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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形影相吊 ...

  •   身前尸体热气腾腾,血气和人味氤氲着,蒙住口鼻,蒸得人头痛。

      陈西又摸黑把它的肚子合上,按头想了好一会儿,手摸向眼睛,指腹湿漉,脑子谈不上清醒,低头嗅着分辨,好半天,不知是水还是血。

      撂开手,小步小步挪,研究一圈躺倒一地的修士。

      寒闪闪的兵刃落地上,沾了露珠,摸上去冰凉,手上拉出第八个口子,陈西又确定地上的人叫不醒,连带也确认过这些兵器锋利无匹。

      灵识扫过,没哪个修士有梦中窒息死的风险。

      直起身,逆着怪藤滑去觅食的方向走。

      有心治好眼睛,变着花样试过几回疗愈术法,不见半分效果,怀疑是脑子里瘀血作祟,晃晃脑袋,感觉脑内积血如泥滑过。

      依旧是瞎的。

      她走得不大用心,踢着裙摆背着手,垂下头发一会儿呆,想脚下这块土怎么比旁的硬,瞎子很有悠哉余裕,万丈悬崖也敢闲庭信步地乱逛。

      慢腾腾地走远了,灵识也感觉不大到来时方向。

      怪藤忙于狩猎,无心找她。

      她走得身心俱疲,蹲在地上出神。

      想了一想,摸出乐剑:“我该把你放外面的,没来由带你进来,都没试过几次锋。”

      而后久不出声,独留一粒渺小如灰的背影。

      许久。

      许久。

      “……抱歉。”

      这厢交代遗言,那厢鱼非人总算醒了。

      猛一下睁开眼,见倒了一地的人,挑眉,喉咙在雾里干得发脆,先是轻咳两声,再演变为撕心裂肺,呕出来发黑的血。

      先找陈西又,陈西又不在。

      再找熊妖,亦不在。

      瞿宜倒是好端端倒在地上,不过面色发灰。

      鱼非人掐住嗓子,封了几条灵脉,术法打上心口、额心,强硬压下那股被活拆开十万片,片片生不如死的痛感。

      她叉腰站直了,笑一声,灵力勾连成网,地上的修士像被只无形的手拎了起来,起尸似的,闭着眼拾起地上武器,胡乱地站直。

      鱼非人看着他们,像牧羊人俯视自己的羊羔,平静地点过数,死了六个,余二十七。

      熊妖应是走去寻陈西又了。

      她放陈西又身上的暗锚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她,随时要甩脱。

      她想不出她是怎么领先所有人醒的,便姑且当是雾海怪藤对她的优待,扔下这个不谈,她跑了这件事更令她惊讶。

      她以为她能活下去?一个人?

      熊妖会将她带回来的,她最好趁这个机会想想,若是雾海正如陈西又先前陈述,在他们无法触及的维度卧满如怪藤般的怪物,他们该如何应对。

      消灭它们在这个世界的形体没有意义,他们至少要找出法子,钻进另一重维度直面这些怪物才行。

      只是——如何去?

      她需要一个踩在两界正中,如锚点般的媒介,就像怪藤借陈西又降临他们所在的雾海,他们也需要一个锚点,用以打开去到另片雾海的门。

      到那时,万年来无人破译的真相便会向他们敞开它吝啬的怀抱。

      那个锚点,会是谁?

      鱼非人笑了笑,眼周无变化,笑肌懒得抬,标准皮笑肉不笑。

      “哈。”

      也是虚伪得可以。

      还能有谁,她千方百计一定要拖进雾海来,哄着骗着一定要拽来送死的,难道有第二个人吗?

      被摁头送死的陈西又抱膝蹲在地上,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冷,极冷。

      雾海的雾古怪极了,很快将她等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法衣濡湿,湿哒哒沾在身上,皮肤外第二层皮。

      她摸下鼻子,沁了冰地凉。

      手心对在一起搓,低头呵出口白气。

      还是冷。

      灵力要冻上似的,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地在灵脉周转,带得她也微微颤抖起来。

      偌大一片雾要给她活吞了,壮哉伟哉不顾人死活,但瞎子看不见,也就无所谓这雾多大多深,这般大而荒的土地,瞎子的世界小到只有一个自己。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沉寂里,传来一道脚步声。

      无遮无拦的脚步声,不怕有人埋伏着抹上脖子,也不怕有谁跟着脚步尾随而来。

      陈西又只能听到自己有一段时间,寂寞得满身长草,便一屁股坐原地,没躲。

      那人走近来,呼吸紊乱、衣料摩挲得紧张,教人想起攥紧袖口的局促神态。

      陈西又心中生疑,并不敢信:“……”

      那人也沉默:“……”

      “……”

      “……”

      “林猫生师弟?”

