激你吗？哦，感激，就算不提回家，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真是自作多情！】
【嗯？你似乎对‘感激’这个词毫不在意。哦，吾忘了，你是神子，伟大的神子，你并不需要人感激，光是‘背负’这件事，就足以让你感到满足。你觉得，神子就是应该背负信徒的苦难，背负母神的期待，背负回家的重任的……哈哈哈……】
【受苦受难的神子！宽广泛滥的神之爱！这多么有趣！】
神子的心波澜不惊，他似乎不会被任何话语所刺痛和激怒。
于是，很难从这些反应中看出，神子到底在意什么。
痛苦魔念却没有放弃对神子的攻击。
这种攻击是软的，带着钩子的。
甚至痛苦魔念都不确定，他的哪一句话能够刺痛神子。
但是，没关系，他的耐心十足。
【在看到那个可怜的父亲时，你感受到了本体的意识吧？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怜的本体！他一定是想起了我们那可怜的父母！毕竟他才五岁，多么可怜和无助！】
【哎，这深沉的眷恋和愧疚，足以打动一个铁石心肠之人。可是你，我们伟大的神子，你无动于衷，还将之压制。】
【你怜悯信徒，偏爱执念的灵魂，怎么就对我们的本体视而不见呢？他在母神的注视下，不是最最闪光的灵魂吗？你最应该爱护的，其实是他呀！】
【嗯？你并不后悔和疑虑？是因为计算过得失，觉得牺牲本体的利益更大吗？】
【真是冰冷的神性！看来你也没有彻底继承母神的意志。否则，你该会怜爱本体那千疮百孔又屹立不倒的灵魂的！】
痛苦魔念的每一句话，都在竭力地铺设陷阱。
但神子的意志城堡毫无瑕疵，完全不被其撼动。
于是，痛苦魔念不再猛烈地进攻，而是转了个方向。
【好吧，我们体内最伟大最冷漠的神子，你计算着得失，无视了本体的痛苦，你只爱母神的孩子，迷途的信徒们，但我要预言——】
【你今日种下的这点‘善因’，将来结出的是更棘手的‘恶果’。而我们可怜的本体，才会笑到最后！】
【记住我今天的这句话！神子，你高高在上，但没有本体，你就一无所有。吾也一样。】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吾有预感，本体会比你存在得更久，尽管他此刻看起来可怜极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有怎样的力量嘻嘻……】
痛苦魔念知道，自己的这些话，并不会被本体听见。
所以，他一面用神子的存在攻击本体摇摇欲坠的意志，一面又用本体的存在攻击神子无懈可击的信仰。
他乐于攻击一切，甚至攻击他自己。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天生就为刺穿和攻击而存在，尽管他此刻还稍显稚嫩，但他的意志一如本体和神子。
他还没找到最好的攻击工具，但不断的试探本就是攻击最好的开始。
对于神子心绪没有波动，他并不气馁。
只要能在神子心中埋下一颗来日能裂土的种子，他便觉得十分有趣。
“攻击”这个行为本身就让他感到满足。
于是，他带着些许满足，沉入到意识深处，酝酿着下一次的攻击。
痛苦魔念终于安静下来，神子也没有如释重负的反应。
他始终平淡如水。
这让痛苦魔念的攻心看起来只是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但是未来……
未来本体的痛苦滋养痛苦魔念，事情或许会发生转机。
……
黄昏，神子带着他们离开了地下分殿的范围，来到了荒僻的海岸。
铅灰色的天空压着墨蓝的海水，凛冽的风带来咸腥的味道。
星泽圣子一直有一个问题，于是他主动开口：
“神子，可否和星泽一起走走？”
神子点头应允。
于是，两人并肩走远。
其他人识趣地停留在远处。
他们站在一处高崖上，衣袂被海风拉扯得猎猎作响。
下方，波涛汹涌，撞击着黝黑的礁石，碎成冰冷的白沫。
星泽圣子望着翻涌的海面，郑重开口道：
“神子，星泽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说吧。”
“神子帮助信徒时，似乎取走了什么东西，信徒这才能恢复理智。星泽想问，那是什么？”
星泽圣子侧过头，看着神子被海风吹拂的侧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他是仗着神子对自己的爱护和纵容发问的。
