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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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有何事？”陈西又一手扣下那面铜镜，同说书声打听着消息，支起窗扇向外看。
窗外雾气极浓，两丈外难以视物，且无孔不入，寻到此处空屋，喜不自胜地向内灌。
说书声：【素衣仙子觉窗外雾气有蹊跷，要关上窗。】
陈西又将双手压在桌上，不动：“我不。”
说书声嘶一声，执意道：【素衣仙子抬手关窗。】
陈西又支在桌上的双手颤抖，同加诸在身上的力道对抗：“我非素衣仙子，我不觉得蹊跷，我不。”
说书声发出非常懊恼的怪叫，催问她：【你关是不关？】
陈西又一个“不”字堵在喉头，被骤然加重的力度给拍到了地上，桌子翻过来，铜镜砸在她身上。
她跪在地上，勉力支撑身子，一点腥热的甜意涌上来，她生咽下去：“不关。”
【天杀的什么东西！】说书声骂了起来，不知怎么一番思索，拿风“砰”一声关了窗，【你是怎么个怪物？这也能扛？】
陈西又咳嗽，五脏六腑都发痛，痛得亲切。
她闷笑：“既然拗不过我，不如开诚布公些。”
说书声高高在上地笑两声，【你倒是看看你配不配？】它只当若无其事，随意地继续讲下去，【穷奇山从前也起雾，却不曾连着三月起这样大的雾，素衣仙子虽在传闻里成了仙，实际却还是个苦心修炼的入门修士，她觉出雾中有古怪，决定闭门不出。】
陈西又将刺头扮到底：“我要出去看看。”
【你如何出去？】说书声彻底没了好气，【爬着去？】
“真是好主意，你不说我想不到这样的好主意。”陈西又说动就动，当真用手扒住地，往门的方向拖了一截。
她这回是没憋住血。
甜热的血液在唇齿间弥留，身体在重压下仿佛凹瘪下去，陈西又眼看着自己的手在压力下显出苍白，转为青色，最后是不祥的紫。
她将这些置若罔闻，将自己硬提起来，摔靠在门上。
一手把住门拴。
正要打开这扇门。
一双温热的、血淋淋的手覆了上来，牢牢攥住了她的手。
紧绷着的一口气散了。
体内灵力乱得像一塘乱跳的蛙。
她剧烈地咳嗽，剧痛在体内外搏动，她反掰那双制止她的手。
说书声开了口，它似乎走得远了些，攀上房檐窥视着这一幕，发出好似喟叹的嘲讽：【赵公子赵晚游历至穷奇山，听说穷奇山大雾封山，已吞去不少人命，自告奋勇，上山来寻，未料雾中有野兽，野兽凶猛，突袭于他。】
【赵晚与野兽殊死搏斗，野兽受重创遁走，赵晚自己亦是重伤，勉力支持几步，却在山中迷了路，以为要命丧山中，不料见到了一间小屋。】
【管他龙潭虎穴，他是必要闯一闯的了。】
【赵晚抱着必死的心敲响了门，“笃笃”两声。】
陈西又给牢牢桎梏，痛得眼前发黑，张嘴要骂，骂声又给血呛住了。
而后，她果真听见了敲门声。
却不来自门外。
那双攥住她手的手抬了起来，敲了瞧门板。
陈西又睫毛被冷汗沾湿，错愕地回头看。
【门应声开了，开门的是个一身素淡、眼似寒星的姑娘。】
【赵晚松了口气，这一卸力便再支持不住，他摔进了这姑娘怀里，姑娘怀中气息味清淡，只隐约一段药香，赵晚的求援没能发出，临昏死前，只听见门扇关上的“吱嘎”一声。】
陈西又头痛欲裂，好似有铁棍撬开她的头，往她脑中泼下一勺沸热的、不属于她的情思。
她本就伤病在身，烧从来也没退下，同说书声作对几乎耗干力气，要扭头看这位赵晚是何方神圣，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旧欠了工夫。
说书声笑：【要看赵晚是何模样？无需忧心，无需心急，戏本子里的痴情人，若不生得玉树临风深情款款、天上有来人间难寻，要如何当这主人公？】
陈西又弯起一个笑，讽意浅淡。
她抽出门拴，用尽周身气力狠拉。
门没有开。
说书声笑得是得意之至了。
陈西又想，小人得志也不该是这个笑法。
汗水顺着鼻尖流下。
陈西又抬手拭去汗珠，手是热的还是冷的？汗是热的还是冷的？她多少有点冷热不知了，睁大眼睛顺着门摸一圈，发觉门长在了屋子上。
她确信她刚摸到门时还不是这样。
左右是没路了。
陈西又缓缓放下硬提的一口气，身体在疼痛下细碎地颤，她动动手指，确认未丢失什么部件，就这样发着抖蹲了下来，连带她身后情况不明的赵晚。
说书声依旧在笑。
