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吟》三枝鱼尾

58、遗檀书

　　你是我心心念念，我们彼此相贺，惟愿你我，向生而生，向死而生，向命而生
　　——沈璧棠
　　三日后
　　一切又在梦中上演，唐檀猛地惊醒，吓到守在床边的萧澍，他喜出望外，激动出声：“唐檀，你醒了，太好了”
　　唐檀四处寻望，唐泺知她所想，将那灵丹递到她眼前，才将她安抚住：“妹妹放心，沈师妹灵丹无碍”
　　唐檀收回灵丹，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她无助的看向唐泺，求他帮忙：“哥，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要让沈璧棠彻底的灰飞烟灭”
　　唐泺从她手中接过灵丹，叫她放心。
　　同门一场，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很伤心难过，若有方法挽救，自是义不容辞。
　　唐泺拜托萧澍照顾，转身去寻父亲帮忙。
　　萧澍端来清粥，让她喝些，昏睡了整整三日，粒米未食，滴水难进，所有人担心她就此长眠，现在能醒来，可谓奇迹。
　　唐檀摇摇头，什么也不想，泪在流，心在滴血。
　　此时此刻，她终于理解了萧澍当时的感受，这么难受，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未经历过的痛，他人无法感同身受，这煎熬折磨，似火焚身，如毒蚀骨，全身心被思念懊悔淹没，缓缓窒息。
　　萧澍最懂这种滋味，只是把粥默默放下，退出房中，紧接着，屋中传来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哭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慢慢安静，睡去，借此逃避。
　　傍晚，璨眠和阚竹来看她，推开屋门，唐檀窝在床上，凌乱邋遢。
　　两人相视一眼，神情落寞，轻轻将食盒放下。
　　璨眠走近些，轻声唤她，唐檀没有任何反应，阚竹坐下，将人拽起，看着她红肿的双眸，声音哽咽：“你这么颓废下去，如何对得起沈师妹舍命相救，还有羡苍师叔，为救你耗尽毕生功力，时日无多了，你不能这样”
　　唐檀眼眸转动，有了反应。
　　羡苍救她？
　　怎么可能
　　开什么玩笑。
　　璨眠急忙劝阻，拉开阚竹：“师妹，你干什么”
　　阚竹抹掉眼泪，哭出声来：“我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们看着都很难受”
　　“行了，我们先走吧”
　　璨眠心中也难受，但是现在，需得有人稳住，不能自乱阵脚。
　　阴琊已经得到一半乱魄，双方早有一战，还会有很多的人接连牺牲，今日之痛，明日还有可能上演。
　　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和接受。
　　等待时间远去，消磨伤痛。
　　接受一人孤行，带来希望。
　　阚竹说了句抱歉，从腰间拿出一颗万象石，交给唐檀，并且解释：“这是寂影让我转交于你，其中有盼窈想对你说的话”
　　两人离开后，唐檀整理好情绪，拿起万象石，注入一丝灵力，顿时，整个屋内银光四射，畔窈虚影出现在眼前。
　　唐檀痴痴望着，想伸手触碰却不敢，生怕她也会错不及防的消失。
　　畔窈话语传入耳中：“檀姐姐，天阙发生的事，寂影同我说了，我相信，我们一样的痛，但是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要打败阴琊殿，一定要为天下除害，这样，才不会辜负棠姐姐舍弃一切，我在远方，想念着你，并且相信你”
　　言尽，她身影消失，化作萤火，照亮黑夜，为她驱散暗影。
　　唐檀紧握万象石，暗自发誓：“我定会杀了阴琊，我绝对不会让他阴谋得逞，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会为你报仇，沈璧棠，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长夜慢慢，她仰望夜空，坐了整整一宿，早上萧澍又送来吃的，她吃过后，同他一起去了竹林。
　　昔日此地，有沈璧棠，她便觉得这是最温馨的地方，她们坐在一起，笑谈天地，偶尔跑进院子里捣乱，惹的易尘子追着她打，她躲在沈璧棠身后，几人欢乐嬉戏，优哉游哉。
　　再经此地，只剩满地荒凉，连从前养在这里的兔子小狗，都跑的干干净净。
　　她们之前无聊时，特意寻过，知道哪棵竹子最高，她很快找到，周围培育了很多适合严寒之地生长的花草。
　　唐檀走近蹲下，并未发现什么，萧澍四处瞧瞧，以为她找错了地方。
　　唐檀相信沈璧棠不会骗她，又仔细看看，扒开土亦无其他发现，萧澍站在她身后，忽然看到什么，俯身摘了一株花，像突然触发了机关，脚下花草开始疯长，蔓延覆盖整个竹林。
　　一棵幼苗眨眼间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花苞绽放，一刻钟后，放眼望去，树上开遍的花，居然由信纸折成。
　　唐檀随意取下一封，打开一看，其中是沈璧棠曾经写下，却未寄出的信。
　　------
　　“阿檀，今日是我们分开的第一日，跟着桑箩师叔他们，一路跋山涉水，总不自在，我想，如果你一同回来，路上定会有更多有趣的事。
　　回到天阙，我又独自一人，回了竹林，不知师父又跑去哪里喝酒，我摘了菜，喂了猫猫兔子，又给师父做了饭，也做了你最爱吃的烧鸡和鱼。
　　......
