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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症候群 ...

  •   陈西又掉进缓冲境。

      青试玩得这样大,自然要有个洗去试炼不当影响的缓冲境。

      她呼吸,尸体做久了,呼吸都受宠若惊。

      人形通体发着光,靠了来,弯下腰,拈起她头发:“第十一名,不错,真真少年英杰。”

      陈西又屏息,抽身后退。

      人形忧伤望住她,扯着她头发:“缘何退呢?与我说句话都不行?”

      回答它的,是一缕削掉头发的剑锋。

      “既如此,”人形一甩手,一截钢鞭亮出,寒湛湛地亮,“你可要有真本事才行。”

      人形动作重且快,不凝神捉不见影子,调动全身本领,勉强跟上它动作,却是躲也躲不过,招架又招架不住。

      三两下被缠住武器,险些兵刃脱手。

      眼见鞭尾绕上小臂,陈西又趁未完全受制,屈肘硬拔,肩膀脱臼,小臂血肉模糊。

      人形似是笑了:“不错。”

      不错在?

      陈西又侧身闪过又一鞭,下一招腾挪不及,实打实吃了一鞭,血珠迸溅。

      吃痛不退,虚晃一招,抢着人形防守与其错身而过,隔了七步对望。

      顷刻打在一处。

      机关算尽。

      结果还是输。

      倒了地,目光在鸽子红的血里沉下去,眼前晕影团团。

      人形坐在她身上,还要夸她。

      “是啦是啦。”

      “对头对头。”

      “记好啦,命只一条,要惜命。”

      “再问一句,可晓得自己是什么人?”

      陈西又:“剑宗,陈西又。”

      “这便行了,”人形扔了鞭子,将她踢进地上裂开的一个洞里,蹲下来,笑眯眼,“走好不送。”

      试炼外正是青天白日。

      终于是重见天日。

      “十一名,十一名在这,”待命医修围上来,捏了她肩头探伤,摇头的摇头,点头的点头,不等她张口吐出半个字,抬手就将她按倒,“送去药峰。”

      不容置疑。

      “不必。”她偏出声。

      医修们痛心疾首将她按住,一个对视,昏睡诀神兵天降,没了法,只得是万事不知。

      *

      梦。

      依旧是梦。

      陈西又看见红色,斑驳的红,流离的红。

      她顺着那滴落的红色寻找,推开一扇朱红的门,城主在里头,拴了绳系在房梁上,倒挂着,盯着她。

      她即刻关门。

      指尖按住门板,乱扣两下门环,心烦意乱。

      城主在里头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似乎嘲她装模作样。

      他为什么在?

      或者,为什么他会在这?宁可是蒲晨,她还好问上一问那闻风丧胆的畏怯如何会侵入现实。

      城主?他难道会有什么好话?

      犹豫着想醒来,昏沉找不对方式,拳脚功夫用不出,郁郁,再抬头,尸体和涨水一样漫上来了。

      浸在血里,濡湿的。

      血太红了,于是尸体白生生的。

      陈西又左右望望,蹬着院中枯树攀上树杈,寻了最高的枝头坐,摇摇晃晃。

      日光透得像冰。

      血里泡的人……点名般熟悉,

      她垂了眼帘望,目光自低敛睫下滴落,不知天高地厚般天真。

      蒲晨踩着及腰的血,推开拦路尸体。

      站在透亮血里——一块鸽血红的凝胶。

      他舒口气,仰了头。

      他笑。

      又踢开一具尸体。

      “你怎么这么会鞭自己的尸?”

      “?”陈西又低了脸认他,视线倾落,寸寸摸。

      蒲晨错觉被手指缓缓抚触。

      “我方才从秘境出来,”她也许认出他,于是说道,“整个秘境,我一直感到恐惧,梦的影响洒出去了,你有头绪么?如何解?”

      “竟有这等事?想是术法效力漏了,”鬼灵挠头,“我再加道锁,不,十道锁,必将事办得妥帖,再不叫仙子烦心。”

      陈西又颔首,凝了树底出神,俄而回神,问:“你要玩么?”

      问他玩不玩游戏。

      蒲晨一呆。

      攀着树上来,坐在她边上,亲热狎昵,毫无铺垫:“你后悔了?”

      陈西又:“后悔什么?”

      蒲晨:“我说不清,后悔活着,后悔死了,后悔今天和昨天一样,后悔明天和昨天不一样,你们做梦的,念头太杂,想明白太难了。”

      陈西又:“是杂,所以,你要玩吗?”

      蒲晨:“不,剑宗能人多,我动作大些,会被捏了出来杀死的。”

      陈西又:“……”

      蒲晨:“介时仙子可会保我?”