它应该是非常喜欢这垂死挣扎、无效拼命的戏码。
陈西又谈判未果，反抗成空，说话也不见怒气：“你这书说的，和这里正演的，是一点也对不上。”
她从密密麻麻的伤痛里逮到个呼吸的空，调换姿势，倚着门扇坐稳了，扶着赵晚的脑袋探他气息。
【管他对不对得上，我看得开心就是了。】
“有情鸳鸯遭棒打，就是你爱看的戏？”
【那不能是。】
“那你爱看什么？”
【爱看你以为有路可以逃，结果连个门也拉不开。】
“……”
【玩笑也开不得？】说书声绕着陈西又响，像绕着陈西又威风而自满地踱了一圈，【我就爱开.开不起玩笑的人的玩笑，真有意思。】
陈西又：“我偏不跟着你演，你也无所谓？”
【我要有什么所谓，年年这些戏，年年这些词，】说书声仿佛离她很近，【我真是一个人说到死，也没人来夸上我几句。】
陈西又摸向储物符，她的手很轻地颤抖着。
【素衣仙子将赵晚公子的脑袋搁上自己的膝盖，手指探向袖口，就如往常医治那些路过摔断腿碰了头的樵夫猎人，她要救下赵晚。】
【谁知道这一救，竟会救出那样一段缠缠绵绵、刻骨铭心的情，列位看官请想，若是你早知道这一出手，救下的会是个撕扯半生的冤家，你是救还是不救？】
陈西又停了手，纳罕：“眼下还有谁在听你的书？”
【你啊你啊你啊，】说书声几乎是贴着陈西又的脸响起，【这有个不怕死也不怕疼的你，在听我说这书啊。】
陈西又弯起眼睛，一张符贴上昏迷的赵晚伤处：“多和我说说好不好，我是爱听你说书的。”
说书声蓦然收了话音。
它一旦不说话，这给它封死了门窗的屋子，当真是死一样寂静。
陈西又治过赵晚，丢开手。
【你不会是在讨我欢心吧？想从我这多套点话？】说书声溜到了她头顶，像个期期艾艾追着她发顶蹭的毛茸茸脑袋，【我确实是，挺孤独的，你知道的，一个人待久了，总是自言自语，总少会出点问题。】
【其实我就是，想多和人说说话，但是吧，我又实在不会说话，你知道的吧，我孤独得要死，我八百年前就在等了，可是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从来也没人夸过我，和我说多几句话，你是第一个，唉，我没和人谈过心，不知道怎么说是对的。】
【套话就套话吧，我甘心被你骗，只要你别走。】
【你会嫌我烦吗？你真觉得我说书说得好吗？你能——多和我说说话吗？你会一直讨我开心不？】
这说书声大抵是真想顺驴下坡演出个春心萌动的样子，只是用力过猛，过犹不及了。
陈西又有点想笑，又有点担心它恼羞成怒。
她靠着门，搜刮些让自己哭出来的伤心事，那实在有点太多了。
而人倒霉过一定程度，遇上丁大点好笑的事，反倒是要笑的。
两厢比较，陈西又笑了。
【你——】说书声的情真意切给这笑打断了。
陈西又暗道不好，抬起手作出个中止动作，急急找补：“不会。好。能。我尽量。”
说书声又卡壳了。
陈西又将赵晚的头轻轻放到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方才呛咳出的血迹都清干净了，她烧红的脸笑眯眯的，眼中水光盈盈，十成十的无辜干净：“你说来来去去这么多人，真的很多人吗？”
【这个嘛——】说书声拖长了腔，又是存心吊人胃口的起调。
【——你又在套我话。】
“你不许吗？”陈西又也不辩驳，柔软地反问回去，神态仿佛与它很亲近。
【没好处的事我从来是不做的，毕竟说书百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讲过，情啊爱啊，一文不值，也，不值一提。】
“我却是身无长物。”陈西又慢慢眨眼。
【怕付不起，要说身无长物，】说书声轻笑，【故事里的素衣仙子可是个心直口快、面冷心热的姑娘，你这虚与委蛇劲，真是一点也贴不上她。】
“那为何要我来当她？我看赵夫人，赵晚赵公子，那位以镰刀为武器的道人，都演得不很乐意。”
【不乐意也要演，反正你们人就是怎么也不乐意，喜欢说不喜欢，讨厌说不讨厌，爱的人要蹬出门，恨的人反而要卖笑，戏如人生，不是他们不乐意就能下台的。】
“……”
【没话讲了？】说书声冷了下来，【也不问了？】
“还是问的，”陈西又静静地想事，慢慢向着眼前的一片空无笑，“问那之前，蒙您多方照拂，还不知您如何称呼？”
【……】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