      林猫生登时泄出抽噎似的气音,真和猫似的抖着光滑皮毛,缩到陈西又身侧。

      陈西又没忍住,道了声:“荒唐。”

      林猫生抖了一抖,闯完祸的宠物哭脸瘪嘴、勾着脑袋同手同脚、偷眼瞧人那种抖。

      她看向他的方向:“你怎么进来的?老实交代。”

      林猫生:“走……走出来。”

      陈西又蹙眉:“熊前辈用术法封住你了,我检查过,他没放水。”

      林猫生颤颤巍巍地解释,眼睫被雾染湿了,浓黑色,巴望着为自己轻减点刑期,只是这回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瞧,没人看得见:“就——走出来就好,我、我看得到。”

      “……”

      虽然古怪,但不无可能。

      陈西又检查熊妖术法时设想过,若用上木呆子传承,至多三个时辰,她能将这术法拆开脱身,没法冲开的关窍就迂回,逐级逐级地拆,拆到她也能解开的量级。

      这事她从前做不到,想一想便觉异想天开,拿到木呆子传承后却变得可能,情热的癫狂里,仿佛灵力爱她,她爱灵力,她与灵力各执一端,争着在繁杂术法里解关窍,只为术法解开那一声轻灵的、有如百世回眸的脆响。

      陈西又问林猫生为何看得见,看见的是什么。

      林猫生支吾且结巴,费力挪动唇舌,恳切得要命:“马……有匹黑色的马看着我……我走过去,跟上它……”

      这显然是他的梦魇,于是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儿,蜷缩着抽泣,牙齿撞得格格响。

      “不用说了。”陈西又道,试探着捉住他袖子,给点安抚。

      林猫生捏住她的手,颇用力,骨头被捏紧了:“我追上它……我……挖掉它的眼睛。”

      陈西又犹豫着伸去第二只手,拍拍他手背:“……那很勇敢哇,都过去了。”

      林猫生抓紧她两只手,攥救命稻草似的,只他们其实是溺水,救命稻草没有用。

      她踟蹰片刻:“你原路走得回吗?”

      林猫生的手晃了一晃。

      陈西又猜他是摇头了,他很快意识到她看不见,张开嘴,一把给恐怖作弄哑了的嗓子:“走不回去,它进不来。”

      自然,它进来才怪了。

      这可是雾海。

      草木走兽都知道避着走,只有人会发征服的梦,有来无回、有来无回、有来无回、有来无回地闯进来,除非前仆后继、前仆后继、前仆后继到后继无人,否则绝无可能停息。

      陈西又想,最好指条路让他找到鱼非人他们。

      她脱队时,地上有人有醒的迹象。

      跟着他们或有逃出生天之可能,跟着她就绝对是“地府贵宾两位里边请”了,怪藤对她虎视眈眈,没有放过她的可能。

      她尚不确定自己能保持清醒多久。

      木呆子的传承像打开灵识某处的开关,她能感到一些不当被她听见的声音,像是癔症早期,像是疯症晚期,那些声音钻进她的毛孔,匍匐在她胸前,撕开她的头骨,淋下来,淹没她。

      临入雾海前,书写遗书前,她试着将它们记下来——

      你和我扭成大仙的三面骰,合法大麻跳着老鼠的舞,房子剖开自己的狗肚子,人的切口是月亮,流出来白色的卵液。

      孵化,孵化出低级下贱卑劣无耻亵渎的神,吮食河流肠道的长着罗圈腿的神。

      错误。

      错误。

      英俊潇洒美丽智慧孔武有力刀削斧凿烟视媚行惊心动魄,神,神,神,蕙质兰心清风道骨言之凿凿见之忘俗“此人只当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1】。

      神,爱,伟大,仙。

      陈西又着魔似的书写,忘乎所以地挥墨,直到笔杆折断在指间,流出殷红的血。

      她低头看纸上的字。

      那不是任何一种她知道的语言,她却能看懂。

      她能念出它,只要她将肺挖出来,好生劝导它长到三倍大,只要她将喉咙掏出来,好生扭出七个弯,声带要打断成十一节,形成发出伟大音节的蜂窝解构,舌头弯曲十三段,弹舌和卷曲分段进行。

      很难想象,她能从一张看不懂的纸上读出恶毒。

      拎起来,黑色的墨写出红色的字。

      纸在流血,或字在流血。

      赤红色,刺目的红。

      某些东西蠢蠢欲动,拨动她的耳膜,钻进她的眼睛。

      它,不,祂“说”着“嘘”,还有“嘘”,安抚一样,驱赶一样,扭动祂大而臃肿的身体、拧动祂脓肿而美丽的头颅。

      缓慢地一瞥。

      陈西又将那张纸吃掉了。

      掉着眼泪,不怕噎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耸动,钻去桌下,鼓起腮帮捂住嘴,非常用力地嚼碎那张恶毒的纸。

      甚至忘记用术法。

      回到诞生之初,只剩手脚牙齿作武器,只恐惧无边无际的蛮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5章 形影相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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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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