      陈西又:“也许你说两句不想死,我就会了。”

      蒲晨偏头打量她,挪开眼。

      发带自头脸垂落,遮不住一声哂笑。

      便是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会替他说上两句的,也许不只两句。

      毕竟——

      “我没见过比你更会自找苦吃的人。”

      “你见过的,”她蜷起双腿,脸埋进去,呼吸困在眼前,“只是不曾留意,也不曾在意。”

      蒲晨望住她,不置可否,“兴许是,”他对着满涨的尸体仰了头,“仙子要拿他们怎么办?比上回还多了,再来几回,仙子可就没地方下脚了。”

      陈西又不语。

      蒲晨翘起唇,露出尖翘虎牙:“您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的狡黠和油滑总在莫名的地方冒头,总透着嘲讽什么的快乐劲头。

      就像现在。

      陈西又看他,像看见只蛇蜕下狐狸形状的壳。

      她伸出手指,点着浮起的尸首。

      如数家珍。

      “苗情。”

      “苗青。”

      “秦越飞。”

      ……

      “阙碧。”

      “巫丁。”

      “熊妖。”

      “鱼非人。”

      “瞿宜。”

      “林猫生。”

      蒲晨叫停,眼睛弯了,寂冷的黑:“仙子好记性。”

      陈西又慢慢将手搁回膝头,躲在曲起的小腿后,眼眸和抿起的唇都润,氤氲着愁人的湿亮。

      眼泪倒灌的涩。

      蒲晨慢腾腾地,碰上她手背,水蛭吮食血液一样触碰,教人不寒而栗的触碰。

      他的眼睛是几乎腐烂的黑,皮肤是六尺之下的白,身上有棺木朽烂的腐朽气息。

      陈西又感到心脏蜷缩起来。

      蒲晨举起两手:“我没吓你的意思。”

      “我知道,”她似乎笑了下,眼里有脆亮的日光,“我只是,杯弓蛇影。”

      其实畏惧让她感觉更好。

      蒲晨现身时,陈西又甚至想说多谢。

      恐惧只是恐惧。

      兔子的心脏让她软弱不堪,疲于奔命,于是无暇思索。

      兔子不会跪倒在地,哭瞎自己的眼睛,恨自己既不椒盐也不麻辣,是只活兔子。

      兔子只是兔子。

      她揣着兔子毛茸茸的心脏,不会觉得自己懦弱软弱又一事无成,不需要遏制自伤自灭的念头。

      如果让她继续盯着那群尸体,她不确定自己会再做出什么。

      她记得和鬼灵的交易——

      他处理秽气,她任他来去。

      蒲晨解决她的问题后,就建起一场永远的游园会,简陋的、狭窄的。

      他摸住她脉搏,得意又惆怅地叹气:“我这次没换仙子的心。”

      陈西又:“我的不是?”

      蒲晨笑开,亮出森白的牙,坟墓下捂过十年的白:“当然不是,我倍感荣幸。”

      陈西又无奈,揪下发间一个饰品,抛出去打水漂,嗯,血漂。

      血花四溅。

      她听见一声惊呼,抬起头。

      蒲晨瞪圆眼睛,那对黑而涣散的瞳孔对着她。

      “那群修士在赶我。”他咬了唇,作委屈状。

      “那——再会?”她偏头,笑了声,发丝蜿蜒垂落,似有柔软的芬芳。

      但不会有。

      雨露或者风,泥土或者花,蒲晨从未在任何人的梦中嗅到她的气息。

      她根本也没有气味。

      和所有严苛到吹毛求疵,随时手搭兵刃随时拔刃而起的修士一样,她不会让自己有气味。

      她在气味上是空的。

      蒲晨偶尔想到她,仿佛隔着回忆观摩一只动物。

      他知道她看起来怎么样,听起来怎么样,走神到他闻起来怎么样,怎么想都脑袋空空,记忆无端瘪下一块。

      眼下也是空的。

      他只能闻到血味,甚至不是她的血,血气来自脚下的血泊。

      蒲晨觉得她在逃避。

      “仙子?”

      “什么?”

      “不,”他煞有介事地掐个行礼手势,“没有什么。”

      就算她为了躲避刀子跳进火里,又有什么关系?

      她选的是这团火。

      他大抵是该,乐见其成的。

      他的身形在消逝。

      蒲晨偏头想了下,突兀道:“你会死吗?”

      她微有怔忪,抬眸望他,眼睫晃了下,而后轻笑。

      她笑得很轻,笑声很浅,笑容很淡,也许因为笑得再沉些,那些湿亮的光就会从眼中跌落。

      悲伤不常沉重,只是有时,她并经不起一个笑容。

      “我尽量不。”她说。

      鬼灵忧心忡忡地走了。

      陈西又别无他事,静静听尸体在血里起伏的声音。

      也无应景眼泪。

      她怔怔望着,等着醒来。

      或许也是等着死去。

      每回从梦中醒来,就像在梦中死去一次。

      愧怍掐着她脖子,肺和心都沉甸甸,手脚坠铅般沉。

      她试着放松,而后呼吸。

      心很沉,它被眼泪泡得苍白肿胀,堵住她的喉咙,堵住她的眼睛,束缚她的四肢。

      她感到疼痛,站坐躺都弥足痛苦。

      伸出手去,入手细腻冰凉,所有尸体都哀嚎,眼泪从棺中、从泥下满溢而出,载着不甘悔恨欣慰绝望,他们将所有眼泪都哭干了。

      陈西又在喘息。

      但没有眼泪。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眼泪。

      后天的情感在体内熨帖地呼吸,蜷缩后舒展。

      她推开一扇又一扇隶属七情的门。

      你感到难过吗?你需要帮助吗?

      所有她都摇着头。

      不,没事,谢谢。

      那问题出在哪里……她顿在原地,长久的忍耐换长久的病痛,长久的叩问换长久的哽咽。

      一切都平和得模糊。

      今日无事,今日平安,今日顺遂。

      她站在歌舞升平里,茫然按住胸口。

      可我呼吸不过来。

      我一刻不停地缺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4章 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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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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