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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我真该死啊 ...
他稍冷静些,本会比陈西又更快反应过来不对。
毕竟尸体就在那里。
沉默,坚笃,死一样苍白。
黑袍呆滞地望着尸体,尸体仰在那,栽在生前费心搜罗的破铜烂铁里,死得无声无息、无人问津。
黑袍有些想笑。
他记得他从这个还不是老人的男人身边离开,说他要干出一场事业时,这个人是怎么说的,他眯着眼让他小心,说修仙的不见得活得比凡人长。
劝他多点自知自明,称一称自己的骨头,少掺和那血肉横飞、九死一生的炼狱。
他嗤之以鼻。
到没了腿和手才有点后悔。
他在离奇修士的刑讯下颤抖,惶惑让他变作懦夫,或比懦夫更不如,他在千万条后悔事项里想过——
他该多回来看看的。
假若他对凡人兄长多点关心,他就不会这许多年,几过家门都不入,他不知道兄长是否婚配、子嗣多寡,换句话说,没有那要命的、将他前途拦腰折断的事故,他是想不起他有个兄长的。
也许再多百来年,他修行遇挫或念头通达,想起从前亲友,备一两薄酒,对着坟头野草浇下,便算他深情。
为何回来?累赘里的累赘了,比窝囊废更甚的窝囊,这般灰头土脸、怪物一样滚回来,他难道觉得他会得到什么优待么?
他说不清。
黑袍修士只发觉,除去这,他也实在无处可去。
从前的布置不是一个修为俱废的废物能肖想的,他想过又想,穷尽自己的恩怨往来和未雨绸缪,竟然还是这,到底还是这。
破锣巷尾,他掷下豪言,赌咒发誓从这出去,一头扎进通天的索道,跌过一跤又一跤,见了在这逼仄地埋头苦干一辈子也见不着的风光,结果还是回来。
而这几乎没变。
仍旧赤贫,仍旧一穷二白。
桂树在,院里的破烂在。
哥哥也在。
和他想得差不多。
真叫人窝火。
黑袍瞪着地上的尸体。
逐渐听见滑稽的气声,气息不足还拖长,仿佛是个狗养的、去他■讥诮的哨子。
他认出那是笑声。
“别笑了!”
他崩溃了。
他声嘶力竭地崩溃了。
他想击打自己的头。他也想撞墙。
可他没有手,他也没有腿!
他什么都没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倒在那,头发斑白稀疏,曝尸不知几日,烂泥也不是,已然烂光。
他真想惨叫,他不想笑,让他叫出来,让他绝望的呼号把所有祸患都招来,让他们往他身上泼油,让他们点火!
天哪,天哪!放了他放过他杀了他毁了他行吗?别戏弄他了。
他抽气,笑声撕裂。
他呼气,则笑声鼓起。
太滑稽太难听了,他认不出。
“杀了我,”他请求她,请求身后女修开恩,他的舌头在颤,蛇一样摩擦自己,舌苔互相磨,像痉挛,“您发最后一回善心好了,杀了我。”
女修沉吟,女修不应。
他的眼眶挤满泪水,泪水要将他的眼珠挤出眼眶。
“您发发慈悲罢。”
他无意识地恳求,无师自通地自卖自夸。
“肋骨您觉麻烦,就从胸下借道好了,拐也不用拐,直走推进肺里,一会儿的事,半点不费事,我用手堵住口子,保管滴血不沾您的手。”他的喉咙滑腻腻的,大口往下咽眼泪。
她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黑袍道,“就这样了。”
陈西又将他放在桂花树下,动作间颠簸,黑袍的眼泪自眼角滑落。
他惊惶。
惊弓之鸟地怕,恨自己没手,不能缠死人身上。
“离他近点,许会好杀些。”他惶惶然,也许自己也不知自己说的什么。
眼珠是定的,涣散的。
“你害怕?”她问。
“我为何要怕?”他笑,“无人照应地继续活,我才要害怕,”他的牙齿打着战,“又不是头一遭,我不怕的。”
人害怕的时候,就会说许多话,黑袍大抵是知道的,只是如今顾不上。
陈西又想着,故技重施,要划开自己手腕放浸过血的止痛剂。
黑袍的黑眼珠定在天上,大太阳烘烤他眼睛,将眼黑烤得愈发小。
他无端颤抖:“你做什么?”
勇敢极了,畏怯极了。
陈西又:“止痛。”
他先无反应,停一会,后知后觉偏了头,“不,”他恹恹地,坚决地道,“我喜欢痛的。”
陈西又一顿。
眸子不赞同地望上一望他,不甚赞同。
她一壁不赞同地望住他,一壁抽出乐剑,剑身剔透,不像取人命的三尺青芒,只像月下一段洁净的冰。
她捂住他眼睛。
黑袍的眼睑鸟似的扑腾,而后生生定住。
他的喉咙哽住,挤出抽噎。
她摸到他眼泪,“嗯,”她沉吟过,轻易退让,“你可以反悔?”