　　阿檀，已经过了一个月，我已经习惯你不在我身边，你在汶襄过的好吗，有没有再认识新的朋友，你会不会忘了我，我很担心，害怕分开太久，我们之间感情淡了，你又喜欢和别人一起玩儿了。
　　阿檀，你知道吗，灼墨师兄真的很好，她担心我不自在，有空闲时间，就会陪我练剑，细心指导，我又进步了许多，如果再见面，你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还有大师兄，对我也很照顾，我很开心，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时间越久，你对我越重要了。
　　......
　　阿檀，今日芒种，可是天阙依旧很冷，快要忘了山下农民忙碌的生活，从前流浪时，我还和人一起在地里劳作过，那时虽苦，不及现在烦恼。
　　昨日温翎又来找事，居然来找我要眉间血的解药，我拿不出她竟要赶我下山，让我来找你要，没想雪潋挺身而出，与她们闹了起来，被羡苍师叔发现，罚我们抄写门规，哎，阿檀，要是你在，肯定会打的温翎知难而退。
　　阿檀你看，雪潋绣了荷包，说这其中药材，可安神助眠，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她不仅送了我，还给你和大师兄也准备了，突然发现，雪潋她人很好，从不与人为难，乐于助人，有她在，我觉得多了一丝乐趣，当然，你在我心里，还是最重要的存在啦
　　......
　　阿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不知你会高兴还是不解，今日去找灼墨师兄时，我看到雪潋和大师兄在一起，雪潋的话，令我十分惊讶，她竟告诉大师兄，说喜欢你哥哥，想与你哥哥长相厮守，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我内心的激动，好想立马冲到你眼前，与你分享。
　　除了你，大师兄从未那般温柔的看过别人，我想，大师兄心中对雪潋亦有些期许。
　　一年时光，匆匆而逝，未曾想有一日，许久未见会从我们之间说起，阿檀，我忽然觉得孤独，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还记得我吗，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也未曾传一封信来，这里是否没有你所留恋之处。
　　如果可以，我好想下山找你，想与你畅游天地，四海为家。
　　......
　　阿檀，自你父亲他们离开，我心中总是不安，总觉得有坏事要发生，因此，为免遗憾，我还要为你写一封信，免得来不及告别。
　　假若我日后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开心平安，如果可以，我愿折我寿命，换你长生。
　　天地悠悠，岁月无尽，愿你唐檀，比星辰耀眼，比长风自由，历尽沧桑，不灭心中焰火，尝尽痛楚，不向命运屈服，一切好的，皆会将你拥入怀中，抚平你心中伤痛，带你走进只属于你的艳阳天，
　　暂时就这些，后悔有期，阿檀！
　　我爱你，阿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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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檀读完最后一封，哭着笑起，萧澍看去，这次她的笑容里，多了释怀和幸福。
　　她将信笺放飞，手心中红光随之飘向上方，借着信笺，她贪婪的窥探有关沈璧棠曾经的一切。
　　她独自写信的背影，她与易尘子相处的平常，还有与灼墨练剑，和雪潋打闹的画面，一一浮现。
　　当一切落幕，两人才发觉，一日时光，便这样度过。
　　唐檀身体摇晃，萧澍急忙扶住，手背贴上她额头，担心的很：“先回去吧，异化过后，你很虚弱”
　　唐檀缓了缓神，随萧澍离开，到了姹紫峰后，她拜托萧澍，去看看唐泺。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心里恐怕也很痛苦。
　　萧澍点头答应，安顿好离开。
　　没了离桉，这姹紫峰冷清极了。
　　那日他化回原形，会感到疼痛吗？
　　现在的他，还会有人类的感知吗？
　　还有雪潋，进入天阙之前，她与阴琊殿，究竟有怎样的联系，她之前所言，有关于她母亲的一切，几分真，几分假！
　　现如今，她害怕一人待在姹紫峰，这里有太多从前的回忆，待在这里，她甚至静不下心神。