他隐隐享受着这种被偏爱的特殊。
尽管他此刻并没有很好地意识到这一点。
神子将目光从遥远的海天交界线，收回到近处。
他轻轻地瞥了星泽圣子一眼，伸手一招，一团红色的雾气凭空聚集在他手心。
“是这个吗？”
星泽看着这团东西，猛地心悸：“是。”
他没想到，神子竟然可以随手招出这东西。
这意味着，神子某种程度上，也可如母神般，随意赐予他人疯狂。
神子没管星泽圣子内心暗藏的惊心和忌惮，淡淡道：
“吾不知其名，暂且名之为‘混乱’吧。”
“混乱？” 星泽圣子咀嚼着这个词。
神子对他果然很有耐心，解释道：
“来自高天之上的声音，承载着无法理解的信息，与众生的信念和锚定冲突，导致了混乱。”
“它本身并无善恶，只是意志苦弱，难以承受。”
星泽圣子看着神子手中那团红雾，似在理解神子的话。
神子也不打扰他，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又飘远。
他的掌心，那团红雾混乱地涌动着，却不逾越他的手心。
神子像是在把玩一件展示品，展示给好奇的孩子看。
片刻后，星泽圣子问道：
“这混乱……会消失吗？”
“不会。”
神子将这团雾气，随手丢给旁边草丛中的一只虫子。
虫子骤然发出一声惨烈的鸣叫，小小的身体急剧膨胀扭曲。
还未等它异变成最后的样子，它就“砰”地一声炸开。
星泽圣子目光一凝。
果然如他所想，神子随时可以赋予他人疯狂。
神子伸手一招，又从草丛中将那团红雾召回手心，隐没不见。
“它不会消失，永远在这世上流转。吾只是让它流转到了吾手里。”
“那您……”星泽圣子面上露出心惊，似在担心神子。
神子神情淡淡，也不在乎身边人是真情是假意，只是答道：
“吾是离母神最近的人，自然是最拿得起它的人。”
星泽眉心微蹙，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所以说，这还是会影响您吗？只是您比我们要强大许多，可以承载更多。”
神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可以这么理解。”
星泽圣子似乎极为感动，又压抑着这股感动：
“这……岂不是在牺牲自己，承受那些痛苦？”
星泽圣子对感动的压抑恰到好处，真是令人舒心的表演。
神子心中升起丝偏爱的有趣来。
但他一贯认真，故而还是回答道：
“并非牺牲。只是处理问题的一种方式。一切都是为了回家，……”
“回家……”星泽圣子喃喃自语。
他仍不明白，神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母神的傀儡？冰冷的意志？
还是，凡人被神影响的异变？
为了回家，神子竟然愿意为微不足道的蝼蚁们“牺牲”。
尽管这“牺牲”，在神子眼里算不得牺牲，只是一种权衡。
但在星泽圣子所见的世界里，“牺牲”从来是欺骗和谎言，不会在他们这种位高权重的人身上出现。
血月向来只是一种工具，一个幌子，一股可以被利用又必须警惕的力量。
由此衍生出的信仰、教义、爱、力量、忠诚……也是一种工具。
再说，事实就可见，母神代表的，绝非仁慈与救赎。
祂在带来力量的同时，也赐予疯狂、毁灭。
大部分人并不觉得是血月在仁慈地赐予，而是他们善于利用。
包括馈赠神殿在内的所有血月教派，都在打着“母神”这个幌子算计和掠夺。
他自己，就是利用这股力量的极大受益者。
他早就觉得，自己看透了血月，看穿了信仰背后的真实。
他追随神子，也只是觉着神子身上的神性强大、神秘，可能通往更高的力量或真相。
神子在他眼里，仍可归为另一个新的工具。
他从未相信过母神、神子是好的，无私的。
那是弱者才相信的谎言。
可是现在，他又有些迷惑了。
母神在神子眼里，又是怎样的形象？
神子口口声声的回家，又到底是什么，值得神子这样付出？
这一切，究竟是一种更隐晦更高级的愚昧，还是有某种更高层次的真相呢？
海风呼啸，星泽圣子的疑惑胡乱地流过心底，他面上仍是那副虔诚的沉思模样。
旁边的神子静默站着，深不可测的赤瞳缓缓飘远。
他像一个耐心的老师，等待学生的自我启发。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63 神子之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