“不。”他说。
她只得继续。
捏着乐剑,剑锋逡巡,贴在他颈侧,还多此一举地问:“可以吗?”
那道凉意仿佛麻雀,贴着他动脉。
杀了我这么让你为难吗?
黑袍想发难,想让眼泪从别人脸上淌下,想死想死想死,又有一点想活,那一点想活比什么都让他难堪,难堪到他不想活。
黑袍在抖,他的舌齿互相搏杀,左勾拳右勾拳,打得他不明白自己口吐谁的言。
他的脑子浸在冷汗里,他的念头都打滑。
“我以前回来过,不敢进门,我就是看,凡人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吃饭做事,劈柴烧水,他头都不抬,看不到我。”
“我看多了,就很得意,我从笼子里飞出去了,他没有。”
“他偶尔烧多了饭食,没拧过来,会叫我的名字,我没辟谷,我听得到,我一次没应过,”他在哆嗦,分不清高兴和落泪,“我那时好骄傲。”
我骄傲得像个混蛋。
大段大段的话,他扔出去,不假思索地扔出去,如同向狗抛掷肉骨头,祈祷吃饱了的狗放过他,但她不是狗,她是麻雀。
他求着麻雀操刀对准他。
他自找的。
他含混地说一串闲话,又忧心她收手,忙不迭地,“可以可以可以,求您快些,”他的畏惧不许他多停,他深吸口气,感到眼泪从大睁的眼中滚落,“杀千刀的。”
他骂。
他透不上气。
他的眼泪不值钱。
“我说到哪了?”他搬动他的舌头,想用鞭子抽打它,“对,我是畜生,活畜生,假使我没落难,我根本就忘了他,我想起他,因为我既不想死,又想过得不错,我吃肉不大长良心。”
他的泪水蹭上她的手。
“我说了可以,”黑袍厉声喝令,“为何还不动手!”
她按住剑。
他又叫停。
激烈咒骂里一声呜咽般的停手,她真住手,不见幸色,他只蜷起来,腰腹卷起,堪称绝望,比真的死去更大汗淋漓。
“为什么呢?”他的声音轻下去,以为自己死去,陡然安静了,“为什么是我们死,我们活该死吗?”
“不是,”麻雀的声音小小的,“眼下,我们还活着,你也依旧能后悔。”
他的嘴张了,虚弱地翕动:“可你本就要杀我。”
“不是现在。”她没否认。
黑袍的眼睛在掌心圈出的黑暗里,他的脖颈受了擦伤,疼痛丝缕冒出。
“就凭城主在我身上做手脚?!我是受胁迫的!我不愿意!我丁点也不愿意!”他大叫,叫声那样弱。
“骗我吗?”她握着那柄剑,没再动作,只声音凑近,“还是骗自己?”
“……”黑袍的眼泪开了闸,不知如何出声,喉舌受冻般僵死。
“城主允诺你金银珠宝或登仙阶梯么?”麻雀仿若好奇,“他许的事很像你的理想么?”
“不像,”黑袍咬牙,他真怕再不催她,再拖久些,城主就破开他的肠子,从他体内赤淋淋地坐起来,“但我鬼迷心窍,我容易鬼迷心窍,我总这样。”
没得救也没得治。
以为是机遇,结果是劫数。
他催她:“动手,别让我说话了。”
他求她:“尽快,越快越好。”
麻雀便将剑尖抵进他的嘴,压住他舌头。
黑袍眼泪决堤后便没好过,还在掉,还在掉眼泪。
她倒数:“五——四——”
风过庭院,桂花叶摇着手,千千万万只手鼓掌,喝彩着为他送行。
千千万万片叶子翘首以盼他授首。
不是秋天,是该杀的夏天,没有桂花。
他忍住眼泪,但眼周泥泞得他不能细想,他只尽力瞪大眼睛。
他草草死去的兄长离他很近,没有等他的意思,他知道吗?他逃过了照顾残废弟弟的一劫?
他为此笑吗?
他听见兄长的声音:“竿子即被你玩丢了,爬上去,把桂花摇下来。”
“摇了干嘛?”他骑在树上,不高兴地低了头。
“还能干嘛,换钱,”兄长啧道,“你吃用不花钱?”
他吃完喝完,满街窜,听信修行发大财的大好事,测得灵根,自诩天命所归,回家卷了个包裹,拍拍屁股要走。
兄长劝,他不听。
兄长再劝,他仍不听。
甩着包裹吊儿郎当:“我不小心丧命?还活不过你?长这么大,您从来也没赢过我,少操心我,长不高也嫁不好。”
蹦着便走了。
他后悔了吗?……他后悔得不得了。
“三——”
那剑猛地捣进他脑里,胡乱搅了搅。
蛮疼的,但够快。
黑袍痛叫死在舌头上,叫停和求情也干死舌苔,他委实不耐疼。
原来他既没自知之明,也没骨头。
命全好在遇上好人。
也没珍惜过,光为些烂人鞍前马后了,亏个底掉,亏死了。
明天应该能出秘境吧([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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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我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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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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