　　三日后，待她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她找晏枝帮忙，寻了一处搬去住，走时，她只带走了那束常开不败的昙花。
　　新住的地方，只有两三间草屋，距离藏书阁很近。
　　习惯之后，她整日待在藏书阁，开始研究陨杀阵。
　　在阴琊攻来之前，她要好好修炼，来日与他生死一战。
　　修炼当中，她悟透了很多，也理解父亲母亲当年的决定，正因有所爱，有所守护的人，所以哪怕牺牲自己亦无妨，看着那些被他们保护的人，安稳度日，那一刻，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如果得到，需要付出代价，为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为了那些痛苦不堪仍挣扎求生的人，为了沈璧棠和哥哥他们想守护的人，现在她愿意，成为那个代价。
　　不周阁出事后，萧澍久居天阙，同众弟子一起修炼，两人常待藏书阁，兜兜转转，一载匆匆而过。
　　阴琊殿仍未停止抓人，炼制新的乱魄睛，天阙缓过生息后，放出消息，将毁灭所持的一半乱魄，阴琊殿收到消息后，点将收灵，准备强攻天阙，活捉唐檀，夺取乱魄。
　　大战前夕，萧澍带唐檀来了汶襄，并非念旧，而是沈璧棠魂魄寄身之所，正是当今丞相沈丞之女：沈宓。
　　沈宓死后片刻，唐泺便将沈璧棠魂魄附予她身，使沈宓得以‘死而复生’，今日，便是沈宓与裴将军之子裴鹤成婚之日。
　　裴鹤，裴鹤？
　　唐檀觉得耳熟，却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此人。
　　“要不要去见见她”，萧澍看着脚下热闹非凡之景问道。
　　唐檀摇摇头，如今她是沈宓，与沈璧棠没有半分关系，她不愿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如今能来看一眼，她已觉得庆幸。
　　傍晚，众宾觥筹交错，举杯相祝。
　　沈宓在屋中静静等待，侍女推门而入，拿来三件东西，非常不解，递到沈宓面前。
　　沈宓掀起红纱，瞧瞧三件物品，一副画，一束苜蓿花，还有一面镜子。
　　“这是哪儿来的”，沈宓问时，拿起花轻嗅，香味扑鼻，比平常所见的苜蓿花更香，更美，更特殊。
　　侍女一头雾水，称在外打水，见这三件物品放在院中石桌上，便拿了进来。
　　沈宓又打开画，画中之人，与她一模一样，她几分意外，何人如此用心，难道是阿淮哥哥叫人准备的。
　　她笑容洋溢着幸福，未经风霜，天真无邪。
　　她收起画盖上红纱，慌忙吩咐：“好了，镜子放那边桌上，这两样收起来，先出去吧，阿淮哥哥......不对，是夫君来了”
　　“是，小姐”
　　侍女收好东西，麻利的退走。
　　屋檐上的两人，看了足足半个时辰，萧澍看她不舍的眼神，小声念叨：“明明不舍，还要嘴硬”
　　唐檀听到，低眸自嘲一笑，忽而感慨：“我自诩为恶，没杀过多少好人，也没杀过多少恶人，自以为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到头来，却舍不得这个，放不下那个，人啊，最难看清当下的自己，回首过往时，只能看到当初的稚嫩和对未知的迷惘”
　　沈璧棠
　　愿你新生
　　平安、顺遂、如愿
　　有深爱你之人
　　流离失所
　　他人欺辱
　　仅噩梦之恐
　　大梦初醒
　　幸如初见
　　......
　　随后，两人默默离开，准备回天阙，然而却有意外之喜，冤家路窄之处，竟与鎏焰鎏谙碰个正着。
　　鎏焰除了模样，行为谈吐，邋遢举止，和易尘子如出一辙。
　　骗人骗的太久，连自己亦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沈璧棠出事后，他们细细捋过，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的一切，皆有迹可循。
　　她初至汶襄，碎天谷重游，阴琊殿紧追不舍，原来都是易尘子通风报信。
　　就连最初毁灭乱魄，亦是他煽风点火，让掌门和几位长老决定如此，只有毁灭乱魄，才能让天阙主动集齐乱魄，他们才有可乘之机。
　　鎏焰见到二人，眼冒金光，激动叫阵：“渍渍渍，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正找你呢，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唐檀相比当初，如今阴沉的可怕，她冷笑回应，声音落入耳中，阴森低沉：“是吗，我也正愁见不到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